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毕业后,我回到了三线城市当小学老师
本故事已由作者:梦境玩笑家,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为什么要做老师呢?”
——“我只是热爱寒暑假。”
研究生毕业以后,我回到家乡,那个三线城市的一所小学当老师。大家都觉得我放弃大城市的offer屈才了,可是他们不知道,那所小学是我的母校,我这人念旧,也许因为校门口的麻辣烫还不错,毕竟已经做了好几十年。
研究生毕业后,我回到了三线城市当小学老师。
开学第一天的新师宣讲会上,头发花白的老李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都说咱们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抛去那些光环,其实这是一个苦差,完全凭良心做事……”
“这种没师德的人也配讲良心吗?”我抬头瞥他一眼,心里骂道。
我太了解这厮了,小学六年,他一直是我的班主任,我对他那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情怎么形容呢?
我鄙视他。
可能因为我妈没给他送过礼,小学六年,他一直处处挤兑我。整个小学阶段,他就像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我几乎是在对他的仇恨中成长起来的。
因为我家离学校近,我胸前一直挂着一串班级的钥匙,每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为同学们开门,下午最后一个离开,和门卫老大爷似的任劳任怨地干了整整六年,当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毕竟,门卫老大爷还拿工资。
我从小个子高,教室后门那个一到冬天就漏风撒气的座位永远属于我,只属于我,有人挡风,周围的同学都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只有我每天都在鼻涕中吟唱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如果这些都是小事儿的话,有一样,是任谁都无法忍受的。
小学毕业那年,全校只有一个保送市重点的名额,我一直稳坐全年级第一,本来这事儿妥妥儿的,可是保送名单下来,却是第二名那个四眼田鸡!
老李腆着脸给我说,“那孩子家境不好,以后机会就更少了,你就体谅下他吧……”
妈蛋!他家里穷就体谅他,我还打小没爸爸呢!谁体谅我啊!我夺门而逃,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他当了校长,兜兜转转十几年,我还是成了他手下的兵,嗨,都这么多年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得过且过吧。
我还是低估了老李,真是命犯煞星,他简直是我人生中的百慕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没能放过我。
上班第一天,他就丢给了我一颗重磅炸弹——全年级最差的班。我当班主任。
什么是最差的班呢?就是这个班上都是差生。
何谓差生?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种性子不好,一种脑子不好,还有一种性子和脑子都不好。这三股洪荒之力击退了一个又一个前班主任,令老师们个个闻风丧胆,噤若寒蝉。
第一种学生的代表人物是斗牛童鞋。斗牛童鞋人如其名,块头大脾气也大,动手能力极强,基本上能动手的绝不瞎BB,BB能解决的也积极创造条件动手,平均每天都会有几个孩子被他KO,哭着跑来告状,不送去参加青少年自由搏击大赛都葬送了这孩子的前途。
像这种孩子,通常都有一个或一对同样暴脾气的家长,而这样的家长教育出来的孩子,要么极度懦弱,要么极度暴躁。
斗牛无疑是后者,因为没有人教给他如何好好说话,除了动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个人情绪。
除了找家长沟通,我能做的,当务之急,就是教他如何正确地表达,并且,得用他的操作系统和他对话。
一天放学,我把他单独留下。我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很能打,我上大学的时候是跆拳道协会的会长,咱们过过招吧。”
斗牛同学蒙了,从来没有老师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他面露惧色,但还是嘴硬道:“我才不和女孩子打架。”
“我是大人哦,而且力气也比你大,这样吧,我只用手。”
听到这里,他似乎放心了,真的用力对我拳打脚踢起来,我用手抓着他的两条胳膊,让他的双手动弹不得,于是他只能用腿一下一下踢打着,有时候我能躲开,实在躲不开的也只能挨着,但不管多疼,我就不松手,一直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就这样,我们俩僵持了大概半个钟头,直到他筋疲力尽停了下来。
“老师,你怎么不还手啊?”他气喘吁吁地叫停。
“因为狮子从来不屑于和兔子打架,那会被人瞧不起的。而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我习惯用脑子,那样更厉害。”我也气喘吁吁地回答他,前半句表情蔑视,后半句带着讳莫如深的优越感。
说完,我对他摆摆手说,“你输了,快回家吧。”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儿沮丧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我一下子趴在地上,还跆拳道协会会长?姐打小体育就没及格过,腿都快断了,不知道算不算工伤。
