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真的能比过有天赋的人吗?
绝大多数人的努力是自我感动,绝大多数人的天赋是自以为是。
其实绝大多数人既不努力,也没天赋。
单纯努力的过程都不是线性的,会在无数的小瓶颈面前止步,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解决一个,可很快又会遇到下一个。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努力的心气很快就会被磨掉,不断突破瓶颈是非常痛苦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坚持。
而天赋的敌人是懒惰和机遇,只要不懒惰,有适当的机遇,真正有天赋的人取得成绩的过程几乎是线性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是能保持线性上升的。
啊。。。
我觉得能,我在考虑要不要关闭评论区。。肯定会有人骂。
实际上不管是努力,还是天赋都分级的。
比如说篮球,张伯伦、乔丹、科比,这些顶级大牛的天赋,姚明这些半步顶级(嘿嘿仙侠分级),还有很多一流、二流、三流、省队、地方队的各种天赋分级。
如果你立志成为乔丹,那么光有努力是不够看的。
如果你有一定的天赋,又有努力,就会比没有努力只有天赋的人,或者努力不够,但天赋比你高一点点的人强一些。
不过呢,还有个问题,如果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比如身体素质很弱,患有先心、癫痫等不适合运动的疾病,那么努力可能真就用处不大。
这是运动方面,也包括智力运动围棋、象棋、国际象棋。
其他的音乐、绘画、表演等艺术其实更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竞争非常激烈,也是非常的吃天赋。
但更多的行业,努力的作用其实是超过天赋的,或者说需要天赋的环节并没有那么多。
比如我们煤矿上挖机、推土机、装载机、电焊、气焊,甚至包括文书、经营、财务、管理,这些行业努力、积累,都要超过天赋的作用。
你在社会上干的久了就会发现,比较吃天赋的其实是社交能力,其他的方面都可以用学习和努力来补足。
我们大多数人从事的工作并不需要那么强的天赋。
即使你的工作可能需要一点天赋,但你也未必非得和那些最拔尖的比来找不自在。
这其实也可以是一个心态问题,我们只要做到自己能力的极限就好了。
实在不行,换条赛道也行。
再说说努力,还是推荐我最近常用的一句话,“君子务其本,本立而道生”,不管有没有天赋,找到自己准备一直从事的事业,在自己有生之年的大部分时间来务本,就会超越智商的界限,生出一点道来。
双胞胎姐姐是天才,我却资质平平。
爸妈背着我说:
「同一天生的,差距这么大,别是抱错了吧?」
亲戚讽刺我:
「天赋不行,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姐。」
后来,连我男朋友都开始向着她:
「自己亲姐姐都嫉妒,你真可怕。」
姐姐嘲笑我:
「你永远不可能赢过我。认命吧,妹妹。」
可是,我不想认命。
1
姜月转学来的那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天。
教室里人声喧闹,却在姜月进门的下一秒,就安静下来。
「我叫姜月,是新来的转学生,也是……姜萤同学的双胞胎姐姐。」
她说完,微笑着等待有人问出被问过无数遍的——
「可是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是啊,姜萤长得那么普通,你可比她好看太多了!」
「啧,双胞胎的长相可以差这么多吗……」
班长努力回想,终于一拍手:
「姜月,你是不是那本去年刚得文学金奖的《岁月》的作者?」
姜月落落大方地点头:「那是我十三岁写的书。」
「好厉害啊。」
班长连连称赞,又瞟了我一眼,
「怪不得姜萤作文写这么好,肯定也是向你学习的吧?」
我掐着手心,没有说话。
突如其来的,荒谬的无力感,几乎要吞没我。
数不清第几次了。
只要姜月出现,稍微展露一下她惊人的天赋。
我拼命努力才得到的成果,就会被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2
虽然是双胞胎,我和姜月的长相却从小就天差地别。
她白白软软,我又黑又瘦。
三四岁,我还穿着背心短裤在院子里翻小人书时。
她就已经开始研究穿搭。
精心护理自己留长的头发。
「现在不保护好,以后迟早是要秃的。」
她斜睨了我一眼,「美商要从小开始培养。」
姜月就像小说里的女主角。
不管想要什么,最后一定能达成目的。
可我就算拼尽全力,都赶不上她的衣角。
有天晚上,我出门倒水,听到爸妈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同一天生的,差距这么大,别是抱错了吧?」
我僵在房门外,被突然涌上心头的疼痛和无措吞没。
初中,我参加征文比赛,拿了第二名。
爸妈难得表扬了我两句,冷落了姜月。
她站在一旁,笑容里带着不屑一顾。
两个月后,她出版《岁月》,拿了奖。
有记者带着话筒来家里,她笑着接受了采访。
等人走后,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在天赋面前,努力不值一提。」
姜月不会允许我在任何一个方面,光芒盖过她。
意识到这点后,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爸妈同意我和她读不同的高中。
可是一年后,她又追了过来。
3
姜月转学来的第二周,碰上月考。
我点灯熬油才保持的第一名,就这样被她轻易地拿走了。
出成绩那天,榜下面围满了人。
议论纷纷。
「第一名——姜月,这谁啊,怎么比姜萤还厉害?」
「拜托,姜萤怎么能和姜月比?」
另一个人一脸知道内幕的表情,
「天赋和性格上都差得太远,姜萤从小就全方位各角度都比不上她姐姐,好不好?」
我站在人群最外面,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转身。
却迎面撞上周怀。
他唇边勾着轻笑,看着我:「你要去哪儿?」
「回去学习。」
他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了然道:「你的第一被抢了啊。」
「……」
「是你那个讨人厌的姐姐?」
他眯着眼睛,伸手强行给我戳了个笑脸,「别不开心了,笑一笑,哥帮你摆平她。」
周怀是我男朋友。
虽然和我同岁,但他跳过级,比我高一级。
其实一开始,我没答应他的表白。
因为我觉得恋爱会影响我学习。
结果,困扰我一整节自习的压轴题,被他随手解出来。
他拿书挡着我们俩的脸,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样?和我谈,可以 24 小时做你的免费家教。」
「24 小时?」
「对啊。」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只要你有问题要问,就算我半夜睡着了,也会起来给你解答。」
其实周怀和姜月是同一种人。
天赋奇佳。
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取得旁人遥不可及的成绩。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因为我觉得我就是普通人。」
当时,周怀点着下巴想了想:「可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普通啊。」
「你随时随地都在努力的样子,简直闪闪发光。」
高一一整年。
晚自习结束后,我总是最后一个走。
周怀说,他已经默默注意我很久了。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不管是爸妈还是身边的亲戚。
他们眼睛里好像只能看到姜月。
在她的天才光环下,不管我做什么,都很难被褒奖,甚至被看到。
周怀是唯一看到我的那个人。
4
我跟周怀说:「考不过她是我技不如人。」
「你不用插手,我自己解决。」
大概是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他明显有点不开心。
但我本能地,不想让他接近她。
姜月的身上,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像是爽文里强大的女主光环。
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对她产生好感。
所有她想达成的目标,多困难都能达到。
想到小时候她那些奇怪的言论和举动。
我甚至觉得,她和我不是一个年龄的人。
姜月来的第二个月,我最好的朋友站在了她那边。
皱着眉指责我:「我觉得你对你姐恶意太大了,她明明是个优秀又亲和的人。」
有什么活动,班上的同学几乎不由自主地,就围在了她身边。
也就自然孤立了我。
那天下午,语文老师突然把我叫进办公室。
她神色凝重地问我:「姜萤,你和你姐姐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
「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抄她的作文?」
头顶灯光打下来,耳畔有什么声音嗡嗡作响。
好半天,我努力吞咽了一下,才有些困难地开口:
「您说什么?」
她翻出两张作文纸,摊开在我面前。
一篇是我写的,另一篇是姜月的字迹。
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这本来是我交上去,用来参加全国作文竞赛的。
这是个分量很重的比赛,如果拿到金奖,之后的几所顶尖大学自招考试,会有 30 的加分。
我字字斟酌、呕心沥血才写出来的作文,怎么会是抄姜月的?
