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帮助老人推倒那些墙的人”——与奚晓昕对谈录

    奚晓昕,养老业“少帅”,以亲和谷养老社区创办人身份亮相并高举“学院式养老”旗帜后,立刻吸引了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

  何为“学院式养老”?它是噱头还是文化?

  以下是与奚晓昕的对谈实录。

  Q:晓昕总,什么机缘促使你决定创办亲和谷养老社区?

  A:怎么说呢,父亲筹创亲和源的时候,我在念大学。父亲是激情满怀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果断的行动派,一旦确定事业方向就会义无反顾、百折不挠地走下去。他探索市场化养老培育出了亲和体系1.0版本和2.0版本,我在不知不觉中也有所了解。我自大学毕业后,做过期刊社、世界五百强外企、中外合资企业、民营企业等等,也跟复旦附中老同学有过创业合作,这个过程是对社会、对职场的了解,有了较丰富的人生体验。后来,看到身边最亲近的人——我的老妈在退休后的境况,看到她由最初兴致勃勃报名参加古琴课、电脑课,到后来一一“放下”,不再有兴趣去碰,她在电视机前追剧时的无奈和落寞,让我骤然意识到,人在迈向老境的过程中必会经历“兴奋——失落——迷茫”等过程。刚退休时往往很兴奋,想到有大把大把时间挥霍在聚会、旅游等事情上,但过段时间“热度下降”。所谓“第二人生”是需要规划的,也需要找到适合的场景、伙伴让心灵的花朵受到滋养。我觉得我有责任帮助老妈以及天下许多跟老妈一样的人,让他们每天醒来不会茫然无聊,而总有想做或向往的事情在等待自己,对未来抱以向往和期待。这可能是我涉足养老业的初心吧。

  Q:亲和谷倡导“学院式养老”。这里的“谷”,是受硅谷启发吗?你曾表示亲和体系3.0版本养老社区志在“解决人的精神追求”,能否具体谈谈这方面的思考和实践?

  A:亲和谷脱胎于亲和源,服务理念与亲和源是一脉相承的。当初讨论亲和谷起名,的确联想到硅谷、慧谷、智谷等等,但此谷非彼谷,“谷”字本身喻指山谷,有自然意味,也能引申是“亲”“和”聚集地。至于“解决人的精神追求”,的确是我着重思考的。市面上流行的养老观念,更多指向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我们想基于这些标准的服务之上再进一步。我觉得,对长者过得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我们过去更多关注物质和基本需求层面,对于心理感受和状态层面的关注比较弱。一般的老年大学开设许多兴趣班,琴棋书画,唱歌跳舞,解决的是长者们的文娱需求。而我们设置“生活”“好奇”“远方”“心灵”四大教育板块,出发点是帮助长者建立对生活的向往和应对持续的挑战。核心目标的差异,具体落实到课程内容、教学形式、目标设置、效能检验,其结果都会有所不同。

    Q:你心目中有没有“幸福长者”的一幅大致画像?

  A:套用列夫·托尔斯泰一句名言,我想说,不幸的老人各有各的不幸,但幸福老人却是相似的,即脸上带有“少年感”,有一股朝气,仿佛总有一束光照在他们身上。亲和体系养老社区有个祝伯伯,一百多岁了,经常游泳,每天打桥牌,还积极发挥专长参与社区灭蚊行动。他活得那么充实和精彩,对社会对“明天”永远抱以美好的向往。毋庸讳言,也有一些长者,个人享有的物质条件非常不错,却常常情绪低落,埋怨他人或社会。我希望通过自己跟小伙伴们的共同努力,带领长者体验生活里的各种美好,帮助他们在纷繁的社会生活中找到或“重拾”兴趣爱好,有做不完的开心事儿。就像亲和谷有位宋伯伯,退休后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画画,不仅自费购买了网上油画课程,还跟人分享并带领其他老友一起研习绘画。我每次见宋伯伯在教室里给其他老人讲解油画技能,便看出他有一道自信、充实的生命之光。

  Q:你说,“自己最看重的头衔是亲和学院院长,每周给长者们上一堂课”。身为理工男出身,你主要传授哪些内容?又是怎么根据银发学员的切实需求进行备课的?