不过从此以后,斗牛真的很少打架了,他也学着掌握更厉害的本事——用脑子解决问题。
当然这也和我把他的前后左右都换成了清一色的女同学有关,他真的不和文弱的女孩子打架。活在女生包围圈里的斗牛上课的时候安静得像一朵香菇,下课还帮班里扛水来显摆自己力气大。
班里的男孩子们本来就对身强力壮的斗牛有点小崇拜,现在他画风一转,班风也跟着转了起来。
这算是一点安慰吧,对于一个瘸了半个月腿的残障人士来说。
如果说教斗牛只是让我身体疼痛的话,云端姑娘简直是对我心灵的摧残。
其实斗牛很聪明,哪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架,我依然觉得他有长大懂事的那天,可是云端童鞋——真是教育史上的灾难,可谓我校本届所遭遇的最严重的教学事故。
她的智力只有60,并且患有小儿多动症,你以为多动症是坐不住得爬上爬下吗?不一定哦!多动症的全称是“注意力缺失障碍”,这个名称很好地概括了这个病的本质,她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哪怕很短的时间。
这个病在云端同学身上的体现就是,她平时总是很安静,时不时眨巴着飘忽的大眼睛,似乎很认真地在看在听讲,但事实上,她没有在听,而且即便听了也听不懂,她的内心一直游荡在飘渺的云端,所有的知识点都只是浮光掠影,在她的脑海里没激起一丝波澜。
所以直到四年级,她都无法计算二十以内的加减法,而对于乘除法那种三次元的东西,二次元哲学家云端表示并不care。
不食人间烟火的结果是——她持之以恒地稳坐年级倒数的头把交椅,期末的时候,全年级倒数的同学都担心她身体抱恙,不然每人都得在垫底的路上再创新低。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抱着舍生取义的心态来拯救云端的,每天上课都要提醒她集中注意力,放学留下她单独补习,经过一个学期的勤耕不辍,云端同学再一次用年级倒数第一的成绩向我证明了她是一个专一的人。
她把全班的平均分从脑袋拖到脚踝。
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咄咄逼人苦苦相求,我都一一尝试,整整一学期,我把所有的爱心、耐心、信心都一股脑儿地砸进了虚空,她也辛苦地努力配合,可是每每看到我时她脸上那生无可恋的神情,简直了……
我们就像在照镜子,两两相望,是一毛一样的绝望。我是她的地狱,她也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们成了对方的黑洞,让彼此怀疑人生。哎,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对于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用常人的尺子去衡量她,本身就是错的,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一遍一遍向她证明——她是个废柴,我用一个学期的努力摧毁了她的全部自信。
她已经很努力了,就像一条深海鱼努力地适应在陆地上生活。所以关键的节点不是让她跟上课程,而是让她不要厌学,不要放弃自己。
首先是重建自信。
从此以后的每一次测试,她都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做一张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试卷,她的试卷上都是最简单最浅显的知识点。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她开始不再是班级垫底,有时候还会进入中下的行列。看着她脸上时常浮现起笑容,偶尔还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我和她一起笑着,却也担心,毕竟期末的时候,她还得面对那把统一度量衡的尺子。
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所以关注点很多,她想象力特别丰富,画画很棒,于是我推荐她参加学校里的画展,还获了奖。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校园画展,但是对于云端小朋友来说,她的名字被广而告之地传递出正面信息,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期末终于来临了,办公室里的同事小心地出主意,要么考试那天让她请病假?不然你这学期又白干了,平均分再垫底,面子上多挂不住啊!
我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她早晚也得进入社会,没有人能一直保护她。况且这学期,她比原来自信了些,给她这个机会吧,我陪我的学生一起丢脸。
三天以后,成绩出来了,亲爱的云端同学,她终于让出了头把交椅。
一年来,我眼睁睁看着那些别人眼里或顽劣或愚钝的孩子变得不再是一个个标签和一份份成绩单,而是一张张鲜活跳动着的脸,千人千面,他们哭着笑着,吵闹而又安详。
我在欣慰的同时依然没忘记咒骂老李,要不是他,也许我真的可以实现我的志愿,把我的青春献给寒暑假的旅游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献给“伟大的教育事业”这种口号似的宣言,多么浮夸,多么做作,真是一个良心活儿。
两年后的毕业季,我来到老李的办室,“我把你交给我的班送走啦,有好多考上重点的,成绩平平的也觉得生活其实挺美好,临走的时候孩子们都哭了,我没忍住,也怂了……
“我说你先别得瑟,看你这几年把我整的,我得给我妈告状去,你是怎么给人家当爸爸的?!”(作品名:《这种人也配做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