我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为什么不能是姜月抄我的呢?」
「姜萤!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踏实稳重的学生,怎么也学会说谎了?」
老师呵斥一声,
「你姐姐十三岁就能写出文学著作,她去抄你的作文?」
「你知不知道,她比你先交了好几天。」
「何况这篇文章字里行间都是灵气,文笔老练,以你的水平,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我看着她满是失望的眼神。
想到不过是一个月前,她还在鼓励我:「勤能补拙。」
「天赋固然重要,但对一个学生来说,踏实努力才是最靠得住的。」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谬极了。
最后,她下了结论:
「你这篇我打回了。要么重写一篇交上来,要么这次比赛,你别参加了。」
5
我攥着作文纸走出办公室。
外面日光晴好,一片刺目。
走廊的拐角处,姜月正站在那里等我。
脸上挂着一贯温柔的浅笑:「小萤。」
「老师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没有理会她,挺直了脊背往前走。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放弃吧。」
「这场大赛是关键剧情点,我必须拿第一。」
我停住,转头看着她永远从容不迫的表情。
「我会写出更好的文章,拿到那 30 分的加分。」
姜月笑了。
语气轻蔑至极:「你没机会,小萤。」
「上天是永远站在我这边的,不信,就走着瞧吧。」
一上午的课,我都没怎么听进去。
语文课上,老师重点表扬了姜月,说她的作文很出彩。
又说:「希望有些同学摆正心态,不要因为嫉妒,做出自毁前途的事情。」
她没有点名道姓。
但全班同学都在看我。
无尽的难堪涌上来,我还是挺直了脊背,神色如常地平视前方。
前桌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脸皮真厚。」
我的性格一直算不上很讨喜的那种。
但在姜月转学来之前,在班里的人缘也不算很差。
她只不过来了一个多月,就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我的一切。
我忽然很想周怀。
这一刻我意识到,我好像只剩下他了。
可是……
平时一两节课见不到面,就会疯狂发消息给我的周怀。
一上午都没有联系过我一次。
6
中午放学后,我在楼下等周怀。
他手里,竟然拿着姜月写的那本《岁月》。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可吃饭的时候,他却主动提起:
「我看了你姐写的那本书,文学功底很深厚啊。」
我捉紧筷子,抬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好像被我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别这么紧张。」
「我就是觉得,她还挺有趣的。」
那天中午,我没有等到周怀。
于是去隔壁高三的教学楼找他。
本该第一时间过来找我吃饭的他,却坐在教室里。
而那个逆着光坐在他面前课桌上的人……
是姜月。
她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和小萤是亲姐妹,就算有什么误会,我也不会怪她的。」
阳光照在周怀脸上。
太过灿烂,我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带着淡淡心疼和怜惜的声音。
「可是姜萤好像不这么想,她从来都没把你当姐姐。」
「你又何必,把她想得那么好呢?」
姜月咬了咬嘴唇,似乎是被他的话触动。
眼睛里涌现出一丝真切的难过和脆弱。
她软着嗓音问:「那你要不要安慰我一下?」
话音刚落。
周怀伸手扣住她腰肢,把人猛地从课桌上拽下。
姜月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被他按着脑袋埋在胸口。
「这样够吗?」
「不够。」
姜月摇了摇头,撑着他胸膛,仰头吻上去。
我站在窗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好半天,才转身离开。
7
很默契地,我没有再找过周怀,他也很默契地没有再找过我。
直到周五放学回家后。
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卧室里,全身心沉浸在文字的世界,想写出一篇更好的文章来。
房门却被人大力拍响。
「姜萤,你给我滚出来!」
我放下笔走出门。
迎面而来的,是我妈一个恶狠狠的耳光。
打得我偏过脸去,口腔弥漫开血腥气。
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里,我缓缓扭过头。
「你姐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记恨?」
她尖声训斥,「如果不是有同学发现,这么冷的天,她是不是要被你关在琴房里一晚上?」
我的目光越过她肩头。
落在后面满脸泪痕的姜月,和她身边的周怀身上。
姜月身上还披着周怀的外套,手背和肩膀有一点擦伤。
她含着泪微笑:「没事,小萤肯定不是故意的,说不定只是想跟我闹着玩。」
「而且,我已经自己翻窗爬出来啦。」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懂怎么挑动爸妈的怒气。
果然,我妈怒火更胜。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姐姐还在替你说话。」
「姜萤,你有没有良心?!」
我冷笑一声:「我没有关她。」
懒得再理会,我正要转身回房,手腕却被一个人拽住了。
是周怀。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撒谎精。」
「你亲口跟我说过,你很讨厌你姐姐。」
「你抄她的作文去参赛被发现了,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报复她吧?」
我目光下移,落在掐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上。
是我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我们牵过很多次手。
课间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都要弯起唇角,在汹涌的人潮中偷偷勾住我的手。
有时候晚自习,周怀会偷偷从隔壁教学楼溜出来,敲敲窗口,递给我一盒温牛奶。
「学得太专注了。」
那时候,他故意板着脸,摆出不高兴的样子,「你男朋友来找你都没看到。」
为了哄他开心,我伸出手指在他掌心挠挠。
周怀就红着耳朵低咳一声:「咳,牛奶快点喝,我先回去了,有不会做的题给我发消息。」
现在,他为了我姐姐,捏得我骨头发痛。
眼神里满是厌恶。
我心里一片酸涩,低低开口:「你明明知道,我只想摆脱她的阴影——」
却被强行打断:「你天赋本来就不如你姐姐,为什么总想踩着她往上走?」
「姜萤,你这个人,真的很恶心。」
8
晚上,为了安抚姜月,我被妈妈关进了黑暗逼仄的储藏室。
第二天就发了低烧。
我强忍着脑内昏沉,艰难地写完了新的文章。
一个月后入围名单公布,我和姜月的名字都在上面。
她在无人的自习室堵住我:「小萤,不要白费功夫,你走不到最后。」
虽然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
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快。
「别狗叫。」
我冷淡地说完,拨开她出去,在学校小卖部拿了一盒牛奶。
付钱时却撞见了周怀。
那天他送姜月回家之后,我就跟他提了分手。
当时周怀嗤笑一声:「该说分手的人应该是我吧?」
可等我真的走远了,回过头。
却看到他站在原地,直直望向我。
眼睛里,有迷茫的神色一闪而逝。
……
分手说得果决,但我心里的难过做不得假。
在我永远给姜月作配的人生里。
周怀是第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我本以为他是特殊的那个。
最后却还是轻而易举被姜月抢走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了。
学校里传言纷纷,都在说周怀和姜月的事。
不过我已经无暇理会。
因为期末考试快到了。
我拼命刷题复习,就是想考第一。
这次我也难得运气不错。
卷子出得挺偏,但那些偏门的知识点,我之前竟然刚好看到过。
我几乎以为,自己一定能把第一拿回来了。
结果最后一门化学快要考完的时候,巡考老师忽然出现在考场。
接着我就被带出去,押到了年级办。
几个老师一脸严肃地围着我。
「姜萤同学,有人举报你考前偷试卷。」
我大脑嗡地一下,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没有……」
「举报人是你的姐姐姜月。」
「有证人亲眼看到,放学后你去了出卷老师的办公室。」
我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发抖。
我用另一只手按着它,颤着嗓音问:「……证人是谁?」
「高三六班的周怀同学。」
9
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姜月掉了眼泪。
她红着眼圈说:「小萤是我妹妹,我不能看着她走上歧途……」
我不是没有辩解。
但根本没有人相信。
尤其是查过前面几场的考卷,发现我把那种知识点很偏的题尽数做了出来之后。
最终,我被扣上作弊的罪名,成绩作废。
