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真的能比过有天赋的人吗?

  绝大多数人的努力是自我感动,绝大多数人的天赋是自以为是。

  其实绝大多数人既不努力,也没天赋。

  单纯努力的过程都不是线性的,会在无数的小瓶颈面前止步,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解决一个,可很快又会遇到下一个。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努力的心气很快就会被磨掉,不断突破瓶颈是非常痛苦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坚持。

  而天赋的敌人是懒惰和机遇,只要不懒惰,有适当的机遇,真正有天赋的人取得成绩的过程几乎是线性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是能保持线性上升的。

  啊。。。

  我觉得能,我在考虑要不要关闭评论区。。肯定会有人骂。

  实际上不管是努力,还是天赋都分级的。

  比如说篮球,张伯伦、乔丹、科比,这些顶级大牛的天赋,姚明这些半步顶级(嘿嘿仙侠分级),还有很多一流、二流、三流、省队、地方队的各种天赋分级。

  如果你立志成为乔丹,那么光有努力是不够看的。

  如果你有一定的天赋,又有努力,就会比没有努力只有天赋的人,或者努力不够,但天赋比你高一点点的人强一些。

  不过呢,还有个问题,如果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比如身体素质很弱,患有先心、癫痫等不适合运动的疾病,那么努力可能真就用处不大。

  这是运动方面,也包括智力运动围棋、象棋、国际象棋。

  其他的音乐、绘画、表演等艺术其实更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竞争非常激烈,也是非常的吃天赋。

  但更多的行业,努力的作用其实是超过天赋的,或者说需要天赋的环节并没有那么多。

  比如我们煤矿上挖机、推土机、装载机、电焊、气焊,甚至包括文书、经营、财务、管理,这些行业努力、积累,都要超过天赋的作用。

  你在社会上干的久了就会发现,比较吃天赋的其实是社交能力,其他的方面都可以用学习和努力来补足。

  我们大多数人从事的工作并不需要那么强的天赋。

  即使你的工作可能需要一点天赋,但你也未必非得和那些最拔尖的比来找不自在。

  这其实也可以是一个心态问题,我们只要做到自己能力的极限就好了。

  实在不行,换条赛道也行。

  再说说努力,还是推荐我最近常用的一句话,“君子务其本,本立而道生”,不管有没有天赋,找到自己准备一直从事的事业,在自己有生之年的大部分时间来务本,就会超越智商的界限,生出一点道来。

  双胞胎姐姐是天才,我却资质平平。

  爸妈背着我说:

  「同一天生的,差距这么大,别是抱错了吧?」

  亲戚讽刺我:

  「天赋不行,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姐。」

  后来,连我男朋友都开始向着她:

  「自己亲姐姐都嫉妒,你真可怕。」

  姐姐嘲笑我:

  「你永远不可能赢过我。认命吧,妹妹。」

  可是,我不想认命。

  1

  姜月转学来的那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天。

  教室里人声喧闹,却在姜月进门的下一秒,就安静下来。

  「我叫姜月,是新来的转学生,也是……姜萤同学的双胞胎姐姐。」

  她说完,微笑着等待有人问出被问过无数遍的——

  「可是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是啊,姜萤长得那么普通,你可比她好看太多了!」

  「啧,双胞胎的长相可以差这么多吗……」

  班长努力回想,终于一拍手:

  「姜月,你是不是那本去年刚得文学金奖的《岁月》的作者?」

  姜月落落大方地点头:「那是我十三岁写的书。」

  「好厉害啊。」

  班长连连称赞,又瞟了我一眼,

  「怪不得姜萤作文写这么好,肯定也是向你学习的吧?」

  我掐着手心,没有说话。

  突如其来的,荒谬的无力感,几乎要吞没我。

  数不清第几次了。

  只要姜月出现,稍微展露一下她惊人的天赋。

  我拼命努力才得到的成果,就会被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2

  虽然是双胞胎,我和姜月的长相却从小就天差地别。

  她白白软软,我又黑又瘦。

  三四岁,我还穿着背心短裤在院子里翻小人书时。

  她就已经开始研究穿搭。

  精心护理自己留长的头发。

  「现在不保护好,以后迟早是要秃的。」

  她斜睨了我一眼,「美商要从小开始培养。」

  姜月就像小说里的女主角。

  不管想要什么,最后一定能达成目的。

  可我就算拼尽全力,都赶不上她的衣角。

  有天晚上,我出门倒水,听到爸妈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同一天生的,差距这么大,别是抱错了吧?」

  我僵在房门外,被突然涌上心头的疼痛和无措吞没。

  初中,我参加征文比赛,拿了第二名。

  爸妈难得表扬了我两句,冷落了姜月。

  她站在一旁,笑容里带着不屑一顾。

  两个月后,她出版《岁月》,拿了奖。

  有记者带着话筒来家里,她笑着接受了采访。

  等人走后,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在天赋面前,努力不值一提。」

  姜月不会允许我在任何一个方面,光芒盖过她。

  意识到这点后,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爸妈同意我和她读不同的高中。

  可是一年后,她又追了过来。

  3

  姜月转学来的第二周,碰上月考。

  我点灯熬油才保持的第一名,就这样被她轻易地拿走了。

  出成绩那天,榜下面围满了人。

  议论纷纷。

  「第一名——姜月,这谁啊,怎么比姜萤还厉害?」

  「拜托,姜萤怎么能和姜月比?」

  另一个人一脸知道内幕的表情,

  「天赋和性格上都差得太远,姜萤从小就全方位各角度都比不上她姐姐,好不好?」

  我站在人群最外面,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转身。

  却迎面撞上周怀。

  他唇边勾着轻笑,看着我:「你要去哪儿?」

  「回去学习。」

  他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了然道:「你的第一被抢了啊。」

  「……」

  「是你那个讨人厌的姐姐?」

  他眯着眼睛,伸手强行给我戳了个笑脸,「别不开心了,笑一笑,哥帮你摆平她。」

  周怀是我男朋友。

  虽然和我同岁,但他跳过级,比我高一级。

  其实一开始,我没答应他的表白。

  因为我觉得恋爱会影响我学习。

  结果,困扰我一整节自习的压轴题,被他随手解出来。

  他拿书挡着我们俩的脸,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样?和我谈,可以 24 小时做你的免费家教。」

  「24 小时?」

  「对啊。」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只要你有问题要问,就算我半夜睡着了,也会起来给你解答。」

  其实周怀和姜月是同一种人。

  天赋奇佳。

  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取得旁人遥不可及的成绩。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因为我觉得我就是普通人。」

  当时,周怀点着下巴想了想:「可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普通啊。」

  「你随时随地都在努力的样子,简直闪闪发光。」

  高一一整年。

  晚自习结束后,我总是最后一个走。

  周怀说,他已经默默注意我很久了。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不管是爸妈还是身边的亲戚。

  他们眼睛里好像只能看到姜月。

  在她的天才光环下,不管我做什么,都很难被褒奖,甚至被看到。

  周怀是唯一看到我的那个人。

  4

  我跟周怀说:「考不过她是我技不如人。」

  「你不用插手,我自己解决。」

  大概是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他明显有点不开心。

  但我本能地,不想让他接近她。

  姜月的身上,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像是爽文里强大的女主光环。

  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对她产生好感。

  所有她想达成的目标,多困难都能达到。

  想到小时候她那些奇怪的言论和举动。

  我甚至觉得,她和我不是一个年龄的人。

  姜月来的第二个月,我最好的朋友站在了她那边。

  皱着眉指责我:「我觉得你对你姐恶意太大了,她明明是个优秀又亲和的人。」

  有什么活动,班上的同学几乎不由自主地,就围在了她身边。

  也就自然孤立了我。

  那天下午,语文老师突然把我叫进办公室。

  她神色凝重地问我:「姜萤,你和你姐姐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

  「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抄她的作文?」

  头顶灯光打下来,耳畔有什么声音嗡嗡作响。

  好半天,我努力吞咽了一下,才有些困难地开口:

  「您说什么?」

  她翻出两张作文纸,摊开在我面前。

  一篇是我写的,另一篇是姜月的字迹。

  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这本来是我交上去,用来参加全国作文竞赛的。

  这是个分量很重的比赛,如果拿到金奖,之后的几所顶尖大学自招考试,会有 30 的加分。

  我字字斟酌、呕心沥血才写出来的作文,怎么会是抄姜月的?

