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医疗问答代写产业链：每条六毛，周产700条，三成以上靠自己编

　　文|华夏时报 崔笑天 陈岩鹏

　　由于去医院普遍耗时、流程繁琐、成本较高，普通人当身体出现一些轻微病痛，都会选择在第一时间上网搜索相关的医生建议。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网上的医疗问答可能并非来自专业医生的建议，而是网络写手从别处复制、粘贴、再篡改后，二次加工而成。

　　日前，《华夏时报》记者调查发现，网络上广泛存在大量医疗问答写手群，而互联网医疗平台知了医生通过0.6元每条的价格，雇佣大量写手把其他平台上的医疗问答进行30%以上的篡改后，伪造成最新的医生回复呈现给患者。

　　令人担忧的是，医生建议被随意篡改，对患者的参考价值将被大大降低，甚至会具有误导性质。

　　《华夏时报》记者在豆瓣小组上搜索“医疗问答”，看见大量兼职招聘信息，上面写明“时薪15-20元”、“大量要人”、“不需要专业知识，简单易操作”，并附有群号。

　　记者随机选择某“医疗项目精英群”申请加入，群主很快通过了验证信息，没有任何审核门槛，也没有询问记者是否有过医疗行业工作经验。群内有311人，进群后群主会提供后台地址和账号，进行医疗问答修改。

　　群文件显示，这些医疗问答的需求方为互联网医疗平台“知了医生”。写手修改一条医疗问答，能得到0.6元的报酬，每周结算,任务稳定，大量要人。群主告诫记者，“我们需要稳定一点的（写手），每天最少要完成20条”。

　　记者登录后台发现，写手可以分类选择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等多个细分领域作答。在医疗问答编辑界面内，还贴心的准备好了一份从快速问医生、39问医生等互联网医疗平台抓取的“原答案”，写手就根据这份原答案进行修改与加工。

　　后台的一份公告则申明，“禁止各种投机取巧，全文原创度要求30%以上，禁止完全复制粘贴，希望每一位编辑能够尊重每一道问答工作”。

　　公告显示，原医疗问答的标题、患者性别年龄、问题描述、医生回答均可以进行修改，并强调“必须以医生角度回答，对病人的问题、病情做一个合理的概括解释分析，回答符合医生的口吻”。

　　《华夏时报》记者亲自尝试着编辑了几条医疗问答，包括“新生儿黄疸做脑部磁共振有影响吗”、“做肝癌介入手术需要多少钱”、“三瓣尖手术多少钱”等，在“三瓣尖手术多少钱”问答修555电影网改中，记者特意更改了患者的年龄与性别，并通过百度来的其他知识把原120字的回答扩充到225字，原答案中提到的费用、医院均作了修改。

　　至此，原医疗问答已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系统却显示“审核失败”，失败原因是“对原内容修改不充分”，也就是说，需要更多与原文不一样的内容。

　　公告中写明“回答不得出现医学常识错误，要有指导意义，真正给患者提供有意义的帮助回复”。但是，写手并非医生，而是六毛钱一条请来的“水军”，并且原回答中30%的内容已被篡改，这样批量生产出来的医疗问答，怎样才能算“给患者提供有意义的帮助回复”？

　　据了解，有写手还会采取“套用模板”的形式来完成洗稿，这些通过模板大量复制、生成的医疗问答质量可想而知。

　　群主发在群内的统计表显示，7月4日至7月10日这一周，写手一共完成了642条医疗问答，网络上还有多少这样的群？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知了医生这种情况并非孤例，记者随机加入了多个写手群，群中均有代理人表示，长期招募基因检测类、疾病、养生、减肥、美容类文章写手，报酬日结或周结，对稿件的需求“长期稳定”。

　　据《华夏时报》记者调查，这些写手篡改、加工后的医疗问答，将出现在知了医生网站上的“问答”界面。

　　该页面上，一个个来自全国各大医院的三甲专家针对患者的问题给出答复，问答格式与记者曾参与加工编辑的医疗问答无异，均由提问、患者性别与年龄、病情描述以及医生回答构成。