姜月依旧是第一,进了火箭班。
我被分去了最差的班级。
每天上课,后几排的男生吵吵嚷嚷,快要盖过老师讲课的声音。
更荒唐的是,作文竞赛里,我交上去的复赛作品,因为在某个网络账号的主页发现雷同作品,被判定无效。
姜月以复赛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那个发布作品的网络账号,是她的小号。
「是我几个月前写的随笔啦,因为感觉不是很满意,就发在了小号上……」
面对采访镜头,她笑容清浅又无奈,「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妹妹呀。我会带着小萤的这一份,在决赛里竭尽全力的。」
我的名声已经难听至极。
连新班级那些考试从来不及格的男生,提到我,就是一口一个「剽窃犯」。
「又作弊又抄袭,姜月怎么这么惨啊,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嫉妒呗,丑人多作怪。」
决赛是现场限时创作。
姜月拿到第一的消息,冲上热搜。
给她颁奖的,是一个染着红发,眉眼肆意张扬的少年。
据说是什么京圈的小少爷,叫江川。
这大赛就是他家里赞助的。
我看着视频里,姜月站在冠军台上。
我妈推门进来,语气不耐:「赶紧出来吃饭——姜萤,你看什么呢!还有脸哭?!」
抬手摸去,我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站在那上面的。
本该是我。
10
姜月回到学校后,除了冠军奖杯,还带回了一个人。
那个叫江川的小少爷,转来了我们学校。
靠着家里的关系,他免试进入火箭班,和姜月坐了同桌。
第二天就来我们班,坐在课桌上,看着我恶劣地笑:
「就是你心思歹毒,整天想着把你姐姐拽下来啊?」
「我要看着月亮永远明亮,所以——」
「你、完、了。」
我其实不太愿意去回忆那段日子。
像是一场永无尽头的、黑色的梦境。
姜月来敲我卧室的门,笑着说:「小萤,我就说吧,你的努力不会有结果的。」
周怀高考结束,去了北大。
他跟姜月说:「我会在北京等你。」
江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一直追着姜月,可她总是淡淡的,对他若即若离。
「这个时代,寒门难出贵子,已经很难靠自己实现阶级跨越了。」
她对江川说,「但我不信邪,我总要自己全力以赴试试。」
「所以,等我们站在平等的位置,再说吧。」
这番话,对那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来说,堪称振聋发聩。
他对姜月,简直就是从欣赏到崇拜信仰。
而我在所有人的鄙夷和刁难之中,疯了似的学习。
却因为各种意外,始终没能离开那个最差的班级。
自招考试那天,我妈特意早起给我和姜月做早饭。
可是她明知我花生过敏,却在里面放了花生酱。
也没有告诉我。
饭还没吃完,我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渐渐地喘不上气。
「妈,小萤好像身体不舒服,你快来看看。」
坐在我对面的姜月焦急地开口,好像很担心我的样子。
我却分明看到,她眼神里带着满意的笑。
我张了张嘴,几乎快发不出声音来:「是你吧……」
是你故意的吧。
就这么害怕我跟你同台竞争吗。
可是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我在窒息中,陷入无边的黑暗。
醒来是在医院病房。
窗外正值黄昏。
我错过了面试。
而姜月在面试里拿了第一,再加上加分,直接保送清华。
11
自招结果出来,江川很高兴。
他请全校喝星巴克,特意漏掉我。
「萤火怎么能与皓月争辉呢?」
「有些人就是天生该待在泥潭里,永远。」
大家喝了他请的饮料,当然是纷纷应和。
我问我妈:「我花生过敏你记了十几年,为什么偏偏那天在面条里放了花生酱?」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小声说:「忙忘了。」
我爸拍着桌子呵斥我:「不乐意就自己做饭吃!惯的你。」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我从家里搬了出去。
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
位置很偏僻,每天下晚自习回去,我打着手电,一路心惊胆战。
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没想起来姜月,只是拼命刷题刷题。
熬夜熬到头发大把掉。
我的人生信条,总归不会是遇到困难就放弃。
竞赛资格被取消,还有自招。
自招的路走不通,还有高考。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十几年的努力,就系在那几张薄薄的考卷上。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妈忽然来看我。
她道歉,做了一桌子菜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萤,好好加油。」
但我一口也不敢吃。
晚上睡前,我确认了很多遍手机闹钟。
但第二天醒来,它们还是莫名其妙被关掉了。
好在一直以来锻炼出的生物钟,让我六点钟就自然醒。
我检查好准考证和笔袋,准备步行去两公里外的考场。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时,天色一暗。
下一秒,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法拉利急刹,横亘在我面前。
开车的人推开车门走下来,露出那头火焰似的红发,冲我笑笑:
「去考试啊?」
心好像一下子就沉进无底深渊。
我一边把发抖的手背到身后,想拿出书包里的手机。
一边强装镇定地说:「江川,今天也是你高考的日子。」
「啧,高考。」
他冷笑一声,「我不考也能上最好的学校,你以为我跟你这种人一样?」
小腹骤然传来一股剧痛,我思维迟滞了一秒。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用力踹在小腹,整个人摔倒在地,手机也飞了出去。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却回到车上,重新发动车子,加速向我驶来。
「这么想去高考?行啊。」
「腿断了,就爬着去考场吧。」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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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考场上晕倒了。
醒来后,每张试卷都控制在了及格线,与保研名额失之交臂。
所有人都说,我这个天才,陨落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系统写定的剧本。
我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女主成功的「垫脚石」。
他们高高在上,冷眼看我挣扎。
最后施舍一句,「绑定我吧,只有我能帮你。」
「我不!」
我的命运,从不用他人作主。
1
宋漾登上领奖台的时候,系统忽然开口:「你甘心吗?」
我垂下眼收拾残局,破裂的试管碎片意外划破指尖,流下殷殷血迹。
这个实验我没能完成,加热到一半时溶液沸腾,试管炸裂开来,碎了满地。
宋漾捧着奖杯站在台上光鲜亮丽,台下掌声如雷,我隐约听见有人小声惊叹:「这个新生学妹也太厉害了吧,简直就是化学天才!」
化学天才……吗?
曾经这个称呼也被冠在我的头上,只是大家不记得了而已。
宋漾捧着奖杯走到我跟前,朝我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学姐,虽然你的实验失误了,但也别太伤心。」
可是,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话的人,就是她。
如果她不是锦鲤文的女主,而我不是用来衬托她的女配,那么我做的实验,是不是就不会每次莫名其妙地出现意外?
而我,是不是也能真真正正地和她一较高低?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骨子里的骄傲支撑我不露出任何怯意。
我抬起下巴:「只是个实验而已。」
她轻轻勾了唇角,「那就好。」
宋漾抬起手,捏起碎掉的半截试管,当着我的面丢进垃圾桶里。
她的声音隐有笑意:「因为垃圾啊,就活该待在垃圾桶里。」
2
锦鲤女主宋漾,带着一身的好运气。
她做的实验从来没有失败过,她会超越我成为化学院炙手可热的学术天才,在一场化学比赛上成功吸引到男主祁焰的注意。
他们由此展开一段甜蜜浪漫的爱情。
系统说,这是属于宋漾的锦鲤剧本。
作为男主祁焰的青梅,我在宋漾面前被打脸得越惨,剧情爽度值就越高。
因为我只是用来衬托她的反面女配。
所以,这一年来我所做的实验屡屡失败的原因,并不是我不够努力,也不是我的实验步骤出了问题。
我只是败给了剧情,败给了所谓的锦鲤。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锦鲤女主宋漾的出场。她在剧情中的每一次打脸剧情,都有我的身影出现。
我曾经的优秀是为了日后宋漾打脸剧情的铺垫,我曾经获得的所有都会被宋漾通通拿去。
何其讽刺。
在绝对的好运气面前,一切的努力竟然都只是不堪一击。
女配系统再次开口:「绑定我吧,夏渺渺。你也看到了,在锦鲤女主宋漾面前,只有我可以帮你。」
我轻声问它:「宋漾,也有系统吗?」
系统回答:「当然,她绑定的是锦鲤系统。」
可我只觉得胃部翻涌,一阵恶心。
我从不艳羡他人的好运气,也从未有一天懈怠过自己的努力。
但是宋漾的锦鲤系统。
……何尝不是一种作弊?