  我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为什么不能是姜月抄我的呢?」

  「姜萤!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踏实稳重的学生,怎么也学会说谎了?」

  老师呵斥一声,

  「你姐姐十三岁就能写出文学著作,她去抄你的作文?」

  「你知不知道,她比你先交了好几天。」

  「何况这篇文章字里行间都是灵气,文笔老练,以你的水平,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我看着她满是失望的眼神。

  想到不过是一个月前,她还在鼓励我:「勤能补拙。」

  「天赋固然重要,但对一个学生来说,踏实努力才是最靠得住的。」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谬极了。

  最后,她下了结论:

  「你这篇我打回了。要么重写一篇交上来,要么这次比赛,你别参加了。」

  5

  我攥着作文纸走出办公室。

  外面日光晴好,一片刺目。

  走廊的拐角处,姜月正站在那里等我。

  脸上挂着一贯温柔的浅笑:「小萤。」

  「老师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没有理会她,挺直了脊背往前走。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放弃吧。」

  「这场大赛是关键剧情点,我必须拿第一。」

  我停住,转头看着她永远从容不迫的表情。

  「我会写出更好的文章,拿到那 30 分的加分。」

  姜月笑了。

  语气轻蔑至极:「你没机会,小萤。」

  「上天是永远站在我这边的,不信,就走着瞧吧。」

  一上午的课,我都没怎么听进去。

  语文课上,老师重点表扬了姜月,说她的作文很出彩。

  又说:「希望有些同学摆正心态,不要因为嫉妒,做出自毁前途的事情。」

  她没有点名道姓。

  但全班同学都在看我。

  无尽的难堪涌上来,我还是挺直了脊背,神色如常地平视前方。

  前桌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脸皮真厚。」

  我的性格一直算不上很讨喜的那种。

  但在姜月转学来之前,在班里的人缘也不算很差。

  她只不过来了一个多月,就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我的一切。

  我忽然很想周怀。

  这一刻我意识到,我好像只剩下他了。

  可是……

  平时一两节课见不到面,就会疯狂发消息给我的周怀。

  一上午都没有联系过我一次。

  6

  中午放学后,我在楼下等周怀。

  他手里,竟然拿着姜月写的那本《岁月》。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可吃饭的时候,他却主动提起:

  「我看了你姐写的那本书,文学功底很深厚啊。」

  我捉紧筷子,抬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好像被我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别这么紧张。」

  「我就是觉得,她还挺有趣的。」

  那天中午,我没有等到周怀。

  于是去隔壁高三的教学楼找他。

  本该第一时间过来找我吃饭的他,却坐在教室里。

  而那个逆着光坐在他面前课桌上的人……

  是姜月。

  她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和小萤是亲姐妹,就算有什么误会,我也不会怪她的。」

  阳光照在周怀脸上。

  太过灿烂,我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带着淡淡心疼和怜惜的声音。

  「可是姜萤好像不这么想,她从来都没把你当姐姐。」

  「你又何必,把她想得那么好呢?」

  姜月咬了咬嘴唇,似乎是被他的话触动。

  眼睛里涌现出一丝真切的难过和脆弱。

  她软着嗓音问:「那你要不要安慰我一下?」

  话音刚落。

  周怀伸手扣住她腰肢,把人猛地从课桌上拽下。

  姜月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被他按着脑袋埋在胸口。

  「这样够吗?」

  「不够。」

  姜月摇了摇头,撑着他胸膛,仰头吻上去。

  我站在窗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好半天,才转身离开。

  7

  很默契地,我没有再找过周怀,他也很默契地没有再找过我。

  直到周五放学回家后。

  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卧室里,全身心沉浸在文字的世界,想写出一篇更好的文章来。

  房门却被人大力拍响。

  「姜萤,你给我滚出来!」

  我放下笔走出门。

  迎面而来的,是我妈一个恶狠狠的耳光。

  打得我偏过脸去,口腔弥漫开血腥气。

  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里,我缓缓扭过头。

  「你姐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记恨?」

  她尖声训斥,「如果不是有同学发现,这么冷的天,她是不是要被你关在琴房里一晚上?」

  我的目光越过她肩头。

  落在后面满脸泪痕的姜月,和她身边的周怀身上。

  姜月身上还披着周怀的外套,手背和肩膀有一点擦伤。

  她含着泪微笑:「没事,小萤肯定不是故意的,说不定只是想跟我闹着玩。」

  「而且,我已经自己翻窗爬出来啦。」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懂怎么挑动爸妈的怒气。

  果然,我妈怒火更胜。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姐姐还在替你说话。」

  「姜萤,你有没有良心?!」

  我冷笑一声:「我没有关她。」

  懒得再理会,我正要转身回房,手腕却被一个人拽住了。

  是周怀。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撒谎精。」

  「你亲口跟我说过,你很讨厌你姐姐。」

  「你抄她的作文去参赛被发现了,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报复她吧?」

  我目光下移,落在掐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上。

  是我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我们牵过很多次手。

  课间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都要弯起唇角,在汹涌的人潮中偷偷勾住我的手。

  有时候晚自习,周怀会偷偷从隔壁教学楼溜出来,敲敲窗口,递给我一盒温牛奶。

  「学得太专注了。」

  那时候,他故意板着脸,摆出不高兴的样子,「你男朋友来找你都没看到。」

  为了哄他开心,我伸出手指在他掌心挠挠。

  周怀就红着耳朵低咳一声:「咳,牛奶快点喝,我先回去了,有不会做的题给我发消息。」

  现在,他为了我姐姐,捏得我骨头发痛。

  眼神里满是厌恶。

  我心里一片酸涩,低低开口:「你明明知道,我只想摆脱她的阴影——」

  却被强行打断:「你天赋本来就不如你姐姐,为什么总想踩着她往上走?」

  「姜萤,你这个人,真的很恶心。」

  8

  晚上,为了安抚姜月,我被妈妈关进了黑暗逼仄的储藏室。

  第二天就发了低烧。

  我强忍着脑内昏沉,艰难地写完了新的文章。

  一个月后入围名单公布,我和姜月的名字都在上面。

  她在无人的自习室堵住我:「小萤,不要白费功夫,你走不到最后。」

  虽然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

  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快。

  「别狗叫。」

  我冷淡地说完,拨开她出去,在学校小卖部拿了一盒牛奶。

  付钱时却撞见了周怀。

  那天他送姜月回家之后,我就跟他提了分手。

  当时周怀嗤笑一声:「该说分手的人应该是我吧?」

  可等我真的走远了,回过头。

  却看到他站在原地,直直望向我。

  眼睛里,有迷茫的神色一闪而逝。

  ……

  分手说得果决,但我心里的难过做不得假。

  在我永远给姜月作配的人生里。

  周怀是第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我本以为他是特殊的那个。

  最后却还是轻而易举被姜月抢走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了。

  学校里传言纷纷,都在说周怀和姜月的事。

  不过我已经无暇理会。

  因为期末考试快到了。

  我拼命刷题复习,就是想考第一。

  这次我也难得运气不错。

  卷子出得挺偏,但那些偏门的知识点,我之前竟然刚好看到过。

  我几乎以为,自己一定能把第一拿回来了。

  结果最后一门化学快要考完的时候,巡考老师忽然出现在考场。

  接着我就被带出去,押到了年级办。

  几个老师一脸严肃地围着我。

  「姜萤同学,有人举报你考前偷试卷。」

  我大脑嗡地一下,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没有……」

  「举报人是你的姐姐姜月。」

  「有证人亲眼看到,放学后你去了出卷老师的办公室。」

  我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发抖。

  我用另一只手按着它,颤着嗓音问:「……证人是谁?」

  「高三六班的周怀同学。」

  9

  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姜月掉了眼泪。

  她红着眼圈说:「小萤是我妹妹,我不能看着她走上歧途……」

  我不是没有辩解。

  但根本没有人相信。

  尤其是查过前面几场的考卷,发现我把那种知识点很偏的题尽数做了出来之后。

  最终,我被扣上作弊的罪名,成绩作废。

  姜月依旧是第一,进了火箭班。

  我被分去了最差的班级。

  每天上课,后几排的男生吵吵嚷嚷,快要盖过老师讲课的声音。

  更荒唐的是,作文竞赛里,我交上去的复赛作品,因为在某个网络账号的主页发现雷同作品,被判定无效。

  姜月以复赛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那个发布作品的网络账号,是她的小号。

  「是我几个月前写的随笔啦,因为感觉不是很满意,就发在了小号上……」

  面对采访镜头,她笑容清浅又无奈,「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妹妹呀。我会带着小萤的这一份,在决赛里竭尽全力的。」