　　记者随机点开某市中医医院外科副主任医师曾某回答的“输尿管结石术后注意事项有哪些”，该问题描述为“昨天刚做完输尿管结石手术，医生只说多注意休息，也没说其他注意事项，请问做完输尿管结石手术后需要注意什么？”

　　曾某回答的部分原文为：“一般情况考虑输尿管结石手术治疗后，可以考虑注意休息避免剧烈活动，注意饮食清淡规律加强营养，忌辛辣刺激食物以及羊肉狗肉发物等，可以考虑适当多喝水尿路冲洗，注意观察看看是否有血尿以及脓尿等情况，术后输液应用消炎药物治疗观察看看，避免术后伤口炎症感染”

　　随后记者在39问医生平台搜索同一问题，发现问题描述部分除了“我”变成了“我老公”、患者年龄也作了修改外，其余部分完全相同。并且，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彭某的回答也与上文的回答完全一致。

　　此外，39问医生平台上医生的回复日期为2019年2月13日，知了医生上曾某的回复则为2019年6月15日。

　　经记者查询，某市中医医院外科确实存在一位叫曾某的副主任医师。如果不是其本人复制粘贴了其他医生的回答，那么，这应该就是知了医生平台方雇佣大量写手炮制而成的假回答。

　　而在该页面顶端，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带您走进健康专家，三甲名医在线问答，为您解决各种健康问题”、“10000+三甲专家，急速接诊，免费提问”。

　　针对上述情况，《华夏时报》记者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商法研究所所长刘俊海，刘俊海表示，不专业的写手、无良的江湖郎中、没底线的平台，这三者沆瀣一气，严重侵犯了患者的知情权、选择权、公平交易权、安全保障权与生命健康权。更严重的是，平台通过不专业的写手，可能把患者引入误区，发生“小病大治”、过度治疗的情况。

　　同时，刘俊海认为，知了医生抓取、篡改其他平台的医疗问答，也损害了对方平台与入驻医生的著作权。

　　因此，刘俊海建议相关的主管部门赶紧行动起来，消除监管盲区，建立协同监管。除市场监管部门需要对平台方进行处罚外，当这种做法情节严重、构成犯罪时，公安机关还应该追究平台方的刑事责任。

　　官方网站显示，知了医生初创于2018年11月，专注于成为国内医学科普的权威平台，让每一位医生的价值最大化。

　　知了医生主要通过“互联网+新媒体+权威医生+健康科普”的三加一模式，帮助医生产生更多优质内容；并通过图文、视频和语音传播各类健康科普知识，持续不断提升大众的健康科普水平。目前，知了医生可以面向医生提供语音答疑、门诊问答、文章发布、视频拍摄等服务。

　　天眼查数据显示，知了医生属于中山知了健康科技有限公司旗下平台，在广州省中山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进行登记注册。该公司注册资金为10万元，经营范围主要有技术推广服务、投资健康产业、设计、制作、代理、发布各类广告、健康管理服务（不含医疗服务）、经营性互联网信息服务。

　　互联网医疗行业在2014年迎来爆发，资本蜂拥而至，行业融资总额达到7亿美元。

　　至今，政策仍鼓励互联网医疗平台发展，缓解中国医疗资源稀缺、分配不均衡的问题。7月17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要发展平台经济新业态。顺应群众需要发展“互联网+服务业”，支持社会资本进入医疗健康、教育、养老家政、旅游、体育等服务领域，提供更多优质高效的便民服务。

　　但同时，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也强调，要推进“互联网+监管”。强化信用约束，科学合理界定平台主体责任，依法惩处网络欺诈、假冒伪劣、不正当竞争、泄露和滥用用户信息等行为。

　　正如刘俊海强调的，我们既要优化营商环境，也要保护消费者权益，创新与诚信不能对立起来，规范与发展不能对立起来，一定要终结互联网医疗平台野蛮生长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