在洗手池边干呕半晌,我强忍胃里的反酸,向系统发问:「我要做些什么?」
「攻略祁焰。」系统冰冷的机械音传来,「你需要在锦鲤女主之前成功攻略祁焰。我会对你派发相应的攻略任务,只要你能够完成,就能获得奖励。」
系统自顾自地发布了第一个任务:「明天是宋漾和男主祁焰的第一次见面。宋漾会被意外锁在实验室,二人得以相识,你需要阻止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任务奖励是——半个月后的学院化学选拔赛,宋漾的手会在赛前发生溃烂,无法继续参赛。」
学院会通过这次化学选拔赛,择出两组队伍参加国家赛。
系统根本无法让我摆脱剧情束缚,只能通过伤害他人实现所谓的任务奖励。
阴损又恶毒。
「我不接受。」我没有犹豫。
系统:「这个奖励已经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让你脱离剧情的最大程度。」
系统以为我拒绝是因为不满足。
我抬起眼,看着洗手台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几缕发丝濡湿,凌乱贴在腮边,眼下黑眼圈又深又重,看起来憔悴不堪极了。
我看着镜子中的人一字一顿,缓声质问:「可是,这和伤害别人换取自身利益有什么区别?」
这和成为另一个宋漾,有什么区别?
系统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斩钉截铁地开口:「你会后悔的。」
和系统已经没有再多说的必要,我没有应声。
我只是在坚持做人该有的底线。
所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3
实验室是我几天前就找老师预约好的了,为了提前给选拔赛做练习。
一大早我就在校园里被自行车撞了,摔伤了脚。
实验室在五楼,没有电梯。
祁焰得知后,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让我站在原地等他。
两个学院的教室离得很远。他踩着单车而来,衬衣的后摆在风中微微扬起。
他来时我正坐在台阶上发呆,见他来了,我下意识藏了手心。
不止伤了脚,手心也擦伤了。
如果祁焰知道我手擦伤了还要做实验,一定会骂我的。
我在祁焰面前一向要强,此前从没出现过这样艰难辛酸的场景。
拐杖是找医务室借的。我原先还拒绝了祁焰的搀扶,强撑着用拐杖跳着上楼,只是还没跳几个台阶,险些脸着地。
祁焰揪住我的后衣领,一双黑色瞳孔里淡然镇定。
他颇有几分无语:「夏渺渺,等你另一条腿也摔断了,就坐在轮椅上等着退赛回家吧。」
他背对着我,朝我蹲下身来:「上来。」
日光在他的发丝渡上一层明艳的光,少年人的背脊已经成长得足够宽阔。
他稳稳当当地把我背上五楼,和我这种爬上五楼都气喘吁吁的垃圾体质相比,祁焰大气都没喘一下。
我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可以啊,祁焰。」
祁焰将我放了下来,逆着光斜睨了我一眼:「早就让你好好锻炼。」
话音刚落,我撑着拐杖刚转过一个拐角,
就看见宋漾和几个学妹已经站在我的实验室里。
她们随手拨弄我的实验成品。这个实验我做了三天,只差最后一步的风干处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站在这里,这个实验室我借了整整一周,钥匙只有我和管理老师才有。
况且,再无知的人也该懂得,在实验室里,不要随便乱碰别人的东西。
我冷下脸,撑着拐杖走进实验室里。
「谁让你们碰这个的?」
另外几个是宋漾的队友,她们的指尖上还沾着一些橙色粉末。
她们慌乱将手背在身后,强装镇定:「学姐,我们只是好奇而已。」
新生入学都要进行实验室安全考核,不知道这几个漏网之鱼是怎么躲掉了考核。
我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朝她们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只是指示剂,但是它有毒,知道吗?」
虽然浓度并不影响指示剂显色,但谁也无法保证她们刚才是不是还用手碰了其他化学试剂。
这个指示剂成品已经被污染。
我转头将它丢到垃圾桶里。
学妹在洗手池前疯狂搓着手指,表情颇为崩溃。宋漾慢悠悠走到我身边,一双手洁白干净。
她轻轻笑了一声:「学姐,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
我的视线从她的手上落到她的脸上,「你明明知道,却不提醒她们?」
这位大家口中新晋的化学天才,实验从未失败过的化学天才。
即便她不知道这个指示剂有毒,也该知道不能直接用手接触试剂。
宋漾耸耸肩,没有一丝愧疚躲闪,「是她们自己要碰,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心头忽然窜出一股子无名火来。
我指着实验室的大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出去。」
管理老师姗姗来迟,是祁焰找来的。
我和祁焰之间向来默契。
老师没有想到一进门就是剑拔弩张的一幕,连忙打着圆场:「钥匙是我给小宋的,隔壁实验室门锁坏了,你们将就着挤一挤。」
少女抬着乌溜溜的眼,语气歉然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刚才我们好像不小心搞坏了学姐的成品,所以学姐生气了……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轻轻软软地开口:「实验就让学姐先做吧,我们不着急的,我也想向学姐观摩学习。」
我的心跳一滞,继而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明的苦涩。
在锦鲤女主宋漾面前,我从来没能完整地做完任何一个实验。
在她的锦鲤光环之下,各种意外纷沓而至,就像是我打不破的一个魔咒。
倘若知道今天的实验注定失败,我还要继续吗?
我的答案是,继续。
化学试剂有限,实验室也不是每次都能申请到的,我珍惜每一次做实验的机会。
门外的影子在地上被无限拉长,祁焰还在门口等着。
光影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轮廓,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我沉默着搭好实验装置。
握着冰凉的试管,我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即便注定失败,可我在实验里完成的每一个步骤,每一次总结,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挥作用。
所以,即便注定失败,也并不全是无用功啊。
我没有再理会宋漾。
一切声音都远去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实验反应的最后一步是滴定,我注视着锥形瓶里的溶液,它成功产生了沉淀。
我停止了动作,去计算最后的浓度。
我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在锦鲤女主面前,顺利地完成实验。
就好像她身上的锦鲤光环完全不存在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打破了魔咒,笑容从眉梢眼角溢出。
另外两个学妹也在一旁看着,口中轻声嘀咕:「这不就是个简单的无机实验嘛?只要认真做就能成功的,学姐干嘛这么高兴。」
我抬眼看去,只见宋漾的脸色苍白,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了。
我收回目光。
在我即将踏出实验室时,祁焰上前扶住我的手。他敛下眼,低声问:「做好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雀跃,弯起眼睛朝他点头。
离开前,我听见宋漾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实验室里传来:「我今天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实验改天再做吧。」
祁焰和来时一样,把我背下五楼。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柔软发丝擦过脸颊时拂得有些痒。
直到我回到一楼时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这才发觉我的拐杖没拿。
我分明记得,我当时是攥在手心了的。
不用我说,祁焰已经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睫毛一顿,面不改色地开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
我忽然想起那时系统和我说的话。
它说宋漾会被意外关在实验室里,这是锦鲤女主和男主祁焰真正相识的开始。
怪不得天体物理系的祁焰会出现在化学系的实验室。
我后知后觉。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那一瞬间,我的手抖得厉害,我揪住祁焰的衣摆。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祁焰,拐杖我不要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绑定系统。我不想完成系统发布的什么破任务,也不想要系统给的什么任务奖励。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松开手,祁焰也会像那些曾经我再也无法完成的化学实验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祁焰站在原地,静默地看了我一会。
稍显冰凉的指节落在我攥着他衣摆的那只手上,松开时残存一点冰凉的触感。
祁焰的唇角弧度微微上扬:「夏渺渺,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他松开我的手,却发现了我手掌上的擦伤。
那双唇很快抿了起来,他的神色倏地变得有些淡。他慢腾腾地揉乱了我的头发,轻描淡写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因为系统设定,我无法开口向任何人说明我只是锦鲤文女配的事实。
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
是剧情吗?