  A:此刻我们所在的第三教室,是我给长者们上课的地方。你看墙上的两排海报,是我这个“学期”定的上课的主题。我觉得给老人“上课”不必受教条制约,他们能接受年轻人生活中的许多事物。譬如,“VLOG生活记录”“气味电影体验”“象棋机器人”“理解动漫一代”“应用形色APP作植物的‘人脸识别’”“从AI人工智能窥探‘数字永生’”等等。我经常鼓励有条件的长者在朋友圈出一本自己的书,或学会运用VLOG做生活记事。我还带领长者去体验虚拟现实,去看看太空、海底之类平时无法到达的地方。我看到,长者们因学习而快乐,譬如,有的学会使用“形色APP”后,对着满院子树木花草“识别”,很快成了社区里的植物达人,能随口报出很多植物的名字,还会像小朋友一样,对着穿着鲜艳的老伙伴“识别”,笑谈“原来你是朵玫瑰”。还有个长者,学会“无人机”操作后便花钱买了一只,热衷于高空拍摄,拍出了一幅幅“鸟瞰世界”的照片,他感慨“以前不知道拍照还能这样玩!”老年快乐是无处不在的,有时快乐就是跟同伴一起玩幼稚游戏——真是这样的。他们内心有个永远长不大的自己,也喜欢玩闯关式桌游、聚会式桌游。我体会到,快乐也不是“长生不老”的,也不会无缘无故从石头里蹦出,我的备课都围绕这些展开。

  Q:快乐不是“长生不老”的,这一点在许多人身上得到验证。当一个老人有了学习弹琴、书画等念头,如何帮助他们保持兴趣热度并享受到快乐?

  A:老人圈里普遍存在这样的现象:兴致来了,万水千山;兴趣走了,沧海桑田。而我们倡导“学院式养老”,关注老年精神领域的需求,其科学基础在于“老年心理”。就说退休后学习钢琴吧,如今网上推出各种老年钢琴课程,教老人使用手机软件在家自学自练。这能持续吗?极少有人能持之以恒。问题出在哪里?我们研究发现,少了一个学习场景和持续的机制。譬如,几个老友结伴去学,会互相鼓励,互相纠正。之后,帮他们联系外出“表演”,初学老人一般先会抗拒,但在朋友鼓励下也会将压力变成动力,加倍用功。我们针对老年心理特点为他们设计一个个进步阶梯,或一个个里程碑,让他们树立目标,敢于追求,再创人生辉煌。这也是我们“学院式养老”教育思想的根基。我觉得无论做什么风格、什么流派的养老模式,都会有自己的核心理念,有一群认同的人,大伙一起把路越走越宽。

  Q:亲和谷的“学院式养老”,如何才能做得更加精细和专业?

  A:对于“学院式养老”,以前也有人提过,但未能形成比较专业、系统的运营模式。亲和谷也是努力在一张白纸上画最美最动人的学院式养老画卷。我父亲的养老思想是相当超前和自由的,完全不受现有模式的制约,对“未来养老”有许多设想。我跟父亲有过这方面的交流,既受他的影响和启发,也有自己身为“85后”的思考和主张。所以,我将父亲设想的多种现代养老模式做了梳理和删减,重点选择“学院式”这个发展方向,原因在于,这个方向与目前我们所了解的长者们的实际需求“契合度最高”。至于说到如何做到更加精细和专业,我是抱持空杯心态的,我比较坚持“做好服务的关键,是花时间和他们在一起”,好的i dea需要实践,在实践中加以调整和提炼。我们接下来推进的抓手,是给社区每个老年会员建立“成长档案”,关注并记录他们兴趣发展的成长轨迹,不做“强扭瓜”式的引导,而是发掘潜能,循序渐进,适时干预。这里所指的“干预”,是帮助他们排除成长道路上的障碍,在“主动关怀”“个性化关怀”方面开展一系列针对性的引导服务。

  Q:所谓“针对性的引导服务”,主要指心理辅导还是行为干预?

  A:两者都有,看具体对象遇到怎样的障碍。我可以举例说明。在疫情期间,养老社区必须提高防护级别,确保老人不被病毒感染。那时我了解到,每天是否定时去阳台晒太阳,人的体内影响快乐的多巴胺分泌是不同的。我还发现,有一家老人对健康的防护比较重视,因此也比较少出来聚。缺少社交与阳光,会影响多巴胺分泌,从而影响情绪,那我们基于成熟的科学机制,主动上门进行更多交流,引导适度地出门与大伙交流。老人生活中时常会冒出一堵堵“墙”,这些墙其实很脆,你去关爱和帮助了,一推就倒。但你若采取漠视态度,墙体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某种意义上,我们就是帮助老人推倒那些墙的人,这是我们的使命和责任。

  整理:萧丁

  编辑:施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