  我的名声已经难听至极。

  连新班级那些考试从来不及格的男生,提到我,就是一口一个「剽窃犯」。

  「又作弊又抄袭,姜月怎么这么惨啊,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嫉妒呗,丑人多作怪。」

  决赛是现场限时创作。

  姜月拿到第一的消息,冲上热搜。

  给她颁奖的,是一个染着红发,眉眼肆意张扬的少年。

  据说是什么京圈的小少爷,叫江川。

  这大赛就是他家里赞助的。

  我看着视频里,姜月站在冠军台上。

  我妈推门进来,语气不耐:「赶紧出来吃饭——姜萤,你看什么呢!还有脸哭?!」

  抬手摸去,我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站在那上面的。

  本该是我。

  10

  姜月回到学校后,除了冠军奖杯,还带回了一个人。

  那个叫江川的小少爷,转来了我们学校。

  靠着家里的关系,他免试进入火箭班,和姜月坐了同桌。

  第二天就来我们班,坐在课桌上,看着我恶劣地笑:

  「就是你心思歹毒,整天想着把你姐姐拽下来啊?」

  「我要看着月亮永远明亮,所以——」

  「你、完、了。」

  我其实不太愿意去回忆那段日子。

  像是一场永无尽头的、黑色的梦境。

  姜月来敲我卧室的门,笑着说:「小萤,我就说吧,你的努力不会有结果的。」

  周怀高考结束,去了北大。

  他跟姜月说:「我会在北京等你。」

  江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一直追着姜月,可她总是淡淡的,对他若即若离。

  「这个时代,寒门难出贵子,已经很难靠自己实现阶级跨越了。」

  她对江川说,「但我不信邪,我总要自己全力以赴试试。」

  「所以,等我们站在平等的位置,再说吧。」

  这番话,对那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来说,堪称振聋发聩。

  他对姜月,简直就是从欣赏到崇拜信仰。

  而我在所有人的鄙夷和刁难之中,疯了似的学习。

  却因为各种意外,始终没能离开那个最差的班级。

  自招考试那天,我妈特意早起给我和姜月做早饭。

  可是她明知我花生过敏,却在里面放了花生酱。

  也没有告诉我。

  饭还没吃完,我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渐渐地喘不上气。

  「妈,小萤好像身体不舒服,你快来看看。」

  坐在我对面的姜月焦急地开口,好像很担心我的样子。

  我却分明看到,她眼神里带着满意的笑。

  我张了张嘴,几乎快发不出声音来:「是你吧……」

  是你故意的吧。

  就这么害怕我跟你同台竞争吗。

  可是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我在窒息中,陷入无边的黑暗。

  醒来是在医院病房。

  窗外正值黄昏。

  我错过了面试。

  而姜月在面试里拿了第一,再加上加分,直接保送清华。

  11

  自招结果出来,江川很高兴。

  他请全校喝星巴克,特意漏掉我。

  「萤火怎么能与皓月争辉呢?」

  「有些人就是天生该待在泥潭里,永远。」

  大家喝了他请的饮料,当然是纷纷应和。

  我问我妈:「我花生过敏你记了十几年,为什么偏偏那天在面条里放了花生酱?」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小声说:「忙忘了。」

  我爸拍着桌子呵斥我:「不乐意就自己做饭吃!惯的你。」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我从家里搬了出去。

  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

  位置很偏僻,每天下晚自习回去,我打着手电,一路心惊胆战。

  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没想起来姜月,只是拼命刷题刷题。

  熬夜熬到头发大把掉。

  我的人生信条,总归不会是遇到困难就放弃。

  竞赛资格被取消,还有自招。

  自招的路走不通,还有高考。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十几年的努力,就系在那几张薄薄的考卷上。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妈忽然来看我。

  她道歉,做了一桌子菜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萤,好好加油。」

  但我一口也不敢吃。

  晚上睡前,我确认了很多遍手机闹钟。

  但第二天醒来,它们还是莫名其妙被关掉了。

  好在一直以来锻炼出的生物钟,让我六点钟就自然醒。

  我检查好准考证和笔袋,准备步行去两公里外的考场。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时,天色一暗。

  下一秒,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法拉利急刹,横亘在我面前。

  开车的人推开车门走下来,露出那头火焰似的红发,冲我笑笑:

  「去考试啊?」

  心好像一下子就沉进无底深渊。

  我一边把发抖的手背到身后,想拿出书包里的手机。

  一边强装镇定地说:「江川,今天也是你高考的日子。」

  「啧,高考。」

  他冷笑一声,「我不考也能上最好的学校,你以为我跟你这种人一样?」

  小腹骤然传来一股剧痛,我思维迟滞了一秒。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用力踹在小腹,整个人摔倒在地,手机也飞了出去。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却回到车上,重新发动车子,加速向我驶来。

  「这么想去高考?行啊。」

  「腿断了,就爬着去考场吧。」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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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考场上晕倒了。

  醒来后,每张试卷都控制在了及格线,与保研名额失之交臂。

  所有人都说,我这个天才,陨落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系统写定的剧本。

  我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女主成功的「垫脚石」。

  他们高高在上,冷眼看我挣扎。

  最后施舍一句,「绑定我吧,只有我能帮你。」

  「我不!」

  我的命运,从不用他人作主。

  1

  宋漾登上领奖台的时候,系统忽然开口:「你甘心吗?」

  我垂下眼收拾残局,破裂的试管碎片意外划破指尖,流下殷殷血迹。

  这个实验我没能完成,加热到一半时溶液沸腾,试管炸裂开来,碎了满地。

  宋漾捧着奖杯站在台上光鲜亮丽,台下掌声如雷,我隐约听见有人小声惊叹:「这个新生学妹也太厉害了吧,简直就是化学天才!」

  化学天才……吗?

  曾经这个称呼也被冠在我的头上,只是大家不记得了而已。

  宋漾捧着奖杯走到我跟前,朝我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学姐,虽然你的实验失误了,但也别太伤心。」

  可是,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话的人,就是她。

  如果她不是锦鲤文的女主,而我不是用来衬托她的女配,那么我做的实验,是不是就不会每次莫名其妙地出现意外?

  而我,是不是也能真真正正地和她一较高低?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骨子里的骄傲支撑我不露出任何怯意。

  我抬起下巴:「只是个实验而已。」

  她轻轻勾了唇角,「那就好。」

  宋漾抬起手,捏起碎掉的半截试管,当着我的面丢进垃圾桶里。

  她的声音隐有笑意:「因为垃圾啊,就活该待在垃圾桶里。」

  2

  锦鲤女主宋漾,带着一身的好运气。

  她做的实验从来没有失败过,她会超越我成为化学院炙手可热的学术天才,在一场化学比赛上成功吸引到男主祁焰的注意。

  他们由此展开一段甜蜜浪漫的爱情。

  系统说,这是属于宋漾的锦鲤剧本。

  作为男主祁焰的青梅,我在宋漾面前被打脸得越惨,剧情爽度值就越高。

  因为我只是用来衬托她的反面女配。

  所以,这一年来我所做的实验屡屡失败的原因,并不是我不够努力,也不是我的实验步骤出了问题。

  我只是败给了剧情,败给了所谓的锦鲤。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锦鲤女主宋漾的出场。她在剧情中的每一次打脸剧情,都有我的身影出现。

  我曾经的优秀是为了日后宋漾打脸剧情的铺垫,我曾经获得的所有都会被宋漾通通拿去。

  何其讽刺。

  在绝对的好运气面前,一切的努力竟然都只是不堪一击。

  女配系统再次开口:「绑定我吧,夏渺渺。你也看到了,在锦鲤女主宋漾面前,只有我可以帮你。」

  我轻声问它:「宋漾,也有系统吗?」

  系统回答:「当然,她绑定的是锦鲤系统。」

  可我只觉得胃部翻涌,一阵恶心。

  我从不艳羡他人的好运气,也从未有一天懈怠过自己的努力。

  但是宋漾的锦鲤系统。

  ……何尝不是一种作弊?