又是因为,剧情吗?
成功做完实验的激动雀跃,在此刻被一盆冷水泼得冰凉不已。
在我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剧情束缚时,你告诉我,这只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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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比我聪明很多的妹妹。
她学什么都很快,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
我每天十一点睡,五点就起。
上下学骑车的路上也要背十个英语单词。
我一直秉承笨鸟先飞,可效果并不明显。
后来,我中考失利,爸妈心照不宣地放弃了普通的我。
其实我能理解,家里仅有的钱,要供给更能出头的那个。
可若是有机会穿越回去,我一定撒泼打滚,跪地哀求,竭尽所能,也要去念高中。
01
妈妈生我时,流了很多血,差点没挺过去。
其后几年,都没有再怀上。
村里的接生婆说,多半是伤了身子,以后不会再有孩子。
跟大伯分家那年我四岁。
当时爸爸很生气:「建新房我出了大半的钱和力,凭什么只能分到土坯房?」
大娘掀开衣服给堂弟喂奶:「你们没儿子,要那么大的房子干吗?」
「你看我家三个都是小子,以后讨媳妇得要地方住啊!」
奶奶附和道:「丫头片子迟早要嫁人的,你往后还要靠侄子养老!」
爸爸的精气神一下就断了。
现在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
可侄子是自家人,女儿是别家的,这样的想法在当时很是寻常。
爸爸从堂屋出来,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
月光很亮,在他身侧拉出一团浓浓的阴影。
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爸爸,我以后会给你和妈妈养老的。」
他拍拍我的手背,声音哽咽:「好,夏夏真乖。」
我们最后还是搬去了土坯房。
家里的老黄牛和犁田工具,全给了大伯。
我们只分到了一台快散架的脚踩打稻机。
搬家那天晚上,妈妈在灶下试了好多次,火就是点不起来。
这房子还是太爷爷建的,用的是黄泥砖,屋顶盖的是茅草。
长期无人住,屋子里的潮气一时半会根本散不掉。
一盒火柴用尽,妈妈突然捂着脸,肩膀不断地耸动。
爸爸把挑来的水倒进破口的水缸,沉默着走到她身边。
妈妈抱着他的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一夜,我睡在北厢房的床上,寒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往我身上戳。
我蜷缩在硬邦邦的棉被里,暗暗祈祷:让妈妈生个弟弟吧。
这样,她跟爸爸应该不会那么难过了。
或许是我的祈祷被老天爷听到,妈妈很快怀孕了。
02
村里人人都说,妈妈肚子尖尖的,又爱吃酸,一定是个儿子。
爸爸嘴里说着儿子女儿都一样,晚饭时,却跟妈妈说:「张大头邀我明年一起去广东打工,说那边机会多。」
「干个几年存点钱,咱们家也盖个楼房,不然以后讨不到儿媳妇的。」
奶奶送来了两只下蛋鸡,叮嘱我:
「夏夏,鸡蛋是给妈妈肚子里的弟弟吃的,你不能贪嘴,知道吧?」
村子里的婆娘问我:「夏夏,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想要个妹妹?」
我毫不犹豫:「弟弟!」
婆娘们哈哈笑:「有了弟弟,你爸妈就不会爱你啰。」
我急了:「才不会呢,我永远是爸妈的宝贝。」
婆娘们笑得更大声,全然不觉得那些话会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多么惶恐。
那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
但是政策规定的是:如果你是农村户口,头胎是女孩,可以再生一个。
日子一到,妈妈发动了。
她疼了一天都没生出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奶奶就去找村里的屠夫砍了一大块肥猪肉,还提了一根猪棒骨。
等她提了肉回来。
妈妈生了,是个妹妹!
奶奶拎着那一袋肉站在院子里,接生婆招呼她:「进去看看孙女呗,又白又胖!」
「不看了,老大家的几个小子还等着我做早饭呢!」
她把棒骨留下,肉全提走了。
那时日子苦,没油水,家家户户爱吃肥肉,骨头反而卖得便宜。
我进屋去看妹妹。
她皱巴巴,脸红彤彤,像个小老头,根本不是接生婆说的白白胖胖。
妈妈虚弱地躺在床上,盯着茅草屋顶,眼泪从眼角淌下来。
爸爸抽着烟:「莫哭了,生都生了嘛。」
妈妈生孩子正赶上秋收。
爷爷奶奶在大伯家忙得热火朝天,爸爸和我也忙着收稻子。
妈妈在床上躺了三天,就下地给我们做饭了。
因此落下毛病,一到下雨天就浑身疼。
那年过年,城里的两个姑姑也回来吃年夜饭。
大娘陪着姑姑们搓麻将,妹妹饿得嗷嗷哭。
妈妈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跟奶奶一起准备年夜饭。
忙了一下午,总算做好了。
妈妈得空去给妹妹喂奶,等喂完发现,桌上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爸爸、二堂哥下桌,奶奶制止:「搞那么麻烦干嘛,我们就在厨房吃吧。」
03
太欺负人了。
我拽着爸妈想要回家。
妈妈一边抱着啼哭不止的妹妹,一边拍我头:「小孩子知道什么,吃饭。」
那晚从大伯家离开,大娘笑着朝妈妈心窝里扎刀子:「弟妹,其实你比我轻松多了。」
「你都不知道,养三个儿子有多累。」
那一晚,没有月光。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亮了灯。
暗沉的黄光落满乡间的泥泞路。
我轻声问爸妈为什么要忍。
爸爸语气烦躁:「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妈妈的脸浸透在阴影里:「谁叫我生不出儿子。」
啊。
他们不相信,我会给他们养老。
爸爸不去广东打工了。
因为没儿子,所以家里也没必要盖新房,得过且过吧。
都说乡下淳朴,可若是这些人扎起刀子来,比谁都狠。
不知哪天起,爸爸多了个外号,叫张骡子。
骡子,是马和驴杂交的品种。
是不能繁育后代的。
村里修族谱需要出钱,有人笑着提议:「张骡子家就不用了吧,人家没儿子,还要他出这钱,太欺负人了。」
爸爸闷不吭声,妈妈只敢在家里哽咽抱怨,在外却堆起笑脸,不敢反驳。
我改变不了他们,只能让自己变强。
他们叫爸爸张骡子,我就骂他们全家都是骡子。
堂哥欺负我和妹妹,我用牙咬,用脚踢。
哪怕自己鼻青脸肿,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
奶奶把我家刚孵出的鸡仔抓走,说是替我们养着。
养着养着,就是大伯家的了。
我一路追出去,抢了回来。
大娘把黄牛拴在我家地边,把一整块刚长出的空心菜吃得干干净净。
她还假惺惺说不是故意的。
我把她家菜园子门打开,把鸡全放了进去。
把她一园子菜都给啄没了。
气得她叉着腰骂娘。
我跟她对骂:「你下次再敢吃我家菜,我拿镰刀把你田里的秧全给你割了。」
渐渐地,我在村里恶名昭彰。
那些大娘婶子们总是规劝我:「你没有哥哥弟弟,脾气这么大,以后到了婆家没人给你撑腰的。」
妈妈看着我也叹气:「就她这样,还不一定能嫁得出去!」
可是妈妈。
我只是……
在保护你,保护这个家。
一转眼,妹妹该上学前班了。
这天,发生了两件影响我人生的大事。
04
一是妹妹学前班第一天,老师教数数。
不过三遍,妹妹就能把一到一百数出来。
代课老师就是村里的,跟妈妈夸赞:「你家秋秋比夏夏聪明多了。」
二是同族的八大伯诊断出了胃癌。
那时没有医保,对于农村的人来说,得了癌症等于判了死刑。
然而没想到八大伯的读了中专、在城里工作的女儿,竟将八大伯送去了医院。
割掉了大半个胃,八大伯活了下来,还跟村里人侃侃而谈在城里住院的趣事。
那天从八大伯家回来,妈妈拽住要出门打扑克的爸爸:
「建军,秋秋这么聪明,咱们只要好好培养她,不会比儿子差呀!」
有了信念,爸爸妈妈重新焕发生机。
本来,他们对我和妹妹是一样的。
从那天开始,妹妹就获得了更多的偏爱。
如果只有一个鸡腿,那一定属于她。
她不想在家吃早饭,妈妈会给她五毛钱买玉米糕。
我只有生病了,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每到过年,妹妹一定会有一身新衣。
而我都是穿两个姑姑扒拉回来的旧衣服。
双抢秋收,妹妹不用去地里。
妈妈说:「你这双手是用来写字的,这些活用不上你。」
