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数替代者
奥数替代者
李媛，郭婧婷
编者按/在中国的学生、家长、学校与校外补习机构的心目中，考试具有着不同形象和认知。这种复杂的情感与情绪，曾由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承载，当在各种争议中，教育监管部门开始严格监管奥数，并着力将奥数与升学、选拔脱钩时，新的替代者出现了。
“旧赛道”关闭，以剑桥通用五级考试（简称MSE）、美国数学大联盟杯赛为代表的“新赛道”浮现。曾经并不引起中国家长和学生兴趣的这些考试，如今甚至出现了考试报名趋之若鹜，异地赴考，报名网站因访问流量过大和瘫痪的情况，一时颇为魔幻。
这些魔幻时刻的存在，似乎在提醒所有人，当优质教育资源匮乏而必须通过选拔之时，简单地禁止一项考试，是没有太大作用的。开放资源、放宽准入、严格监管，从而形成多层次、多渠道的优质教育供应体系，才能从根本上和长期上解决这一问题。
一线调查
“拼娃”新赛道：校外英语考级的疯狂旋涡
现在，海淀妈妈、朝阳妈妈、顺义妈妈……各种妈妈都在比什么？答案是，一种在报名时就很刺激的考试。
今年4月，教育部官网公布的《2019年度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出炉，名单中已不见小学奥数热门竞赛迎春杯、华杯赛身影。“旧赛道”关闭，以剑桥通用五级考试（简称MSE）、美国数学大联盟杯赛为代表的“新赛道”浮现。小升初压力下，孩子如何脱颖而出，抱有择校心理的家长找到了方向。
一时间，曾经无人问津的KET/PET等级考试（MSE入门级和初级考试），成为小学生家长争抢对象。另一方面，由于2020年，MSE考试改版，并且从今年下半年开始，不再接受机构代报名，考生需统一通过线上申报，连锁反应下，9月5日报名日，北上广等热门考区出现黄牛无法招架的“春运抢票”盛景，一些京籍考生选择离京赶考，也有一些广东籍考生选择赴港考试。
这一有超越奥数之趋势的剑桥英语KET/PET考试乘风而来，这把传说中可丈量学生英语水平的尺子是否为小升初所用？这股疯狂的背后，很多人不禁要问，KET/PET是什么？是什么力量在推动无数家长趋之若鹜？拿到KET/PET证书又能怎样？
异地赶考
9月5日上午10时，定于12月增设的剑桥通用英语五级考试KET/PET级别的报名正式开始，是KET/PET考试改版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KET/PET考试报名的前一晚，朝阳的芯芯妈妈将家里的三台电脑搬出来，放置在家中多个位置寻找最快网速，设置多个闹钟，在此之前，芯芯妈妈查阅了众多报名攻略，并以800元的价格找黄牛代抢北京考位。然而，看似充分的准备工作仍无法抵御北京考生的需求。
9月5日，海淀的安逸妈妈早早坐在电脑前，屏住呼吸，紧盯屏幕，“1分钟秒没！”望着显示已报满的电脑屏幕，安逸妈妈万分无奈，“什么都准备好了，怎么这么快考试名额就没有了。”在一遍又一遍刷新电脑后，她的眼睛又亮了，辽宁大连还有名额，迅速抢！安逸妈妈甚至激动得握鼠标的手都有点抖。
短短几分钟内，不仅全国的考位被一抢而空，甚至一度导致“系统崩溃”，同安逸妈妈情况相同，很多北京考生家长无奈退而求其次，选择天津、保定等邻近北京考点。保定考点工作人员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来保定考试的北京学生很多，今年保定考位数量有增加，但依然供不应求。
去年10月，没报上北京考点的王女士带着孩子奔赴保定赶考，“当时孩子出来后就说听力效果不行。”王女士告诉记者，据王女士回忆，考试期间，考点附近快捷酒店几乎住满了，考点秩序有些混乱，考完后，“孩子爸爸跳墙将孩子接走的”。
小陈就职于深圳一家教育培训机构，过去两年，他的工作职责之一是带深圳考生赴香港参加KET/PET考试。但由于近期香港不确定因素较多，考虑到安全问题，小陈便暂停这项工作。