  在洗手池边干呕半晌,我强忍胃里的反酸,向系统发问:「我要做些什么?」

  「攻略祁焰。」系统冰冷的机械音传来,「你需要在锦鲤女主之前成功攻略祁焰。我会对你派发相应的攻略任务,只要你能够完成,就能获得奖励。」

  系统自顾自地发布了第一个任务:「明天是宋漾和男主祁焰的第一次见面。宋漾会被意外锁在实验室,二人得以相识,你需要阻止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任务奖励是——半个月后的学院化学选拔赛,宋漾的手会在赛前发生溃烂,无法继续参赛。」

  学院会通过这次化学选拔赛,择出两组队伍参加国家赛。

  系统根本无法让我摆脱剧情束缚,只能通过伤害他人实现所谓的任务奖励。

  阴损又恶毒。

  「我不接受。」我没有犹豫。

  系统:「这个奖励已经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让你脱离剧情的最大程度。」

  系统以为我拒绝是因为不满足。

  我抬起眼,看着洗手台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几缕发丝濡湿,凌乱贴在腮边,眼下黑眼圈又深又重,看起来憔悴不堪极了。

  我看着镜子中的人一字一顿,缓声质问:「可是,这和伤害别人换取自身利益有什么区别?」

  这和成为另一个宋漾,有什么区别?

  系统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斩钉截铁地开口:「你会后悔的。」

  和系统已经没有再多说的必要,我没有应声。

  我只是在坚持做人该有的底线。

  所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3

  实验室是我几天前就找老师预约好的了,为了提前给选拔赛做练习。

  一大早我就在校园里被自行车撞了,摔伤了脚。

  实验室在五楼,没有电梯。

  祁焰得知后,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让我站在原地等他。

  两个学院的教室离得很远。他踩着单车而来,衬衣的后摆在风中微微扬起。

  他来时我正坐在台阶上发呆,见他来了,我下意识藏了手心。

  不止伤了脚,手心也擦伤了。

  如果祁焰知道我手擦伤了还要做实验,一定会骂我的。

  我在祁焰面前一向要强,此前从没出现过这样艰难辛酸的场景。

  拐杖是找医务室借的。我原先还拒绝了祁焰的搀扶,强撑着用拐杖跳着上楼,只是还没跳几个台阶,险些脸着地。

  祁焰揪住我的后衣领,一双黑色瞳孔里淡然镇定。

  他颇有几分无语:「夏渺渺,等你另一条腿也摔断了,就坐在轮椅上等着退赛回家吧。」

  他背对着我,朝我蹲下身来:「上来。」

  日光在他的发丝渡上一层明艳的光,少年人的背脊已经成长得足够宽阔。

  他稳稳当当地把我背上五楼,和我这种爬上五楼都气喘吁吁的垃圾体质相比,祁焰大气都没喘一下。

  我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可以啊,祁焰。」

  祁焰将我放了下来,逆着光斜睨了我一眼:「早就让你好好锻炼。」

  话音刚落,我撑着拐杖刚转过一个拐角,

  就看见宋漾和几个学妹已经站在我的实验室里。

  她们随手拨弄我的实验成品。这个实验我做了三天,只差最后一步的风干处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站在这里,这个实验室我借了整整一周,钥匙只有我和管理老师才有。

  况且,再无知的人也该懂得,在实验室里,不要随便乱碰别人的东西。

  我冷下脸,撑着拐杖走进实验室里。

  「谁让你们碰这个的?」

  另外几个是宋漾的队友,她们的指尖上还沾着一些橙色粉末。

  她们慌乱将手背在身后,强装镇定:「学姐,我们只是好奇而已。」

  新生入学都要进行实验室安全考核,不知道这几个漏网之鱼是怎么躲掉了考核。

  我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朝她们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只是指示剂,但是它有毒,知道吗?」

  虽然浓度并不影响指示剂显色,但谁也无法保证她们刚才是不是还用手碰了其他化学试剂。

  这个指示剂成品已经被污染。

  我转头将它丢到垃圾桶里。

  学妹在洗手池前疯狂搓着手指,表情颇为崩溃。宋漾慢悠悠走到我身边,一双手洁白干净。

  她轻轻笑了一声:「学姐,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

  我的视线从她的手上落到她的脸上,「你明明知道,却不提醒她们?」

  这位大家口中新晋的化学天才,实验从未失败过的化学天才。

  即便她不知道这个指示剂有毒,也该知道不能直接用手接触试剂。

  宋漾耸耸肩,没有一丝愧疚躲闪,「是她们自己要碰,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心头忽然窜出一股子无名火来。

  我指着实验室的大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出去。」

  管理老师姗姗来迟,是祁焰找来的。

  我和祁焰之间向来默契。

  老师没有想到一进门就是剑拔弩张的一幕,连忙打着圆场:「钥匙是我给小宋的,隔壁实验室门锁坏了,你们将就着挤一挤。」

  少女抬着乌溜溜的眼,语气歉然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刚才我们好像不小心搞坏了学姐的成品,所以学姐生气了……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轻轻软软地开口:「实验就让学姐先做吧,我们不着急的,我也想向学姐观摩学习。」

  我的心跳一滞,继而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明的苦涩。

  在锦鲤女主宋漾面前,我从来没能完整地做完任何一个实验。

  在她的锦鲤光环之下,各种意外纷沓而至,就像是我打不破的一个魔咒。

  倘若知道今天的实验注定失败,我还要继续吗?

  我的答案是,继续。

  化学试剂有限,实验室也不是每次都能申请到的,我珍惜每一次做实验的机会。

  门外的影子在地上被无限拉长,祁焰还在门口等着。

  光影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轮廓,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我沉默着搭好实验装置。

  握着冰凉的试管,我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即便注定失败,可我在实验里完成的每一个步骤,每一次总结,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挥作用。

  所以,即便注定失败,也并不全是无用功啊。

  我没有再理会宋漾。

  一切声音都远去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实验反应的最后一步是滴定,我注视着锥形瓶里的溶液,它成功产生了沉淀。

  我停止了动作,去计算最后的浓度。

  我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在锦鲤女主面前,顺利地完成实验。

  就好像她身上的锦鲤光环完全不存在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打破了魔咒,笑容从眉梢眼角溢出。

  另外两个学妹也在一旁看着,口中轻声嘀咕:「这不就是个简单的无机实验嘛?只要认真做就能成功的,学姐干嘛这么高兴。」

  我抬眼看去,只见宋漾的脸色苍白,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了。

  我收回目光。

  在我即将踏出实验室时,祁焰上前扶住我的手。他敛下眼,低声问:「做好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雀跃,弯起眼睛朝他点头。

  离开前,我听见宋漾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实验室里传来:「我今天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实验改天再做吧。」

  祁焰和来时一样,把我背下五楼。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柔软发丝擦过脸颊时拂得有些痒。

  直到我回到一楼时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这才发觉我的拐杖没拿。

  我分明记得,我当时是攥在手心了的。

  不用我说,祁焰已经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睫毛一顿,面不改色地开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

  我忽然想起那时系统和我说的话。

  它说宋漾会被意外关在实验室里,这是锦鲤女主和男主祁焰真正相识的开始。

  怪不得天体物理系的祁焰会出现在化学系的实验室。

  我后知后觉。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那一瞬间,我的手抖得厉害,我揪住祁焰的衣摆。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祁焰,拐杖我不要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绑定系统。我不想完成系统发布的什么破任务,也不想要系统给的什么任务奖励。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松开手,祁焰也会像那些曾经我再也无法完成的化学实验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祁焰站在原地,静默地看了我一会。

  稍显冰凉的指节落在我攥着他衣摆的那只手上,松开时残存一点冰凉的触感。

  祁焰的唇角弧度微微上扬:「夏渺渺,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他松开我的手,却发现了我手掌上的擦伤。

  那双唇很快抿了起来,他的神色倏地变得有些淡。他慢腾腾地揉乱了我的头发,轻描淡写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因为系统设定,我无法开口向任何人说明我只是锦鲤文女配的事实。

  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

  是剧情吗?