「秋秋,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给咱们家争口气。」
妹妹的确很聪明,一直是班级第一,每学期都能拿奖状。
那时候的奖状,含金量比现在大很多。
不得不说,学习这个事,很大一部分靠天分。
我比妹妹要努力数倍。
我每天十一点睡,五点就起。
骑车去学校的路上,我会背十个英语单词。
到了周末,我去山上砍竹子、采蘑菇、摘茶叶、捡茶籽,卖的钱攒起来,用来买课外习题册。
那时学校是联排的旱厕,有次蹲厕所我带着数学试卷,等解开那道题,发现腿已经蹲麻了,差点一脚踩进堆积的粪山上。
我一直秉承笨鸟先飞,可效果并不明显。
虽然不愿承认,可我就是人群里普普通通的那一个。
是电视剧里的背景板,是小说里的路人甲,是同学聚会里的「那个谁来着」。
妈妈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夏夏,你是姐姐,你一定要护着妹妹,支持妹妹。」
不用你反复叮嘱,妈妈。
从妹妹出生那一刻,我就在保护她呀。
很快几年过去,我参加了中考。
成绩还没出来,村里的香香就邀我去广东打工。
她满脸憧憬:「在厂里,一个月能挣八百呢!」
「我可以买漂亮的裙子,我还想烫头发。」
盛夏酷热,大娘坐在大枫树下摇着蒲扇对妈说:「夏夏能去赚钱给秋秋出学费了,你们夫妻俩就要轻松多了。」
妈妈露了笑脸:「是啊,现在就看秋秋的了。」
我一拖再拖,总算到了出成绩那天。
火辣辣的夏天,我的手脚却凉得像冰。
纵使我已经倾尽全力,我离一中的分数线还是差了九分。
只差九分……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再多做几套题,如果我每堂考试都认真检查……
我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二中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
那天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妈妈看着通知书叹气:「夏夏,这二中每年没几个考得上大学的呀。」
「秋秋今年五年级,我跟你爸爸想明年送她去县城读初中,可那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你们两个要是一起读,我跟你爸爸……哎……」
白炽灯接触不良,「刺啦刺啦」的声音,如锯齿一样在我心底反复切割。
爸妈无声地看我,等着我自己说出:「那算了,我不读了」这句话。
05
妹妹天真无邪:「姐姐想读高中就去读呗,我在乡里念初中也是一样的。」
爸爸斥责她:「你知道什么,乡里能跟城里一样吗?」
漫长的沉默后,我捏紧拳头开口:「那我不读高中了。」
「班主任说我这个成绩如果去念中专的话,能免学费。」我近乎哀求,「爸,妈,等中专毕业,我肯定把这三年花的钱赚给你们。」
如今再回顾这一段,我能理解爸妈的抉择。
家里资源只有这么多,要供给更能出头的那个。
我这样普通的女孩,注定是要被放弃的。
可若是有机会穿越回去,我一定撒泼打滚,跪地哀求,竭尽所能,也要去念高中。
奶奶和大娘都斥责我:
「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下你爸妈,村里其他姑娘都去打工了,你成绩不行还要接着念书,有个屁用!」
村里的婆娘们也劝爸妈:
「现在中专又不包分配了,读了也没什么大用,要是个儿子也就罢了,一个女儿,你花这么多钱干嘛哟!」
「让她早点去打工给你们盖个房子,你们现在这土砖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塌了。」
开学前,妈妈给我生活费时一再叮嘱:「我们供你不容易,你可要省着点花。」
中专在市里,跟乡下的消费全然不同。
一个月两百块,堪堪够吃饭。
那时网络已经兴起,我申请了 QQ。
跟香香在 QQ 上聊天,她说:「流水线上的活不是人干的,一天工作 12 个小时,一个月就放四天假,要是没完成任务,还得扣钱。」
「每天对着那些零件,我都快疯了。」
「夏夏,还是读书好。我们对面有家外企,那些白领穿着高跟鞋、涂着口红坐在办公室,别提多轻松。」
那会韩剧正流行,我选的专业是商务韩语。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我一定要进外企,要去格子间上班。
虽然不像初中那么拼命,但我也没有懈怠,有好好努力。
室友们去网吧,都是打游戏追剧,我一般都是去查资料,又或者是跟着韩剧练口语。
我每天六点准时起床,跑步吃早饭自习,然后去上课。
没课时,我除了做兼职,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图书馆。
我看了很多书。
那时小,没办法很好地辨别和选择。
就囫囵吞枣,一股脑地全塞下去。
我们学校风气不好,没几个人学习。
男男女女都染着流行的杀马特发型。
女孩画着看不见眼珠子的烟熏妆,男孩打着耳钉抽着烟。
有些胆大的,在食堂抱着又亲又啃又摸。
只要不闹出人命,老师根本不管。
为了节约路费,我平时不回家。
每次给妈妈打电话,她总是反复叮嘱:「在学校千万别惹事,钱要省着点花,我跟你爸爸赚钱不容易。」
我极少买新衣服,永远只有两件内衣换着穿,化妆品这些更是不碰。
跟室友出门,花两块钱点最便宜的柠檬水,我都会有负罪感。
是的。
妈妈的叮嘱,让我花每一分钱都有负罪感。
很多年以后,我自己能赚钱了,但逛街时,我第一件事就是看价格。
哪怕我完全能买得起那件衣服,可依然没有足够的底气。
贫穷,被牢牢刻在我的骨子里。
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点点消磨它的烙印。
但,或许终身我都会受其影响。
高年级有个很帅的男生赵亮喜欢我。
追了我两个多月,天天买吃的在楼下等我。
06
室友们都劝我从了他。
「他那么帅,听说家里还挺有钱的。」
「对你也不错,试试看嘛。」
……
我拒绝了。
抽烟喝酒打架,在十五六岁姑娘的眼里,是有个性帅气。
可我不喜欢。
大概一个月后吧,赵亮谈了新女友,居然是隔壁大学的学姐。
他带着学姐招摇过市,好多男生夸他有本事。
他还特意来我面前炫耀。
晚上卧谈会,室友们愤愤不平。
「这才多久,就改投她人怀抱。」
「我看那女的也不怎么样,比我们大了三四岁,而且还不如夏夏你漂亮。」
……
一顿讨伐后,宿舍长轻轻说:「可她是师大的,正经的大学生呢。」
一时间,宿舍寂静无声。
那时我们已经明白:早就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我们与她们划开。
因为学历崇拜,所以那些男生才个个羡慕赵亮,因为他越过这道沟,牵住了对面人的手。
那个学姐好像不用上课,一天天跟着赵亮在我们学校晃。
妹妹通过了县初中的考试,爸妈在县城租了个小房子陪读。
这件事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奶奶跺着拐杖咒骂:
「一对女娃,你们费那么多功夫,就是给别人家花钱!」
「有那钱你帮衬一下自家侄子,别到时候死了都没人摔盆。」
村民们也是明里暗里地嘲笑。
说爸妈还不如招个上门女婿。
妈妈绷着一口气,让妹妹一定要争气。
又跟我说:「你也要好好读书,等你实习了,爸妈的负担就轻点。」
那会小县城的机会并不多。
爸妈推着车子卖炒粉,有时要被城管驱赶,赚的钱也就堪堪够一家人花销。
中专是三年制,头两年在学校。
职二暑假开始实习,学校统一安排去流水线。
我拒绝了,跟几个平时一起坚持学习的同学,决定自己去找工作。
这两年来,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也参加过几个竞赛,拿过奖。
我有筹码。
我给自己买了一套职业装,又让室友给我化了妆。
那天天气很好,出门时,万丈霞光。
是个好兆头。
我带着简历,满怀信心与希望,去参加一家外企的面试。
居然碰到了师大的那个学姐,她也在面试者之列。
我有一瞬的心慌,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天天逃课,不是网吧就是酒吧。
而我,一直在认认真真学习的。
等待时,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复习韩语的自我介绍。
力求无懈可击。
终于,面试官出现了。
她将收上去的简历迅速扫一眼,然后分成左右两边。
「李琳,张开,李碧,郑夏夏……」
叫到了我的名字。
我迅速站起,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然而人事经理的下一句话,如一瓢冰水兜头泼下。
07
「你们跟着刘工,去工厂那边。」
「剩下的,可以留下复试。」
怎么会这样?
