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袭人的现实：抑黛扬钗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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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本人现从事自由职业，热爱红学研究。
作者
一寒
在《红楼梦》一书中，袭人虽是贾府的一介奴婢，但深谙人情世故，极懂见风使舵。尽管不能像平儿那样行使职权，也不能像鸳鸯那样参与事务，可是在宝玉所住的怡红院却左右逢源、留有名望。或许由于家境贫寒、出身低微，袭人在做人做事方面尤其注重利弊权衡和价值交换。“尽可能从有限的生存空间里趋利避害、博取资源”成为了她思维考量的一个底层逻辑。
袭人的A面
耿直与刚硬
袭人面对宝二爷挚爱黛玉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令人回味。她作为服侍宝玉的贴身丫鬟，早早就在黛玉进贾府的章回中出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薛姨妈后脚携家眷搬迁至贾府，袭人战队的立场开始向朝向皇商之女宝钗严重倾斜。
史湘云说着笑着跑出来，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方往贾母这边来。晚间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宝玉送他二人到房，天已二更多了，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次早，天方明时，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了。紫鹃翠缕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脸，宝玉就势儿弯着腰洗了两把，忙忙的要青盐擦了牙，漱了口。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央告替他梳梳……袭人进来，见这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宝钗走来，问：“宝兄弟那里去了？”袭人冷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姐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儿。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见识。”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原文
在该回目中，袭人对黛玉不守闺阁之训招惹宝玉的行径颇感不满，她日夜所关切的并非是宝黛二人恋情的进展，而是宝玉是否能够听从自己的规劝从此改邪归正、读书上进。黛玉不与世同流合污的高洁境界，非但没有给袭人带来些许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还反倒是给袭人增添了不必要的情感麻烦和道德负担。袭人以无比耿直的方式回应宝钗的询问，正是她当下撞见黛玉和宝玉私下歪腻后心生怨憎的一番写照。换句话说，袭人根本无法了解黛玉不与世同流合污的高洁境界，也根本无需理解宝玉和黛玉之间所产生的一切珍贵情愫。
由此可见，袭人下意识作出的判断与抉择代表了她的是非观、荣辱观及价值观。袭人以一副冷眼旁观者的姿态与黛玉这位在她看来“任性骄纵”的主子小姐彻底划清了界限。袭人单方面觉得黛玉不过是个无权势无背景才被送到贾府寄养的姑娘，真心不值得自己多多为之亲近、攀附和付出，同时也勘破了王夫人对小辈黛玉积压已久的愤怒之情：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姐妹，虽说是姐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王夫人听了这话，正触了金钏儿之事，直呆了半晌，思前想后，心下越发感爱袭人。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得这样周全。……你如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遭塌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负你。袭人低了一回头，方道：太太吩咐，敢不尽心吗。说着，慢慢的退出。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
从某种程度上讲，袭人因宝玉挨打之事已和王夫人达成彼此默契的同盟关系，同仇敌忾欲要阻断宝黛私情在贾府内部的蔓延，无形中给身处弱势地位又不能直接为贾府创造价值的黛玉施加压力。袭人借着单独向王夫人引策建言的机遇一把拿捏住黛玉的软肋和痛处。这一稳准狠的报复举动恐怕连宝玉也始料未及。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袭人排斥甚至抵触与黛玉往来这一事实的形成，归根结底在于情感诉求和利益诉求上的种种不匹配——只要黛玉一日与宝玉交好，宝玉就会变法子脱离袭人视线的掌控。袭人自然不允许黛玉威胁到自己在宝玉身旁苦心经营的地位和其他丫鬟未能企及的影响力。袭人、黛玉在一场又一场的矛盾纠结中演变成一对二元对立的主仆关系。
袭人的B面
柔顺与乖觉
袭人自认为宝钗和黛玉的言行举止有着天壤之别，且薛家无论财富和实力与贾府相比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她总是本能地推离黛玉、靠拢宝钗。生活上的诸多细节表明，袭人乐于主动向宝钗示好、效忠。日复一日的惯性思维促使她以无比坚定的立场声援金玉良缘——有言进言、有力出力。
宝玉听了，大觉逆耳，便道：“姑娘请别的屋里坐坐罢，我这里仔细腌舎了你这样知经济的人！”袭人连忙解说道：“姑娘快别说他。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不去，搳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的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过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是有涵养、心地宽大的。谁知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他赌气不理，他后来不知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吗？要是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
《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从袭人和湘云之间的对话即可察觉到，袭人喜欢处处维护宝钗的形象尊严。她事事拿宝钗的处世风格和黛玉进行一番映照，不惜话里藏话地贬损黛玉、抬高宝钗。其实一直以来，袭人对有权有势者颇为敬畏，期望自己能够稳稳坐上姨娘的位置，而薛家便是她除了贾家之外可以依傍的一棵大树，至少比选择那个千夫所指又病秧子一般的黛玉强上百倍。
因此，袭人愈想巴结王夫人和薛姨妈，就愈发在宝钗跟前笑脸相迎、小心奉陪，唯恐薛家人对自己贡献出的一片赤忱毫不知情。事实上，袭人也确实得到王夫人及薛姨妈适时的“提携”与“回报”：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道：“明儿挑一个丫头送给老太太使唤，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去。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凤姐一一的答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薛姨妈道：“早就该这么着。那孩子模样儿不用说，只是他那行事儿的大方，见人说话儿的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倒实在难得的。”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还强十倍呢！宝玉果然有造化，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一辈子，也就罢了。”
《红楼梦》第三十六回
袭人用她的高情商高智商换来了王夫人及薛姨妈的赏识。王夫人将袭人归总为“听话型”的丫鬟，愿意无条件替主子分忧解难。在袭人身上展现的某种方便驾驭的特质——柔顺与乖觉——正是王夫人希望得到并想未雨绸缪加以利用的。如果宝钗只是王夫人管家布局的一枚棋子，那么袭人应是宝钗婚姻布局的一根牵线。
袭人这个人物的性格相当复杂，一边在人前人后置黛玉的名誉于不顾，一边在人前人后大肆宣扬宝钗的尊贵。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袭人打算从谁的手里交换到稀缺的资源，她就会极力与对方维持一段长久而又新鲜的关系。宝钗先天坐拥丰厚的财产资源，袭人处心积虑从中分得一小杯羹以便改善生活，本质上与精致的利己主义别无二致。
袭人于公于私都不肯再重新回到那个生活无着的状态，哪怕只剩下一根救命稻草也要拼命把自己从浑水里捞出上岸。黛玉没有资格充当做她的救命稻草，于是，袭人果断地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揉入日常、刻进骨子；宝钗有资格充当她的救命稻草，于是，袭人果断地把拥戴二字写在脸上、揉入日常、刻进骨子。袭人的血液里拥有另一种不同于王熙凤式铲除异己、决断杀伐的能力——凭据她的认知层次翻出A面抑或B面。
原标题：《浅论袭人的现实：抑黛扬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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