据小陈讲述，每个月，香港都会有KET/PET考试，且考试内容与内地一致，只需带上港澳通行证即可，申请表需考生监护人签字，待考生出考场后，考官验证监护人身份后才可接考生离开。
2018年下半年，小陈感受到内地家长对KET/PET考证“渴望”，内地考试名额“秒光”，陆陆续续有其他地区家长在没理解什么是KET/KET的情况下匆匆报名赴港考试，考出的成绩不够理想。
据了解，2019年6月以后，KET/PET考试取消线下申报以及机构代报，改为线上官网统一申报。
满意妈妈赶上线下报名末班车，今年5月，满意妈妈花费2000多元购买一家机构PET冲刺班，并通过该机构顺利报名PET考试。
据了解，剑桥通用五级英语考试（MSE）由教育部考试中心和英国剑桥大学考试委员会合作，共分为KET、PET、FCE、CAE、CPE五个等级。最初级的KET以及第二档PET，是国内小学生参加较多的考试级别。词汇量方面，KET要求掌握1500个词汇，比新课标小学阶段的750个多了一倍；FCE要求掌握6000个词汇，比新课标高中阶段的3500个单词多出2500个。PET相当于雅思4.0~5.0分的水平。
2018年9月，剑桥官方网站宣布KET、PET考试将在2020年进行改革。以KET为例，考试改革后阅读部分将由35题减为30题，新增6篇短文的多选题目，作文由1篇增至2篇，并新增看图写作题型，整体考试时间从70分钟减至60分钟。
《中国经营报》记者查询中国教育考试网发布的考点情况统计，2019年10月19日举办的KET/PET考试考点，分布在30个城市，共计39个考点。
疯狂背后
瑞思教育学术高级副总裁袁雪还清晰地记得，1993年，经原国家教委批准，教育部考试中心与英国剑桥大学考试委员会签署合作协议，在中国举办剑桥英语水平证书系列考试，首次开考剑桥通用英语五级证书考试（MSE）。“说实话，这个考试在四五年前知道和报考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是从2017年、2018年，就开始一年一年呈爆发性增长。”袁雪回忆，“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个别民办或者国际学校会用这个考试的成绩筛选学生，但整体那个时候还不为大众所熟悉。”
从2016年，全年考生不足两万人，到2017年，MSE考试突然爆红，全年参考人数增长至7万余人，2018年继续高速增长，达到10余万人。这组数字背后除了是剑桥体系在中国多年深耕的结果，更是亿万家长的需求。
“我认为，KET/PET考试之所以受追捧，一方面剑桥系在中国扎根比较久，教材和教学模式比较成熟，另一方面其关联的雅思也在欧盟国家有相当的认知度，而最新出台的‘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据我所知也是参照雅思的标准，跟雅思有一定接轨，但是目前这个等级量表没有出任何测评体系。”袁雪说。而KET/ PET确实适合小学中高年级的孩子考取，而剑桥少儿英语YLE适合低龄孩子学习，为后面的五级考试打下良好基础。考试全面测试学生听、说、读、写四个方面的英语能力。
“近两年，国家和地方都在针对竞赛进行治理，尤其是义务教育阶段的竞赛，希望通过规范竞赛、减少竞赛来减轻学生的校外负担。”著名教育学者、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告诉记者，“但实际上，我们必须注意，规范竞赛的行为，只是在治理当前的绩效热或者是竞赛乱象，实际上（乱象）是源于竞赛的需求。”教育部办公厅又在去年印发了《关于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管理办法（试行）》的通知，但是家长对于竞赛的需求仍然不减。