我往前一步,激动发问:「经理,为什么呀?你看看我的简历,我成绩很好的,我还拿过很多奖,我的口语也不错……」
她瞥了一眼简历,淡淡道:「但你是中专学历,我们办公室最低本科,如果你特别优秀,专科我也能为你争取。」
「中专,」她顿了顿,「实在太低了……」
我从希望的高台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耳朵嗡嗡轰鸣,模糊间听到她说:「你跟着刘工去,到时候表现好,提你做组长。」
学姐进了复试。
她跟着人事经理离开时,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那天回来,下了暴雨。
我淋成了落汤鸡,在大雨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还是拿不到那块敲门砖。
我不甘心,又去试过很多公司。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有家公司说得很直接。
「鸡头和凤尾放在一起,我们照样会挑凤尾。」
爸妈得知后,劝我:「大家不都这样?慢慢来,有工作能赚钱就行。」
大娘还嘲讽:「早就说过了,如今的中专生没什么用了,你这书是白读了。」
如果我的命运注定是流水线,那我这两年的努力,真的是白费了吗?
室友看我情绪不对,拉着我去看电影。
电影票是薅羊毛,五块钱买的。
在影院门口,我遇到了学姐。
她打扮跟从前全然不同,身上散发出一种职业女性的气息。
她朝我笑:「我跟赵亮分手了,我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要是想追上我,」她晃了晃手里的咖啡,「那就先考个大学吧,中专生!」
考大学。
我还可以考大学吗?
我很迷茫,正好家里双抢,我于是回了老家。
遇到了香香。
她怀孕了,三天后办婚礼。
可明明还有两个月,她才满 18。
婚礼那天我去了。
她挺着大肚子,一头黑发乱糟糟地盘在头顶。
红色的纱裙高高隆起,劣质的口红被茶水晕开,嘴角漫出一片红。
我问她:「你老公对你好吗?」
她托着沉甸甸的肚子,笑了笑:「他跟我一个厂子,稀里糊涂就睡在一起了,现在孩子都有了,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那时不是说要染头发吗?」
「他不让,说蓬头散发像坐台小姐。」
吃完酒席出来,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狠狠拍打在我脸上。
我顶着风雨,越走越快。
我好害怕。
香香的现在,会是我的未来吗?
如果我屈服于命运,变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是不是不久后,也会挺着肚子回来,就此嫁人。
然后,糊里糊涂过一辈子。
我踩着一脚泥泞到了家,推开「吱嘎」作响的院门,吼道:「爸,妈,我想考大学!」
堂屋里坐着很多人。
爸妈应该是刚从田里回来,腿上还有泥浆。
爷爷奶奶,大伯和大娘还有一对陌生的母子也在。
那对母子,是大娘娘家的远亲。
儿子有二十四了,看着傻愣愣的。
在乡下,这个年纪是大龄男青年了。
大娘想撮合我们的婚事。
奶奶听到了我说要考大学的话,把我臭骂一顿,说我脑子烧坏了。
大娘打圆场:「夏夏,你刚是不是喝酒了,说什么胡话呢。」
「我这外甥家条件好得很,刚起的楼房。你是我亲侄女,有好事才想着你的。」
「对对对,彩礼我们能出三万!」一身绛色红衣的大姨笑,「嫁妆你都不用准备。」
奶奶乐呵呵:「一看你就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善待我孙女,我这孙女可能干着呢……」
大姨上下打量我:「就是瘦了点,到时候生孩子怕是要受罪。」
「我家大强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这月十八咱就先订婚,俩孩子一起去广东上班,培养感情,年底就把婚结了。」
08
那时乡下相亲,基本流程就是如此。
订婚——一起去打工——打工期间怀孕——过年回来结婚。
妈妈讷讷道:「夏夏还小呢。」
奶奶斥责:「马上十八了,小什么小!」
爸爸抽着手卷烟丝,在奶奶凶狠的眼神里保持沉默。
他们软弱,一贯如此。
我想要的,只能我自己争取。
我「唰」地掀翻桌子,对着大娘凶道:「他家条件这么好,要嫁你嫁!」
「你要逼我,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门口,看以后谁还敢做你儿媳妇。」
这门婚事,不了了之。
大娘在全村宣传我的恶劣行径。
婆娘们都说我疯了:「人家正经高中生,天天读书都考不上大学,她一个中专生做什么美梦呢!」
「还以为考大学是种白菜,撒上籽就能出苗呢?」
奶奶把妈妈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说:「嫁不嫁的由不得她,那可是三万块,拿了这笔钱,正好给你大哥把房子装修一下,大宝也二十二了,早该说媳妇了。」
那天夜里,妈妈问我一个中专生怎么考大学。
我眼底燃起希望的光,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计划。
复读学校可以接收我,隔壁县就有个挺有名的学校。
漫长的沉默后,妈妈问:「那得多少学费?」
「一学期三千。」
复读学校是营利制的。
我这样的底子,其实交足全部的费用,他们都不太想收。
妈妈又叹气:「这么多钱!」
那时候的三千是什么概念呢。
妈妈在街上卖铁板炒粉,一份就卖一块钱。
除掉各种成本,一份大概赚三毛。
妈妈掏出一个铁皮盒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张一张地数皱巴巴的票子。
「这钱,本来是想给你妹妹报奥数班的,现在全给你,也不够啊!」
她的手常年劳作,又黑又皱。
眼角全是密密的皱纹,就这么静静看着我。
两年多前,她也用这样的眼神,让我退却,去念了中专。
我紧紧捏着拳,抵制着内心的愧疚感,跪在爸妈面前。
「算我借的,以后我双倍,不,五倍十倍奉还,求求你们。」
09
求求你们,不要折断我梦想的翅膀。
求求你们,也看一看平凡却努力的我。
妹妹哭了。
「妈,让姐姐读书吧,我可以不上补习班。我一定会拿年级第一的。」
一直沉默的爸爸把手上的烟掐灭:「就一年,要是不行,你就乖乖打工嫁人。」
夜里,妹妹跟我挤在一张小床上。
她轻声说:「姐姐,我现在发现拿第一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因为我们生而是点,随后成圆。
圆越大,就会发现外面的未知越多。
就会知道,自己真的很渺小。
有些人从此龟缩,做一个有限的球。
可我不!
