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古代皇帝教育的御前讲座制度重要的成型期

  南北朝的侍讲、侍读与执经

  (1)侍讲、侍读的起源。按汉代设有“太子门大夫”,到三国时曹魏改为“太子侍讲门大夫”,两晋沿袭。北魏、南朝宋复又改回“太子门大夫”,此后一直到隋朝都称“太子门大夫”,唐代废除不设。

  

  又西晋贾充族孙贾游“历官太子侍讲、员外散骑侍郎”,又北魏时司马楚之“显祖在东宫,擢为太子侍讲”。则可知“太子侍讲”为“太子侍讲门大夫”之简称,故断言“太子侍讲”之官职出现于魏晋之世,几可坐实。

  南朝宋修改“太子侍讲门大夫”的官名,可以看成是侍讲制度向东汉旧制的回归,例见南朝宋明帝“才学之士,多蒙引进,参侍文籍,应对左右。于华林园含芳堂讲《周易》,常自临听”,可知当其时,有侍讲之称,而无侍讲之官,与东汉之制全同,如许懋“文惠太子闻而召之。

  侍讲于崇明殿,除太子步兵校尉”刘苞“为太子洗马,掌书记,侍讲寿光殿”、“梁大同中,召补国子《正言》生。与袁宪侍讲于文徳殿,敕令议论,诸儒莫能先发”等。至于“太子侍读”,南朝梁的殷芸曾经“迁国子博士,昭明太子侍读”,这段文字的意思应该是:殷芸以本官国子博士侍昭明太子读。

  

  再看梁末陈初之际的顾越,“绍泰元年,迁国子博士。世祖即位,除始兴王谄议参军,侍东宫读。世祖以越笃老,厚遇之,除给事黄门侍郎,又领国子博士,侍读如故”。另外在南朝皇弟、皇子诸王也有侍读,“时巢尚之为始兴王濬侍读”、“(萧)钧,字宣礼,好学,常手细字书《五经》一部,为一卷,置之巾箱中。

  侍读贺玲问曰:'殿下家有坟索,何须此蝇头细书别藏巾箱?'答曰:'巾箱《五经》,检阅且易,一更手写,则永不忘。'诸王闻而争效之为巾箱《五经》。巾箱《五经》自此始也”、“永明初以为南郡王侍读”所有这些侍读表示的都还是差事,不是正式官衔序列,与前文的侍读学士性质不同。

  南朝宋设置的侍读学士,到了南朝梁,隶属在“侍读省”之下,定额两人,见于“俄为侍读,侍读省仍置学士二人,(到)洽复充其选”。

  

  对于侍读省,在高慧斌先生的文章里曾经写道:“担任过太子侍讲、侍读者不下数十人,单从人数上看,太子侍讲、侍读并不隶属于侍读省,至于两者有没有关系,因史料匮乏,姑且存疑。”

  由于无论是《梁书》还是《隋书百官志》,都没有侍读省的相关记载,要彻底考证这个问题似有困难。但笔者以为,高慧斌先生的设问本身就有漏洞,要拆解清楚倒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在南朝,侍读不是正式官职,只表示差事,那么即便侍读省只定额侍读学士二员,实际担当侍读这种职司的人却可以有很多,官员以本官去侍读即可。’侍读学士与侍读,一为官号,一为职司,性质不同,不存在冲突,根本没有根据任职人数的多少进行比照的意义。

  

  (2)侍读学士与侍读博士。相对于侍读学士,值得注意的倒是“侍读博士”。按前引南朝宋庐陵王刘义真的“侍读学士蔡茂之”一句,唐代李延寿撰《南史》与宋代王钦若撰《册府元龟》俱作“侍读博士蔡茂之”气中华书局点校本《宋书》卷六十一《校勘记》针对此处写道:"'侍读博士'各本并作'侍读学士',据《南史》改。

  《殿本考证》云:'按是时无侍读学士官名,当从《南史》作侍读博士。‘李慈铭《宋书札记》云:'《海陵王休茂传》有侍读博士荀诜疽”尽管如此,笔者对此却持异见:蔡茂之所居之官还应该是侍读学士,而非侍读博士。

  毫无疑问,南朝宋的确有侍读博士之称号,如“侍读博士荀诜谏争见杀”、“世祖崩,公除后。晋安王子勋侍读博士咨爰宜习业与不?爰答:’居丧读丧礼,习业何嫌,”等,不过侍读博士只是突兀地散见于各处,前后没有旁证显示其来由。

  

  而侍读学士在南朝梁,有侍读省以为归属,而且《梁书》叙及侍读省时用了一个“仍”字,这是表示此前有先例,因此推断侍读学士在南朝梁之前就存在,显然更有依据。此其一。

  其二,目前的史料证明只有“侍读学士”是官职称谓,其它的侍读都是差使。如《隋书经籍志》著录有:“梁豫章世子侍读《谢郁集》五卷。”须知哪本书也没记载南朝梁有过“世子侍读”一官。所以笔者认为:所谓侍读博士,实际的意思是“担任侍读的博士”,并不是专门的一种官职。

  换句话说,在拜了博士官,比如国子博士、太学博士、四门博士、立言博士等等之后,再去侍读,就称侍读博士,否则就只能单称侍读。例如:南朝梁的到洽“(天监)七年,迁太子中舍人,与庶子陆催对掌东宫管记。俄为侍读,侍读省仍置学士二人,洽复充其选。(天监)九年,迁国子博士,奉敕撰《太学碑》”。

  

  那么到洽在天监七年之初只是侍读,后来则是侍读学士,天监九年以后才可以称侍读博士了。特意加上博士称呼侍读,有尊称其人经学修养的意味,与宋代馆阁贴职标榜文学之选用意不二。

