深圳初中生综评滋生多种乱象 系统录入费时费力 有电商推代写服务
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深圳市初中学生综合素质表现评价方案(试行)》(以下简称“综评”)再次刷屏了深圳家长的社交网络。自今年夏天起，这套综评方案就一再引发争议和讨论，南都此前也曾针对综评引发的“哄抢做义工”现象进行报道。几个月过去，南都采访到的多位家长表示，综评引发的乱象多，至今许多家长仍一头雾水。12月9日，深圳市教育局官方回应，称将进一步研究完善初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系统，建立简便、友好、人性化的操作系统。
网文质疑深圳综评 获超高关注
12月8日，深圳一名七年级学生家长在其自媒体账号上，发布了《吁请深圳市教育局修订综合测评标准及简化信息管理平台的公开信》，获得极高阅读量及广泛讨论。其中提到，作者作为家长，“亲历了一场海洋环保公益活动演变成数百名初中生及家长争先恐后地围着主办方要证书的‘大型车祸现场’，看到孩子们为了拍一张有研学条幅的图片而推推搡搡吵吵闹闹时，实在是无比悲凉而无奈”。
作者在文章中指出，深圳此套综评方案未经充分调研，相关量化标准较广东省文件加码加量，加重了学校、老师、家长、学生的负担。此外，文章更尖锐指出，在综评的“指挥棒”下，催生出了一批教育机构以“综评加分”为噱头开展业务，综评沦为“形式主义”，滋生多种乱象。此外，综评系统的操作性也是许多家长“吐槽”的重灾区，系统设置不科学，逐条录入费时费力，数字素养相对落后的家长只能吃亏。
这套备受争议的综评方案，始于2018年10月深圳市教育局发布的《深圳市初中学生综合素质表现评价方案(试行)》，在官方发布的通知中，这套评价方案将作为学生升学的重要参考。根据深圳市教育局官方解读，《综评方案》的内容包括思想品德、学业水平、身心健康、艺术素养和实践创新等五个方面，以写实记录、学生成长过程性资料记录、评语评价及重要观测点计分评价相结合的形式评价。
现象1：
义工名额依然紧俏
有社区人员因此被指责
这套与中考相挂钩的综评方案，从今年夏天开始，就不断引发争议。最初的争议由“初中生哄抢做义工”而起。由于综评方案中规定，学生每学期须参加“公益活动、志愿者活动、社区服务”满24小时，曾引发深圳义工联平台名额被哄抢，家长吐槽质疑。10月13日，深圳市教育局曾就此作出解释，称参加义工并非唯一得分途径，并鼓励学生将参与的活动自行录入综评系统。
随后，也有如深圳市第二实验学校等校，提出由学校自行组建志愿队，家委会自行组织活动，开发更多适合初中生的义工活动，学校自行消化义工需求。然而，并非每个学校都能做到如此，记者于12月采访深圳家长发现，“义工名额紧缺”的情况依然存在。
南都记者了解到，不少家长为了能够得到分数，跨社区、跨街道甚至跨城区的义工服务都报名参加，但仍有家长抢不到名额。“抢破头都报不上名，我家孩子这学期才完成2个小时的义工时数，现在几乎是没什么机会能补够24小时了，寒假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家有小孩上初二的郭先生觉得每学期24小时义工时数太多了，他了解过适合14岁以下的义工活动并不多，对于他家孩子情况而言完成有一定困难。
让人没想到的是，义工名额紧缺，受影响的不仅是家长和学生，更“波及”到了社区工作站。因家长多次询问是否有义工机会，罗湖银湖社区工作站特意在12月7日的周末活动中，额外设置了7个青少年义工名额。但一下子加进了200多位家长，因为供不应求，抢不到的家长还在群上表示不满。“不管是家长前来询问，还是提供额外的义工位置，其实都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龙华一名社区工作人员也表示，此前为增加孩子们的义工时数，临时开展了很多活动，周末都在加班，“但实际上有点吃力不讨好，报不上名的家长会焦虑，甚至指责”。
现象2：
综评需求成培训机构“香饽饽”
行业乱象由此生
除了此前广受议论的“义工风波”，今年10月就有家长向南都记者提出，方案中还有研学、艺术活动等量化规定，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标准肯定也会引发质疑。
近两个月，南都记者也注意到，市场上陆续出现了多种针对深圳学生研学、海外活动的课程方案。“为了每个所谓的观测点能得到一两分，家长们都在动用各自的社会资源找门路，没门路的就找机构。”在深圳教书的黎老师如是说。“于是有关综评的机构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一个海外研学可能把澳门大学的门槛都踏破。”