哪怕我注定普通,我也要膨胀再膨胀。
就算最后,我仍是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我也竭尽所能过,我不后悔。
整整一周,我都被嘲笑和谩骂声包围。
谩骂来自奶奶,说我蠢人多作怪,说我白日做梦,说我就没大学生的命。
嘲笑来自村里的很多张嘴。
她们已经定性了我的失败,劝我爸妈别白费钱,不如留着钱养老。
七月中旬,我告别妹妹和爸妈去隔壁县读书。
妹妹在村口送我上车。
「姐,你要加油!」
「秋秋,如果不想一辈子烂在这里,你也别松懈。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个聪明的脑袋。」
那一年,妹妹念初二,我相当于去念高三。
复读班并不好上。
大家都念过高中,有基础,老师课上都在讲习题。
我们这样的差生能不能跟上,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我是一张白纸,一开始就像是听天书。
爸妈只给了我学费。
我每天给食堂阿姨刷几箩筐的碗,这样就可以免费混上三顿饭。
一般是剩下什么我吃什么。
后来阿姨看我干活卖力,会特意给我留鸡腿或是红烧肉。
「你还在长身体,天天吃剩饭剩菜可不行。」
我一顿能吃五两饭,那时根本不怕胖,只觉得怎么吃都不够。
晚上十点半,宿舍熄灯。
我拿着书在走廊学。
走廊是感应灯,没一会就灭了,必须来来回回走动。
夏天蚊子多得要命,花露水根本不管用。
我不敢大声拍,怕惊扰其他学生。
只能拼命地蹬腿。
一晚上下来,腿上全是包。
学校的气氛非常压抑。
大家都埋头读书,鲜少有交流。
我有太多的不懂,可大家时间紧迫,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帮一个零基础的人。
后来是班长江心看不下去:「我教你!」
我总拿题目去找她,她语气也一直不太好。
无所谓。
我已经是经过社会毒打的人。
还怕这点脸色?
不过相处久了,我发现她其实人很好。
她把她高一高二的笔记和习题册都借给了我。
那会用眼过度,我视力下降得很厉害。
原本能清晰看明白的字,变得模糊不清。
眼镜得一百多块钱一副,我没钱,只能咬牙忍着。
我从班上的倒数第一,艰难地往上爬。
无论我怎么祈求,时间也不曾为我慢一分钟。
一学期很快过去,年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我考了班上倒数十八。
我看着成绩单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三百多分,对于一般的高中生来说,或许是闭着眼睛就能拿到的分数吧。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有多难。
那年三十晚上,爸爸推开我房门问我:「你不出去看春晚吗?」
我叼着笔没有抬头:「等会吧,我做完这套题。」
爸爸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转身带上门出去。
外面的电视声音也变小了很多。
等我做完出去,大肚子的电视里,正在唱「难忘今宵」。
大年初二,奶奶和大娘旧事重提,要给我说亲。
「这次虽然是二婚,但人家能出八万彩礼,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10
爸爸难得硬气了一回:「嫁人的事,等她考完再说吧。」
大娘翻白眼:「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要过了二十,就没这么好的行情了,你们两夫妻不听劝,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过完年已是二月,时间极度紧迫。
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瓶颈,时间怎么也不够,无比焦虑。
食堂的阿姨不让我洗碗了。
我有点慌,因为妈妈只给了我一百块生活费,根本撑不了一个月。
阿姨在围裙上擦擦手,朝我笑:「你以后三顿都来吃,不收你钱。你专心学,我看好你。」
「谢谢阿姨!」
阿姨一愣,嘟哝着:「还以为你会拒绝一下,我准备了好多话呢。」
我「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朝她深深鞠躬:「谢谢!」
阿姨也红了眼,摆摆手背过身去:「快学习去吧,我女儿当初要有你这么努力,砸锅卖铁我也供啊!」
江心也看出我的焦虑。
晚自习之前,她拿了一张草稿纸。
画了一棵大大的树。
「你把一个朝代的历史,想象成一棵树。年份就是主干,那些发生的各种事情,就是这树的枝丫,一点点把这棵树填满……记忆也是有技巧的,找到合适你自己的记忆方法……」
我的瓶颈,被她敲开了。
我摒弃了所有的杂念,没日没夜地学。
六月到了。
宿舍楼下的小栀子开了,暗香浮动。
高考的大车,滚滚而来。
6 号那天吃过晚饭,江心拉着我去逛操场。
夜色一点点侵入,光线昏沉,她一半的脸都浸在阴影里。
「夏夏,如果今年考不上,你还会再来一次吗?」
「我应该不会再有机会了。」我紧了紧手,「你别担心,你这次一定能考上。」
「可我想去的是复旦啊!」她突然拽住我的手,「走,咱们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再刷一套题。」
明天就要考试,很多人都选择放松。
教室里没几个人。
江心抽出一套数学黄冈密卷,撕成两半。
「咱们就做这个!我觉得这道题肯定会考!」
考试的每一秒都如此漫长而煎熬。
结束后,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
走路都轻飘飘的。
收拾好行李,我跟江心告别后回家。
「谢谢你那天拉着我做卷子。」
她笑得很灿烂:「我就说,那道题一定会考!」
爸爸为了供我们姐妹俩读书,现在在工地上班。
妈妈则推着板车卖炒粉。
我放好行李去找她,她正好被城管驱赶。
板车老旧沉重,她踩着踏板上坡时,身体站起,连头发丝似乎都在用力。
我眼眶涩得厉害,快步跑上去顶住后面用力。
妈妈回头看到我,笑出一脸褶子:「考完了?」
她没有问我考得怎么样,只在晚上给爸爸贴膏药时说:「你要考大学,我跟你爸也供了。」
「以后可不能怪我跟你爸偏心。等双抢完,你就去打工吧。」
原来他们,从不认为我考得上。
出成绩那天,正好是奶奶生日。
妈妈凌晨五点就起床,去菜场买了好些菜,坐最早的班车回家。
她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大娘在院门口边洗菜边唠嗑,一把芹菜洗了半小时。
菜陆续上桌,妈妈还在厨房忙碌。
因为是大寿,来了不少亲朋。
一共开了三个圆桌。
大家都落座了,又没有妈妈的位置。
姑奶奶唤还在厨房忙碌的妈妈:「桂花,别忙活了,来坐吧!」
奶奶敲着碗:「别管她,她就那别扭性子,不爱上桌。」
妹妹看着墙上的挂钟,低声问:「姐,十二点了,是不是可以查成绩了?」
没想到大娘听到了。
她嗤笑道:「有什么好查的,人家辛辛苦苦三年还不定能考上,她本来就不聪明,就读了一年,能考上就怪了。」
「你能考个三百分不?」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丧气话。
舅爷爷更是斥责我爸:「女娃就该早点嫁人,你由着她胡闹,浪费了多少钱!」
大娘笑得一身肥肉直抖:「他没儿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奶奶板着脸:「你之前答应过,夏夏要是没考上,你那块宅基地就给大宝,可不许反悔。」
爸爸肩膀绷得紧紧的,把老旧的诺基亚递给我:「查查看吧。」
大娘嗑着瓜子,不怀好意:「夏夏,大家都很关心你,你开着免提查呗。」
我知道,我的成绩不只关于我自己的未来。
还有爸爸的面子、妈妈的腰杆和我们家一直没用上的宅基地。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查询电话,输入了那深深刻在脑子里的考号。
煎熬的等待后,机械的播报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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