“在缺乏统一考核标准的时候，这类被国际统一认可的英语水平考试就炙手可热了。但也不排除它本身是一个权威、含金量高的凭证。”北外壹家的一位校长告诉记者。
事实上，对于考取KET/PET证书的作用和意义，很多家长的认知是含混不清的，这个证书对于小升初、中考甚至高考的参照作用还只是停留在“传说”阶段，记者没有发现任何官方确切的说法证明KET/PET证书可在升学中作为参照成绩。为此，记者给北京市教委发去采访函问询，截至记者发稿并未收到回复。
“如果想提高和证明英语的能力可以考，但对小升初影响不大。这个考试考单词，对于升学考试肯定还是有帮助的，但是如果没时间没精力也不是必须要考，家长根据孩子自身的情况而定。”北京市东城区一位公立学校的英语老师说。
但是也有业内人士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拿下KET/PET证书能为小升初择校“添砖加瓦”也是考试热度不断升温的重要原因。虽然不明确要求，但提前招生的学校还是会看这个。有些学校分班考试也不考校内知识，KET和PET考试的练习确实能让孩子英语水平提高很多，让孩子初中分班和学习都轻松应对。
也正是由于这些不能说在“外面”的原因让许多家长们还是趋之若鹜，蜂拥报名。记者发现这跟家长的心态和对KET/PET考试的认知有关，而认知程度又决定了其选择培训机构的方式和种类。
教培市场新赛道
KET/PET考试热，促使教育机构开设相关课程，成为焐热教培市场的新赛道。
今年7月份E PLUS北外壹佳英语产品研发部在试点校区家长中开展的“家长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在孩子们参加过的国际考试中，KET和PET是参加人数最多的考试项目，其中尤以7～12岁年龄段的孩子参与度最高。可以说，KET和PET正逐渐成为一线城市大部分小学阶段孩子的英语考试标配。
“首先，从考试本身来说，出自英国剑桥大学考试委员会，其科学性、稳定性、权威性值得信赖，国际认可度高。KET/PET是剑桥通用英语五级的前两个级别，适合青少年学生。其次，随着英语在全球范围内的广泛应用及其作为重要竞争力的日益显现，孩子接触英语的年龄越来越早，尤其一线城市很多孩子在四五年级前就取得了剑桥少儿英语考试三级的满分，也就是说他的英语能力基本能够达到KET水平，所以这些孩子就开始挑战更高级别的KET/PET考试。”新东方小学英语产品主管李洋告诉记者。
关于KET/PET考试含金量的问题，众说不一。
“出国留学日趋低龄化是KET/PET广受追捧的一大原因。有相当比例的家长在为孩子规划以后报考公立校的国际课程，或准备出国就读国外私立高中。KET/PET证书是国际认可的有效英语证明，也是孩子备考雅思、托福等更高级别英语考试的良好基础。”上述北外壹家的校长认为。
而安逸妈妈则认为这个考试的含金量在于，KET相当于雅思2.5～3分水平，PET相当于雅思4～5分的水平。雅思成绩只有两年有效，而KET/PET成绩则终身有效。
围绕着KET/PET考试，各大培训机构这两年也都有针对性地开设了各种培训班，争夺生源，且收费不一。
仲仪妈妈对于KET/PET考试了解甚少，甚至连三个字母的名字有时候都叫错。“我周围好多人都考，所以我们家孩子也得考，都四年级了，跟周围个别同学比已经有点考晚了。”在仲仪妈妈看来，“拿证”是第一位的，绝不能落后。对于仲仪妈妈这种“盲目拿证”型家长，培训一定要出效果，至于花多少钱也不是很在乎。为此，她甚至退了上了三年的北外壹家的美标英语课程，买了KET教材，专门为儿子请了一对一的家教，每周一次课，一次课2个小时600元，上一年就能考证。
相对于仲仪妈妈，满意妈妈属于“规划型”家长，身在北京海淀区，学霸云集，满意妈妈非常重视孩子的学习，“考KET/PET家长往这里砸的银子太多，我挺理智的，我认为300元左右一小时，一对一补KET、PET不正常也不需要，不用花那么大的成本。”满意妈妈给满意选择的是在线一对一，一小时100元，满意在三年级就过了PET，“很多家长想早考KET和PET的原因是，早考完了，就可以早点全心全意学奥数了”，满意妈妈对自己孩子的规划非常清晰。