  又是因为,剧情吗?

  成功做完实验的激动雀跃,在此刻被一盆冷水泼得冰凉不已。

  在我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剧情束缚时,你告诉我,这只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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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个比我聪明很多的妹妹。

  她学什么都很快,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

  我每天十一点睡,五点就起。

  上下学骑车的路上也要背十个英语单词。

  我一直秉承笨鸟先飞,可效果并不明显。

  后来,我中考失利,爸妈心照不宣地放弃了普通的我。

  其实我能理解,家里仅有的钱,要供给更能出头的那个。

  可若是有机会穿越回去,我一定撒泼打滚,跪地哀求,竭尽所能,也要去念高中。

  01

  妈妈生我时,流了很多血,差点没挺过去。

  其后几年,都没有再怀上。

  村里的接生婆说,多半是伤了身子,以后不会再有孩子。

  跟大伯分家那年我四岁。

  当时爸爸很生气:「建新房我出了大半的钱和力,凭什么只能分到土坯房?」

  大娘掀开衣服给堂弟喂奶:「你们没儿子,要那么大的房子干吗?」

  「你看我家三个都是小子,以后讨媳妇得要地方住啊!」

  奶奶附和道:「丫头片子迟早要嫁人的,你往后还要靠侄子养老!」

  爸爸的精气神一下就断了。

  现在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

  可侄子是自家人,女儿是别家的,这样的想法在当时很是寻常。

  爸爸从堂屋出来,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

  月光很亮,在他身侧拉出一团浓浓的阴影。

  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爸爸,我以后会给你和妈妈养老的。」

  他拍拍我的手背,声音哽咽:「好,夏夏真乖。」

  我们最后还是搬去了土坯房。

  家里的老黄牛和犁田工具,全给了大伯。

  我们只分到了一台快散架的脚踩打稻机。

  搬家那天晚上,妈妈在灶下试了好多次,火就是点不起来。

  这房子还是太爷爷建的,用的是黄泥砖,屋顶盖的是茅草。

  长期无人住,屋子里的潮气一时半会根本散不掉。

  一盒火柴用尽,妈妈突然捂着脸,肩膀不断地耸动。

  爸爸把挑来的水倒进破口的水缸,沉默着走到她身边。

  妈妈抱着他的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一夜,我睡在北厢房的床上,寒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往我身上戳。

  我蜷缩在硬邦邦的棉被里,暗暗祈祷:让妈妈生个弟弟吧。

  这样,她跟爸爸应该不会那么难过了。

  或许是我的祈祷被老天爷听到,妈妈很快怀孕了。

  02

  村里人人都说,妈妈肚子尖尖的,又爱吃酸,一定是个儿子。

  爸爸嘴里说着儿子女儿都一样,晚饭时,却跟妈妈说:「张大头邀我明年一起去广东打工,说那边机会多。」

  「干个几年存点钱,咱们家也盖个楼房,不然以后讨不到儿媳妇的。」

  奶奶送来了两只下蛋鸡,叮嘱我:

  「夏夏,鸡蛋是给妈妈肚子里的弟弟吃的,你不能贪嘴,知道吧?」

  村子里的婆娘问我:「夏夏,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想要个妹妹?」

  我毫不犹豫:「弟弟!」

  婆娘们哈哈笑:「有了弟弟,你爸妈就不会爱你啰。」

  我急了:「才不会呢,我永远是爸妈的宝贝。」

  婆娘们笑得更大声,全然不觉得那些话会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多么惶恐。

  那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

  但是政策规定的是:如果你是农村户口,头胎是女孩,可以再生一个。

  日子一到,妈妈发动了。

  她疼了一天都没生出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奶奶就去找村里的屠夫砍了一大块肥猪肉,还提了一根猪棒骨。

  等她提了肉回来。

  妈妈生了,是个妹妹!

  奶奶拎着那一袋肉站在院子里,接生婆招呼她:「进去看看孙女呗,又白又胖!」

  「不看了,老大家的几个小子还等着我做早饭呢!」

  她把棒骨留下,肉全提走了。

  那时日子苦,没油水,家家户户爱吃肥肉,骨头反而卖得便宜。

  我进屋去看妹妹。

  她皱巴巴,脸红彤彤,像个小老头,根本不是接生婆说的白白胖胖。

  妈妈虚弱地躺在床上,盯着茅草屋顶,眼泪从眼角淌下来。

  爸爸抽着烟:「莫哭了,生都生了嘛。」

  妈妈生孩子正赶上秋收。

  爷爷奶奶在大伯家忙得热火朝天,爸爸和我也忙着收稻子。

  妈妈在床上躺了三天,就下地给我们做饭了。

  因此落下毛病,一到下雨天就浑身疼。

  那年过年,城里的两个姑姑也回来吃年夜饭。

  大娘陪着姑姑们搓麻将,妹妹饿得嗷嗷哭。

  妈妈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跟奶奶一起准备年夜饭。

  忙了一下午,总算做好了。

  妈妈得空去给妹妹喂奶,等喂完发现,桌上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爸爸、二堂哥下桌,奶奶制止:「搞那么麻烦干嘛,我们就在厨房吃吧。」

  03

  太欺负人了。

  我拽着爸妈想要回家。

  妈妈一边抱着啼哭不止的妹妹,一边拍我头:「小孩子知道什么,吃饭。」

  那晚从大伯家离开,大娘笑着朝妈妈心窝里扎刀子:「弟妹,其实你比我轻松多了。」

  「你都不知道,养三个儿子有多累。」

  那一晚,没有月光。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亮了灯。

  暗沉的黄光落满乡间的泥泞路。

  我轻声问爸妈为什么要忍。

  爸爸语气烦躁:「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妈妈的脸浸透在阴影里:「谁叫我生不出儿子。」

  啊。

  他们不相信,我会给他们养老。

  爸爸不去广东打工了。

  因为没儿子,所以家里也没必要盖新房,得过且过吧。

  都说乡下淳朴,可若是这些人扎起刀子来,比谁都狠。

  不知哪天起,爸爸多了个外号,叫张骡子。

  骡子,是马和驴杂交的品种。

  是不能繁育后代的。

  村里修族谱需要出钱,有人笑着提议:「张骡子家就不用了吧,人家没儿子,还要他出这钱,太欺负人了。」

  爸爸闷不吭声,妈妈只敢在家里哽咽抱怨,在外却堆起笑脸,不敢反驳。

  我改变不了他们,只能让自己变强。

  他们叫爸爸张骡子,我就骂他们全家都是骡子。

  堂哥欺负我和妹妹,我用牙咬,用脚踢。

  哪怕自己鼻青脸肿,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

  奶奶把我家刚孵出的鸡仔抓走,说是替我们养着。

  养着养着,就是大伯家的了。

  我一路追出去,抢了回来。

  大娘把黄牛拴在我家地边,把一整块刚长出的空心菜吃得干干净净。

  她还假惺惺说不是故意的。

  我把她家菜园子门打开,把鸡全放了进去。

  把她一园子菜都给啄没了。

  气得她叉着腰骂娘。

  我跟她对骂:「你下次再敢吃我家菜,我拿镰刀把你田里的秧全给你割了。」

  渐渐地,我在村里恶名昭彰。

  那些大娘婶子们总是规劝我:「你没有哥哥弟弟,脾气这么大,以后到了婆家没人给你撑腰的。」

  妈妈看着我也叹气:「就她这样,还不一定能嫁得出去!」

  可是妈妈。

  我只是……

  在保护你,保护这个家。

  一转眼,妹妹该上学前班了。

  这天,发生了两件影响我人生的大事。

  04

  一是妹妹学前班第一天,老师教数数。

  不过三遍,妹妹就能把一到一百数出来。

  代课老师就是村里的,跟妈妈夸赞:「你家秋秋比夏夏聪明多了。」

  二是同族的八大伯诊断出了胃癌。

  那时没有医保,对于农村的人来说,得了癌症等于判了死刑。

  然而没想到八大伯的读了中专、在城里工作的女儿,竟将八大伯送去了医院。

  割掉了大半个胃,八大伯活了下来,还跟村里人侃侃而谈在城里住院的趣事。

  那天从八大伯家回来,妈妈拽住要出门打扑克的爸爸:

  「建军,秋秋这么聪明,咱们只要好好培养她,不会比儿子差呀!」

  有了信念,爸爸妈妈重新焕发生机。

  本来,他们对我和妹妹是一样的。

  从那天开始,妹妹就获得了更多的偏爱。

  如果只有一个鸡腿,那一定属于她。

  她不想在家吃早饭,妈妈会给她五毛钱买玉米糕。

  我只有生病了,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每到过年,妹妹一定会有一身新衣。

  而我都是穿两个姑姑扒拉回来的旧衣服。

  双抢秋收,妹妹不用去地里。

  妈妈说:「你这双手是用来写字的,这些活用不上你。」

  「秋秋,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给咱们家争口气。」

  妹妹的确很聪明,一直是班级第一,每学期都能拿奖状。

  那时候的奖状,含金量比现在大很多。

  不得不说,学习这个事,很大一部分靠天分。

  我比妹妹要努力数倍。

  我每天十一点睡,五点就起。

  骑车去学校的路上,我会背十个英语单词。

  到了周末,我去山上砍竹子、采蘑菇、摘茶叶、捡茶籽,卖的钱攒起来,用来买课外习题册。

  那时学校是联排的旱厕,有次蹲厕所我带着数学试卷,等解开那道题,发现腿已经蹲麻了,差点一脚踩进堆积的粪山上。

  我一直秉承笨鸟先飞,可效果并不明显。

  虽然不愿承认,可我就是人群里普普通通的那一个。

  是电视剧里的背景板,是小说里的路人甲,是同学聚会里的「那个谁来着」。

  妈妈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夏夏,你是姐姐,你一定要护着妹妹,支持妹妹。」

  不用你反复叮嘱,妈妈。

  从妹妹出生那一刻,我就在保护她呀。

  很快几年过去,我参加了中考。

  成绩还没出来,村里的香香就邀我去广东打工。

  她满脸憧憬:「在厂里,一个月能挣八百呢!」

  「我可以买漂亮的裙子,我还想烫头发。」

  盛夏酷热,大娘坐在大枫树下摇着蒲扇对妈说:「夏夏能去赚钱给秋秋出学费了,你们夫妻俩就要轻松多了。」

  妈妈露了笑脸:「是啊,现在就看秋秋的了。」

  我一拖再拖,总算到了出成绩那天。

  火辣辣的夏天,我的手脚却凉得像冰。

  纵使我已经倾尽全力,我离一中的分数线还是差了九分。

  只差九分……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再多做几套题,如果我每堂考试都认真检查……

  我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二中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

  那天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妈妈看着通知书叹气:「夏夏,这二中每年没几个考得上大学的呀。」

  「秋秋今年五年级,我跟你爸爸想明年送她去县城读初中,可那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你们两个要是一起读,我跟你爸爸……哎……」

  白炽灯接触不良,「刺啦刺啦」的声音,如锯齿一样在我心底反复切割。

  爸妈无声地看我,等着我自己说出:「那算了,我不读了」这句话。

  05

  妹妹天真无邪:「姐姐想读高中就去读呗,我在乡里念初中也是一样的。」

  爸爸斥责她:「你知道什么,乡里能跟城里一样吗?」

  漫长的沉默后,我捏紧拳头开口:「那我不读高中了。」

  「班主任说我这个成绩如果去念中专的话,能免学费。」我近乎哀求,「爸,妈,等中专毕业,我肯定把这三年花的钱赚给你们。」

  如今再回顾这一段,我能理解爸妈的抉择。

  家里资源只有这么多,要供给更能出头的那个。

  我这样普通的女孩,注定是要被放弃的。

  可若是有机会穿越回去,我一定撒泼打滚,跪地哀求,竭尽所能,也要去念高中。

  奶奶和大娘都斥责我:

  「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下你爸妈,村里其他姑娘都去打工了,你成绩不行还要接着念书,有个屁用!」

  村里的婆娘们也劝爸妈:

  「现在中专又不包分配了,读了也没什么大用,要是个儿子也就罢了,一个女儿,你花这么多钱干嘛哟!」

  「让她早点去打工给你们盖个房子,你们现在这土砖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塌了。」

  开学前,妈妈给我生活费时一再叮嘱:「我们供你不容易,你可要省着点花。」

  中专在市里,跟乡下的消费全然不同。

  一个月两百块,堪堪够吃饭。

  那时网络已经兴起,我申请了 QQ。

  跟香香在 QQ 上聊天,她说:「流水线上的活不是人干的,一天工作 12 个小时,一个月就放四天假,要是没完成任务,还得扣钱。」

  「每天对着那些零件,我都快疯了。」

  「夏夏,还是读书好。我们对面有家外企,那些白领穿着高跟鞋、涂着口红坐在办公室,别提多轻松。」

  那会韩剧正流行,我选的专业是商务韩语。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我一定要进外企,要去格子间上班。

  虽然不像初中那么拼命,但我也没有懈怠,有好好努力。

  室友们去网吧,都是打游戏追剧,我一般都是去查资料,又或者是跟着韩剧练口语。

  我每天六点准时起床,跑步吃早饭自习,然后去上课。

  没课时,我除了做兼职,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图书馆。

  我看了很多书。

  那时小,没办法很好地辨别和选择。

  就囫囵吞枣,一股脑地全塞下去。

  我们学校风气不好,没几个人学习。

  男男女女都染着流行的杀马特发型。

  女孩画着看不见眼珠子的烟熏妆,男孩打着耳钉抽着烟。

  有些胆大的,在食堂抱着又亲又啃又摸。

  只要不闹出人命,老师根本不管。

  为了节约路费,我平时不回家。

  每次给妈妈打电话,她总是反复叮嘱:「在学校千万别惹事,钱要省着点花,我跟你爸爸赚钱不容易。」

  我极少买新衣服,永远只有两件内衣换着穿,化妆品这些更是不碰。

  跟室友出门,花两块钱点最便宜的柠檬水,我都会有负罪感。

  是的。

  妈妈的叮嘱,让我花每一分钱都有负罪感。

  很多年以后,我自己能赚钱了,但逛街时,我第一件事就是看价格。

  哪怕我完全能买得起那件衣服,可依然没有足够的底气。

  贫穷,被牢牢刻在我的骨子里。

  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点点消磨它的烙印。

  但,或许终身我都会受其影响。

  高年级有个很帅的男生赵亮喜欢我。

  追了我两个多月,天天买吃的在楼下等我。

  06

  室友们都劝我从了他。

  「他那么帅,听说家里还挺有钱的。」

  「对你也不错,试试看嘛。」

  ……

  我拒绝了。

  抽烟喝酒打架,在十五六岁姑娘的眼里,是有个性帅气。

  可我不喜欢。

  大概一个月后吧,赵亮谈了新女友,居然是隔壁大学的学姐。

  他带着学姐招摇过市,好多男生夸他有本事。

  他还特意来我面前炫耀。

  晚上卧谈会,室友们愤愤不平。

  「这才多久,就改投她人怀抱。」

  「我看那女的也不怎么样,比我们大了三四岁,而且还不如夏夏你漂亮。」

  ……

  一顿讨伐后,宿舍长轻轻说:「可她是师大的,正经的大学生呢。」

  一时间,宿舍寂静无声。

  那时我们已经明白:早就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我们与她们划开。

  因为学历崇拜,所以那些男生才个个羡慕赵亮,因为他越过这道沟,牵住了对面人的手。

  那个学姐好像不用上课,一天天跟着赵亮在我们学校晃。

  妹妹通过了县初中的考试,爸妈在县城租了个小房子陪读。

  这件事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奶奶跺着拐杖咒骂:

  「一对女娃,你们费那么多功夫,就是给别人家花钱!」

  「有那钱你帮衬一下自家侄子,别到时候死了都没人摔盆。」

  村民们也是明里暗里地嘲笑。

  说爸妈还不如招个上门女婿。

  妈妈绷着一口气,让妹妹一定要争气。

  又跟我说:「你也要好好读书,等你实习了,爸妈的负担就轻点。」

  那会小县城的机会并不多。

  爸妈推着车子卖炒粉,有时要被城管驱赶,赚的钱也就堪堪够一家人花销。

  中专是三年制,头两年在学校。

  职二暑假开始实习,学校统一安排去流水线。

  我拒绝了,跟几个平时一起坚持学习的同学,决定自己去找工作。

  这两年来,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也参加过几个竞赛,拿过奖。

  我有筹码。

  我给自己买了一套职业装,又让室友给我化了妆。

  那天天气很好,出门时,万丈霞光。

  是个好兆头。

  我带着简历,满怀信心与希望,去参加一家外企的面试。

  居然碰到了师大的那个学姐,她也在面试者之列。

  我有一瞬的心慌,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天天逃课,不是网吧就是酒吧。

  而我,一直在认认真真学习的。

  等待时,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复习韩语的自我介绍。

  力求无懈可击。

  终于,面试官出现了。

  她将收上去的简历迅速扫一眼,然后分成左右两边。

  「李琳,张开,李碧,郑夏夏……」

  叫到了我的名字。

  我迅速站起,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然而人事经理的下一句话,如一瓢冰水兜头泼下。

  07

  「你们跟着刘工,去工厂那边。」

  「剩下的,可以留下复试。」

  怎么会这样?

  我往前一步,激动发问:「经理,为什么呀?你看看我的简历,我成绩很好的,我还拿过很多奖,我的口语也不错……」

  她瞥了一眼简历,淡淡道:「但你是中专学历,我们办公室最低本科,如果你特别优秀,专科我也能为你争取。」

  「中专,」她顿了顿,「实在太低了……」

  我从希望的高台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耳朵嗡嗡轰鸣,模糊间听到她说:「你跟着刘工去,到时候表现好,提你做组长。」

  学姐进了复试。

  她跟着人事经理离开时,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那天回来,下了暴雨。

  我淋成了落汤鸡,在大雨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还是拿不到那块敲门砖。

  我不甘心,又去试过很多公司。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有家公司说得很直接。

  「鸡头和凤尾放在一起,我们照样会挑凤尾。」

  爸妈得知后,劝我:「大家不都这样?慢慢来,有工作能赚钱就行。」

  大娘还嘲讽:「早就说过了,如今的中专生没什么用了,你这书是白读了。」

  如果我的命运注定是流水线,那我这两年的努力,真的是白费了吗?

  室友看我情绪不对,拉着我去看电影。

  电影票是薅羊毛,五块钱买的。

  在影院门口,我遇到了学姐。

  她打扮跟从前全然不同,身上散发出一种职业女性的气息。

  她朝我笑:「我跟赵亮分手了,我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要是想追上我,」她晃了晃手里的咖啡,「那就先考个大学吧,中专生!」

  考大学。

  我还可以考大学吗?

  我很迷茫,正好家里双抢,我于是回了老家。

  遇到了香香。

  她怀孕了,三天后办婚礼。

  可明明还有两个月,她才满 18。

  婚礼那天我去了。

  她挺着大肚子,一头黑发乱糟糟地盘在头顶。

  红色的纱裙高高隆起,劣质的口红被茶水晕开,嘴角漫出一片红。

  我问她:「你老公对你好吗?」

  她托着沉甸甸的肚子,笑了笑:「他跟我一个厂子,稀里糊涂就睡在一起了,现在孩子都有了,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那时不是说要染头发吗?」

  「他不让,说蓬头散发像坐台小姐。」

  吃完酒席出来,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狠狠拍打在我脸上。

  我顶着风雨,越走越快。

  我好害怕。

  香香的现在,会是我的未来吗?

  如果我屈服于命运,变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是不是不久后,也会挺着肚子回来,就此嫁人。

  然后,糊里糊涂过一辈子。

  我踩着一脚泥泞到了家,推开「吱嘎」作响的院门,吼道:「爸,妈,我想考大学!」

  堂屋里坐着很多人。

  爸妈应该是刚从田里回来,腿上还有泥浆。

  爷爷奶奶,大伯和大娘还有一对陌生的母子也在。

  那对母子,是大娘娘家的远亲。

  儿子有二十四了,看着傻愣愣的。

  在乡下,这个年纪是大龄男青年了。

  大娘想撮合我们的婚事。

  奶奶听到了我说要考大学的话,把我臭骂一顿,说我脑子烧坏了。

  大娘打圆场:「夏夏,你刚是不是喝酒了,说什么胡话呢。」

  「我这外甥家条件好得很,刚起的楼房。你是我亲侄女,有好事才想着你的。」

  「对对对,彩礼我们能出三万!」一身绛色红衣的大姨笑,「嫁妆你都不用准备。」

  奶奶乐呵呵:「一看你就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善待我孙女,我这孙女可能干着呢……」

  大姨上下打量我:「就是瘦了点,到时候生孩子怕是要受罪。」

  「我家大强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这月十八咱就先订婚,俩孩子一起去广东上班,培养感情,年底就把婚结了。」

  08

  那时乡下相亲,基本流程就是如此。

  订婚——一起去打工——打工期间怀孕——过年回来结婚。

  妈妈讷讷道:「夏夏还小呢。」

  奶奶斥责:「马上十八了,小什么小!」

  爸爸抽着手卷烟丝,在奶奶凶狠的眼神里保持沉默。

  他们软弱,一贯如此。

  我想要的,只能我自己争取。

  我「唰」地掀翻桌子,对着大娘凶道:「他家条件这么好,要嫁你嫁!」

  「你要逼我,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门口,看以后谁还敢做你儿媳妇。」

  这门婚事,不了了之。

  大娘在全村宣传我的恶劣行径。

  婆娘们都说我疯了:「人家正经高中生,天天读书都考不上大学,她一个中专生做什么美梦呢!」

  「还以为考大学是种白菜,撒上籽就能出苗呢?」

  奶奶把妈妈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说:「嫁不嫁的由不得她,那可是三万块,拿了这笔钱,正好给你大哥把房子装修一下,大宝也二十二了,早该说媳妇了。」

  那天夜里,妈妈问我一个中专生怎么考大学。

  我眼底燃起希望的光,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计划。

  复读学校可以接收我,隔壁县就有个挺有名的学校。

  漫长的沉默后,妈妈问:「那得多少学费?」

  「一学期三千。」

  复读学校是营利制的。

  我这样的底子,其实交足全部的费用,他们都不太想收。

  妈妈又叹气:「这么多钱!」

  那时候的三千是什么概念呢。

  妈妈在街上卖铁板炒粉,一份就卖一块钱。

  除掉各种成本,一份大概赚三毛。

  妈妈掏出一个铁皮盒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张一张地数皱巴巴的票子。

  「这钱,本来是想给你妹妹报奥数班的,现在全给你,也不够啊!」

  她的手常年劳作,又黑又皱。

  眼角全是密密的皱纹,就这么静静看着我。

  两年多前,她也用这样的眼神,让我退却,去念了中专。

  我紧紧捏着拳,抵制着内心的愧疚感,跪在爸妈面前。

  「算我借的,以后我双倍,不,五倍十倍奉还,求求你们。」

  09

  求求你们,不要折断我梦想的翅膀。

  求求你们,也看一看平凡却努力的我。

  妹妹哭了。

  「妈,让姐姐读书吧,我可以不上补习班。我一定会拿年级第一的。」

  一直沉默的爸爸把手上的烟掐灭:「就一年,要是不行,你就乖乖打工嫁人。」

  夜里,妹妹跟我挤在一张小床上。

  她轻声说:「姐姐,我现在发现拿第一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因为我们生而是点,随后成圆。

  圆越大,就会发现外面的未知越多。

  就会知道,自己真的很渺小。

  有些人从此龟缩,做一个有限的球。

  可我不!