对于该老师所说的提供综评服务的机构，南都记者以家长的身份采访了一家名为“红某兵”的机构，该机构推出了“红备军研学之旅”的项目，费用是每人280元，在宣传海报上标明了“综合评分最高可达8分”。记者致电海报上的咨询电话了解到，该项目共分三部分，涵盖综合评分中的思想品德、实践创新的类别，共提供三个证书，每个证书可获得2分，加上参与的学生提交一份体验报告，可再得2分，总共可得8分。在记者质疑学校是否认可该证书时，该机构相关工作人员信誓旦旦地表示，有证书有图片学校就会认可，分数也是有效的。
深圳家长陈先生说，有的机构让孩子去讲半小时的课，收费100元盖个章得2分，有的机构参加科普活动一次收500元，更有的校外参观和研学活动，收费几千元和上万元的都有。“所谓综评最后变了性质，给孩子心理造成负面影响，认为综评可以用买来实现，还可以作假。”陈先生说，这就需要拼家长的资源和钱，有资源的可以少花钱，没资源的就得多花钱，综评也变了味，催生出牟利机构，远离综合素质培养的初衷。
但也有家长提出，找机构花钱，也许根本没有必要。深圳初中生家长徐女士告诉记者，自己曾经带孩子参加一个活动，在活动现场拍了照片后，回家便随手传上了综评系统，请教过老师后得知，这样便能算作一次活动。“既然是这样，那家长自己带孩子参加相关活动是不是就可以了？花钱找这些机构真的有必要吗？”但徐女士也指出，由于教育局目前没对家长群体有明确指引，家长们盲目寻找机构也是正常现象。
现象3：
代写综评产品产生
家长质疑操作平台科学性
南都记者从受访家长处得知，闲鱼、淘宝等电商平台出现了“深圳中学生综评代写”的产品。记者了解到在淘宝平台的该服务目前只有一家商店提供，而全店也仅有这个商品，标价为200元，商品详情写明“专人代填写，一对一服务，省时省心，事半功倍”，关于综合评分的介绍也分条列得很清楚，但没有写明如何完成交易。
12月9日上午10：25，记者查看时该商品月售量为0，到中午时分月售量已变成了2。闲鱼上的“深圳初中学生综评代写”产品，发布者则写明了“因照片和活动详情不好交接，代写仅提供120-140字的经历感悟，家长登录网站复制粘贴即可”，标价为5元。记者分别咨询卖家具体情况，但截稿前仍未收到回复。
深圳家长徐女士告诉记者，这样的情况，和综评操作平台设置的不科学有很大的关系。她举例称，孩子参加了一个班级活动，家长在帮助填写时，却要写上全班参与同学的名字。对于不熟悉情况、数字素养比较差的家长来说，这样的系统，实在太为难家长了。她认为，若教育局能就此做好解释，改进系统科学性，这样的乱象就不会继续发生。
学校介入助力
有班主任认为综评有正面作用
采访中，南都记者发现，并非所有家长都对新综评方案有怨言。若学校有统一的组织，家长们会觉得省心许多。孩子就读罗湖外语实验学校的姚女士就表示，学校本学期组织了5场活动，其中捐旧衣服有3小时、参加禁毒活动有4小时，为家长、学生减轻了很大压力。但其表示可惜还是不够分，所以最好是降低综合评价分要求，不要过于苛刻。对此，姚女士建议家委也加入其中，自发组织义工活动，学校审批就可以有义工时，这样也可以让家长互帮互助。
这样的模式，也确实在深圳市第二实验学校得到了有效验证。今年以来，二实充分利用已有的义工大队团体账号—— “深圳市第二实验学校义工大队”，在“志愿深圳”公众号上进行志愿服务活动立项、发布和活动后的服务时长确认。二实学生处在2018级部分班级中试行后，全面推开以班级为单位开展志愿服务、社区服务、公益活动。
初二七班在今年开学后组织了一次澳门大学的参观交流活动。班主任孙静称：“全班孩子都去了，对澳门大学的学术氛围、人文氛围，还有澳门大学的建筑都是非常称赞，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同文化之下的教育情怀。”孙静历数今年开学以来班级组织的相关活动：上个月依托学校发布的公益活动资源，在家委会的组织下，孩子们前往安全教育基地学习了消防安全知识；即将到来的周末，科技创新板块的活动又将引导孩子们走进科学馆、腾讯等高科技企业。孙静认为这些活动，实实在在地为孩子们起到了正面引导作用。
官方回应：
成立工作专班，进一步研究完善综评系统
就近日再次引发争论的综评现象，深圳市教育局于12月9日中午进行官方回应，称9日上午召开专题会议，会议决定，一是市教育局将始终与广大市民在一起，认真听取社会各方意见，努力办市民满意的教育；二是市教育局一定会尊重教育教学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促进学生全面健康发展；三是市教育局将成立“综评”工作专班，由市教育局主要领导担任组长，相关分管领导担任副组长，相关业务处室人员担任专班成员，深入开展调研，听取各方意见，完善评价方案，完善评价工作机制；四是市教育局将进一步研究完善初中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系统，建立简便、友好、人性化的操作系统。