当然，还有一部分家长，选择到正规的培训机构去上KET/PET的辅导班。这块市场也是各大教培机构争夺的焦点，以北外壹家为例，KET培训班单价课时115元，一次收费九周 4140元，每次四个课时，一年收四次费用，全程一共1.5年缴费六次学完KET课程。由此算下来，学完KET课程加上教材费用，花费也要1万元左右的费用。据袁雪介绍，瑞思英语虽然没有针对KET/PET考试常规培训班，但是，应广大家长要求，还是会组织考前强化班，以便于学生熟悉题型和考试形式。而学而思、新东方等大型培训机构也都有考前强化或者假期强化班。
“目前围绕KET/PET考试的教培市场还是比较混乱，其实所谓混乱，也是源于家长的选择比较多，此外，就在于有的英语教学机构的老师拿着教培机构的课件，私下接学生补课，导致价格收费参差不齐。”一位教培机构的校长告诉记者。
当KET/PET成为一种商品
剑桥英语五级考试应该是个水平测试，本身也不是商业化的考试，但是目前很多家长都把它作为考证的必经阶段，突击、刷题、攻略，这样做是不是违背了剑桥这个考试的初衷？
对于这个问题，采访中，很多专家表示，在一定程度上，目前的KET/PET热确实违背了该考试的初衷。“比如备考剑桥英语证书考试可以获得真实语境的沟通技巧，但实际备考中，一些培训机构通过让学生背诵模板来应对口语考试，使得学生根本达不到相应的英语语言运用能力。英语能力的提升不是三两天突击出来的，而是要通过正确的学习方法逐步来提升。”李洋说。
而袁雪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当教育变成一种商品，家长很容易量化它的价格，如果通过考试能够达到优秀，就觉得值，所以导致很多培训都是靠培训技巧、依赖刷题来拿到证书，这恐怕对于孩子的学习兴趣和学习模式的形成不是很好。”
而对于这股热潮形成的根本，熊丙奇认为还是需求旺盛的原因。而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应该从根本入手。
“为什么存在这个需求？实际上有三方面原因，第一就是当前的义务教育不均衡，存在着择校热，有择校就有竞争，所以这些考试、竞赛的成绩就是择校的工具而已；第二个原因就是，学生的中高考这个单一的评价体系的问题。家长实际上是想通过孩子参加考试、竞赛去提高孩子学习的难度，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以增强中高考的竞争的实力；第三点其实就是家长对于教育的焦虑情绪实际上是有增无减，再加上各种培训机构的焦虑营销之后，家长的焦虑情绪需要一个出口，而这种考试就成为一个出口。”所以熊丙奇认为，以上三个问题不解决，只针对竞赛、考试进行治理，实际上还是治标不治本，所以我们要从需求端想办法，而不是仅仅在供给端掐断一些考试和竞赛。
而对于家长的焦虑，许多专家建议说，家长还是不应盲目追捧KET/PET，要根据孩子实际的英语水平选择合适的级别报考。
“考证，切勿盲目从众。对某些传播和贩卖焦虑的宣传，比如：幼儿园孩子就要考PET，三年级要考FCE，三年级考不过PET意味着孩子英语不行了，这些论调可以不用理。如果一味盲从地‘鸡娃’，过早备考，导致孩子产生厌学的心理，反而得不偿失。毕竟我们的出发点是让孩子爱上英语，提升英语综合能力，而不是考到证书后，再也不想看一眼英语。”李洋说。
鸡娃，是个有趣的称呼。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虎妈”“狼爸”们，通过不断地给孩子安排学习活动，不停地逼迫孩子去拼搏。这种行为，就叫做“鸡娃”。负责打鸡血的家长，叫鸡娃家长，这种教育，被称之为鸡娃教育。
打鸡血，则是上世纪某个时段里，人们一度很流行的一种“保健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