  其三,从版本传承的角度看。“(徐)爰因苏(宝生)、何(承天)二本,勒为一史,起自义熙之初,迄于大明之末……今《宋书》内永光以后纪传,盖约等所补也”。记录“侍读学士蔡茂之”这段文字的是南朝宋本朝人徐爰。而记录荀诜、徐爰两条的是南朝梁的沈约。

  先看“侍海陵王刘休茂读”的博士荀诜一条,其文首句曰:“海陵王休茂,文帝第十四子也。”按王树民先生曾经指出:“又《宋书》于各帝皆称庙号,不称谥号……文中或不用此例,当为经后人补改错乱者。”此处恰恰不称“太祖”而称“文帝”,则可推知《海陵王休茂传》定然是后人补作;

  

  次看《徐爰传》,当然不能否认徐爰自述行状的可能。不过《徐爰传》归类于《宋书恩幸列传》,但见满篇评论徐爰之语:“便僻善事人”、“专断乖谬”……如何还能认定这是出自徐爰自撰?

  综上所述,针对南朝宋的侍读学士和侍读博士,略作小结:依据《南史》而冒改《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中的“侍读学士”为“侍读博士”,其实并不妥当。在目前已知史料范围里,还是以《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更原始可信。

  同时,侍读博士也不是一定与侍读学士矛盾,它实际是“担任侍读的博士”的简称,侍读学士是官号,侍读博士是差使,二者性质不同。

  这里还需要赘述一句,南朝的侍讲和侍读,单用时都指差使,两者甚至可以互换,见于:“(庾黔娄)以本官侍皇太子读,甚见知重。诏与太子中庶子殷钧、中舍人到洽、国子博士明山宾等,递日为太子讲《五经》义。”既侍读又侍讲。

  

  再说北朝,到了北周情况一变,宇文氏大力推行《周礼》,其官制特异于南北二朝,甚至与前后各代也不相同。柳裘“周明、武间,自麟趾学士累迁太子侍读”、柳遐“授君散骑侍郎、吏部员外郎、散骑常侍,兼太子侍读”等,这里的太子侍读已然是官职无疑。

  同时,北朝诸王也有侍读官,见于“(裴镜民)后历宋王套侍读,转记室,迁司录”等处。而北齐则与南朝相类:薛道衡“寻拜中书侍郎仍参太子侍读”气还是以本官侍读的形式。

  (3)执经。笔者认为: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古代帝王教育制度——事实上还包括着太子教育——发展的极其重要的定型时期,其意义甚至不亚于经筵制度正式确立的宋代。魏晋南北朝时期延续了西汉以来,对先秦师傅制度的修订,又将东汉的侍讲制理念固定完善下来,同时还有新的创造,也就是以往未引起学界注意的“执经”。

  

  执经原是汉代儒家经学活动用语,意思一如字面,作手捧经卷解,表示对讲经者,即老师的尊敬,语见“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气两汉经学发达,朝廷上到皇帝,下到公卿都热切地积极参与,讲经活动日益频繁,执经也就渐渐与讲学的含义等同,这属于汉语的词义扩大现象,如“(刘宽)每行县止息亭传,輙引学官祭酒及处士诸生执经对讲”。

  这样一来,执经就与侍讲挂上了钩,两者可以通用,见于“(桓荣)上疏谢曰:'臣幸得侍帷幄,执经连年气这是东汉时期的情况。到了魏晋时期,其实与侍讲没有实质的区别,都可以表示讲解经义。

  不过执经的原意含有尊崇的意思,因此执经一般用来指为皇帝、太子服务,还未见为诸王等执经的例子,如“时博士执经”、“擢拜散骑侍郎,累迁侍中,爲魏少帝执经”等。

  

  而南朝的侍讲和侍读并不是真的有资格为皇子亲王讲解知识,就是因为在侍讲、侍读之上,还有执经的职司,见于“(何承天)以本官领国子博士皇太子讲《孝经》,承天与中庶子颜延之同为执经”、“上于华林园茅堂讲《周易》,粲为执经。又知东宫事”气“(王元规)迁国子祭酒。

  执经的职责是朗诵原文,见于“令之敬升讲座,勅中书舍人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武帝亲自论难”气一个特殊的情况是“(朱异)俄兼太学博士。其年高祖自讲《孝经》,使异执读”气似乎又出现了“执读”,其实不然,这里的执读应当是动词,就表示执经诵读的意思,南朝并无所谓执读的职事。

  北朝的执经与南朝大同小异,可见“(李)同轨经义素优,辩析兼美,而不得执经,深为慨恨”曲、又见“(永熙)三年春,于显阳殿讲《礼》,诏郁执经,解说不穷,群难锋起,无废谈笑。出帝及诸王公凡预听者,莫不嗟善”以及“出帝于显阳殿讲《孝经》,廠为执经,虽训答论难未能精尽,而风釆音制足有可观”等例。

  

  细究执经、侍讲与侍读的同异,三者都是临时差使,但执经显然规格更高,场合更庄重,人员更尊显。这同时也就决定了执经日后的命运,即逐渐被规范化、礼仪化。从这个意义上说,执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甚至更接近经筵的“御前”的意义,是经筵制度萌芽期的一个重要环节。

  这里的事实反映了魏晋南北朝的历史变迁:东汉、曹魏、两晋、南朝前后相承,官职设置自然遵循古意;北齐地处山东,接近汉族文化腹地,人物荟萃;而北周异军突起,对外号称复周,内里似是而非,踵其肩而起的隋唐又多少受其影响。

  结语

  总而言之,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古代皇帝教育的御前讲座制度重要的成型期,很多制度(如侍读、执经的出现)、理念(如一书终了才续讲另一书)都可在这一时期找到原形。前人论述多不及此,今特别析出,或可对今后研究经筵制度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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