  哪怕我注定普通,我也要膨胀再膨胀。

  就算最后,我仍是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我也竭尽所能过,我不后悔。

  整整一周,我都被嘲笑和谩骂声包围。

  谩骂来自奶奶,说我蠢人多作怪,说我白日做梦,说我就没大学生的命。

  嘲笑来自村里的很多张嘴。

  她们已经定性了我的失败,劝我爸妈别白费钱,不如留着钱养老。

  七月中旬,我告别妹妹和爸妈去隔壁县读书。

  妹妹在村口送我上车。

  「姐,你要加油!」

  「秋秋,如果不想一辈子烂在这里,你也别松懈。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个聪明的脑袋。」

  那一年,妹妹念初二,我相当于去念高三。

  复读班并不好上。

  大家都念过高中,有基础,老师课上都在讲习题。

  我们这样的差生能不能跟上,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我是一张白纸,一开始就像是听天书。

  爸妈只给了我学费。

  我每天给食堂阿姨刷几箩筐的碗,这样就可以免费混上三顿饭。

  一般是剩下什么我吃什么。

  后来阿姨看我干活卖力,会特意给我留鸡腿或是红烧肉。

  「你还在长身体,天天吃剩饭剩菜可不行。」

  我一顿能吃五两饭,那时根本不怕胖,只觉得怎么吃都不够。

  晚上十点半,宿舍熄灯。

  我拿着书在走廊学。

  走廊是感应灯,没一会就灭了,必须来来回回走动。

  夏天蚊子多得要命,花露水根本不管用。

  我不敢大声拍,怕惊扰其他学生。

  只能拼命地蹬腿。

  一晚上下来,腿上全是包。

  学校的气氛非常压抑。

  大家都埋头读书,鲜少有交流。

  我有太多的不懂,可大家时间紧迫,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帮一个零基础的人。

  后来是班长江心看不下去:「我教你!」

  我总拿题目去找她,她语气也一直不太好。

  无所谓。

  我已经是经过社会毒打的人。

  还怕这点脸色?

  不过相处久了,我发现她其实人很好。

  她把她高一高二的笔记和习题册都借给了我。

  那会用眼过度,我视力下降得很厉害。

  原本能清晰看明白的字,变得模糊不清。

  眼镜得一百多块钱一副,我没钱,只能咬牙忍着。

  我从班上的倒数第一,艰难地往上爬。

  无论我怎么祈求,时间也不曾为我慢一分钟。

  一学期很快过去,年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我考了班上倒数十八。

  我看着成绩单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三百多分,对于一般的高中生来说,或许是闭着眼睛就能拿到的分数吧。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有多难。

  那年三十晚上,爸爸推开我房门问我:「你不出去看春晚吗?」

  我叼着笔没有抬头:「等会吧,我做完这套题。」

  爸爸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转身带上门出去。

  外面的电视声音也变小了很多。

  等我做完出去,大肚子的电视里,正在唱「难忘今宵」。

  大年初二,奶奶和大娘旧事重提,要给我说亲。

  「这次虽然是二婚,但人家能出八万彩礼,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10

  爸爸难得硬气了一回:「嫁人的事,等她考完再说吧。」

  大娘翻白眼:「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要过了二十,就没这么好的行情了,你们两夫妻不听劝,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过完年已是二月,时间极度紧迫。

  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瓶颈,时间怎么也不够,无比焦虑。

  食堂的阿姨不让我洗碗了。

  我有点慌,因为妈妈只给了我一百块生活费,根本撑不了一个月。

  阿姨在围裙上擦擦手,朝我笑:「你以后三顿都来吃,不收你钱。你专心学,我看好你。」

  「谢谢阿姨!」

  阿姨一愣,嘟哝着:「还以为你会拒绝一下,我准备了好多话呢。」

  我「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朝她深深鞠躬:「谢谢!」

  阿姨也红了眼,摆摆手背过身去:「快学习去吧,我女儿当初要有你这么努力,砸锅卖铁我也供啊!」

  江心也看出我的焦虑。

  晚自习之前,她拿了一张草稿纸。

  画了一棵大大的树。

  「你把一个朝代的历史,想象成一棵树。年份就是主干,那些发生的各种事情,就是这树的枝丫,一点点把这棵树填满……记忆也是有技巧的,找到合适你自己的记忆方法……」

  我的瓶颈,被她敲开了。

  我摒弃了所有的杂念,没日没夜地学。

  六月到了。

  宿舍楼下的小栀子开了,暗香浮动。

  高考的大车,滚滚而来。

  6 号那天吃过晚饭,江心拉着我去逛操场。

  夜色一点点侵入,光线昏沉,她一半的脸都浸在阴影里。

  「夏夏,如果今年考不上,你还会再来一次吗?」

  「我应该不会再有机会了。」我紧了紧手,「你别担心,你这次一定能考上。」

  「可我想去的是复旦啊!」她突然拽住我的手,「走,咱们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再刷一套题。」

  明天就要考试,很多人都选择放松。

  教室里没几个人。

  江心抽出一套数学黄冈密卷,撕成两半。

  「咱们就做这个!我觉得这道题肯定会考!」

  考试的每一秒都如此漫长而煎熬。

  结束后,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

  走路都轻飘飘的。

  收拾好行李,我跟江心告别后回家。

  「谢谢你那天拉着我做卷子。」

  她笑得很灿烂:「我就说,那道题一定会考!」

  爸爸为了供我们姐妹俩读书,现在在工地上班。

  妈妈则推着板车卖炒粉。

  我放好行李去找她,她正好被城管驱赶。

  板车老旧沉重,她踩着踏板上坡时,身体站起,连头发丝似乎都在用力。

  我眼眶涩得厉害,快步跑上去顶住后面用力。

  妈妈回头看到我,笑出一脸褶子:「考完了?」

  她没有问我考得怎么样,只在晚上给爸爸贴膏药时说:「你要考大学,我跟你爸也供了。」

  「以后可不能怪我跟你爸偏心。等双抢完,你就去打工吧。」

  原来他们,从不认为我考得上。

  出成绩那天,正好是奶奶生日。

  妈妈凌晨五点就起床,去菜场买了好些菜,坐最早的班车回家。

  她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大娘在院门口边洗菜边唠嗑,一把芹菜洗了半小时。

  菜陆续上桌,妈妈还在厨房忙碌。

  因为是大寿,来了不少亲朋。

  一共开了三个圆桌。

  大家都落座了,又没有妈妈的位置。

  姑奶奶唤还在厨房忙碌的妈妈:「桂花,别忙活了,来坐吧!」

  奶奶敲着碗:「别管她,她就那别扭性子,不爱上桌。」

  妹妹看着墙上的挂钟,低声问:「姐,十二点了,是不是可以查成绩了?」

  没想到大娘听到了。

  她嗤笑道:「有什么好查的,人家辛辛苦苦三年还不定能考上,她本来就不聪明,就读了一年,能考上就怪了。」

  「你能考个三百分不?」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丧气话。

  舅爷爷更是斥责我爸:「女娃就该早点嫁人,你由着她胡闹,浪费了多少钱!」

  大娘笑得一身肥肉直抖:「他没儿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奶奶板着脸:「你之前答应过,夏夏要是没考上,你那块宅基地就给大宝,可不许反悔。」

  爸爸肩膀绷得紧紧的,把老旧的诺基亚递给我:「查查看吧。」

  大娘嗑着瓜子,不怀好意:「夏夏,大家都很关心你,你开着免提查呗。」

  我知道,我的成绩不只关于我自己的未来。

  还有爸爸的面子、妈妈的腰杆和我们家一直没用上的宅基地。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查询电话,输入了那深深刻在脑子里的考号。

  煎熬的等待后,机械的播报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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