声音
人大代表：教育部门的再次回应不能走过场
深圳市人大代表杨瑞表示，早在今年10月，深圳家长们就对综评提出强烈反对。当时人大代表就与教育部门举行座谈提出要回应民生关切，教育部门表示会细化相关举措。教育部门详细的综评操作方案，没想到再次引起家长们的强烈反弹。杨瑞说，人大代表们将再次联系教育部门座谈详细了解此事，促进这一问题的解决。
“综评的初衷是好的，要提升学生们的综合素质，但目前看来，整个综评操作太过复杂和繁重，让家长和学生压力巨大，不堪重负。”杨瑞说，由此催生的各种中介变相收费，有违素质教育的初衷。面对家长的反弹，教育部门作出了回应，这是好事。但光有回应还不够，还要真正能解决问题，比如减少综评的数量，及取消综评作为中考录取重要依据等，从而减轻学生和家长的负担，不能让回应走个过场。
有家长提出，和北京上海相比，深圳的综评工作量很大。而和广州相比，深圳的综评分量又太重，广州只是提出一个合格线，而深圳是作为中考重要录取依据。杨瑞认为，这些都应该在制定政策中进行调研，听取家长们的意见。
杨瑞表示，此次教育部门的调查要解决好几个问题，一是综评这么繁重和复杂是否合理，是否应该减负？二是综评作为中考重要录取依据是否合理？让综评回归素质教育的良性轨道，把选择权还给家长和学生。
教育专家：综评依然是“选拔思维” 量化标准需再讨论
说起深圳初中生综评方案，21世纪教育研究院南方中心主任臧敦建认为，深圳市实施综合素质评价的初衷是好的，是响应国家号召，转变以考试成绩作为唯一评价学生标准的具体举措。
但据他观察，目前的综评方案，依然以“选拔思维”为主。虽然深圳的综合评价指导手册里明确说明初中综评是以写实记录为主要方式，形成学生电子成长档案，以发现和培育学生良好个性、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评价活动，但还是有明显的“选拔思维”。上海是把综合素质评价结果作为初中学生毕业的必要条件，因此评价是基础性的，深圳却强调了综评与高中阶段学校考试招生的关系。在臧敦建看来，综评方案应该摆脱给学生“贴标签”的思维，应强调记录性而不是评价性。
臧敦建认为，如果真的出现了如今网传的“机构代写综评”等情况，那么将是极其糟糕的。这样的现状，和教育本身背道而驰，反而引发了造假盛行，是不好的制度设计。臧敦建更评价这种“拍照、记录、得分”的留痕模式，是行政系统里常见的做法。但他也提出，具体如何记录得分，才能摆脱这种形式主义，目前国内外都仍在探索，还没有特别成熟的做法。
由此，臧敦建又提出，在目前情况下，量化的评价标准值得探讨，“我们可以看到国外一些比较好的教育体系，都是低评价、低控制、低竞争的。”他举例学生创造力高的芬兰、挪威，这些国家几乎不对学生进行评价，也不对学生进行贴标签。学生的成长应该是学校、社会、家庭共同努力，学生的成长档案不见得一定由教育行政部门组织完成。
臧敦建最后建议，综合评价是招生考试制度改革的一个重要环节，以往是强调高中阶段，根本的还是要给予大学招生自主权，由他们来选择合适的学生，这个思路或许对中招有借鉴意义。
他山之石
北京：
校外实践活动由政府统一采购
严格管理
采访过程中，多名专家向记者提及，目前北京所实行的“课外实践资源单位”的做法，或许可供深圳借鉴。南都记者梳理发现，今年年初，为配合北京市初中开展开放性科学实践活动，北京市教委、北京市财政局就制定了《初中开放性科学实践活动管理办法(试行)》。北京的这套《管理办法》中明确要求，学生在初中三年须完成10次开放科学活动，其中6次在市级资源单位完成，4次在区级资源单位完成，按要求完成学习取得的成绩纳入中招计分。开放科学活动实施经费由市、区两级承担，纳入中小学生实践活动专项定额整体管理，而对于资源单位的标准，也进行了明确规定，市级资源单位通过政府采购方式，符合标准即可进入目录。人员配置方面，资源单位要配备具有教育经验的主讲和辅助人员，主讲人员须具有与课程内容匹配专业的中级以上职称，能够较好地完成课程组织实施，对学生进行指导。
芬兰：
评价主要由教师进行
学生不受评价制约
学生综合素养是否能进行量化的测评，又是否应该与升学挂钩，也是此次争议的一大焦点。记者梳理全球领先的芬兰教育模式发现，芬兰对学生的评价体系，更有自己的特色。芬兰学生的教育评价工作，主要由教师来完成，老师结合学生的表现，通过自己的多种评判方法进行综合评价。而这样的评价，并不是为了排名，主要是为了让老师充分掌握学生的发展情况，从而决定是否调整教学计划。早有学者提出，这种不受评价和标准化课程制约的制度，或许就是芬兰教育世界领先的原因。
信息来源：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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