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住字，成绩垫底……阅读障碍少年其实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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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阅读障碍对大众来说还很陌生。大多数时候，它被表述为“认字慢”“笨”“懒”“记性差”“注意力不集中”“学习态度有问题”……
如果孩子总是出现明显的认字困难、看不懂却听得懂的情况，家长用尽办法还是“屡教不改”，很可能就是阅读障碍的表现。
从医学的角度看，阅读障碍是一种较常见的表现为阅读、书写等能力缺陷的神经综合征。分为获得性阅读障碍和发展性阅读障碍。
获得性阅读障碍是指后天脑损伤（如脑外伤、脑肿瘤等）造成的阅读困难。
△ 电影《谍影重重》第一集，伯恩受伤落海，被人救起后，自我测试阅读和写字的能力。
发展性阅读障碍则是拥有正常智力、情感，以及相应的教育及社会文化机会，但在阅读方面出现特殊的学习困难状态，可能是发育早期获得言语技能的正常方式受损，但这种损害不是单纯缺乏学习机会和智力发育迟缓所造成的。
发展性阅读障碍儿童发育过程中并没有明显的器质性损伤，阅读水平却落后于相当年龄和智力的儿童。
本文所说的阅读障碍，一般都是指发展性阅读障碍。
北京安定医院儿科主任何凡建议， 如果觉得孩子存在明显的识字和写字困难，在阅读时出现词语的省略、颠倒、替代，阅读速度过慢或出现不连贯。
读完以后孩子不能叙述所读内容，对文字的意义理解有困难（但听别人说就能明白），而且这些问题明显影响到孩子的学习成绩，甚至导致孩子的情绪、自信心出现问题，孩子和家长应该寻求专业的诊断并排除其他方面的可能原因。
如果孩子确实存在阅读障碍，越早认识到这一问题，对于为读书写字而苦恼的孩子和家长都是一种解脱——因为这不是孩子笨，或者学习态度不端正，也不是家长教育投入不够、方式不正确，而属于一种“不可抗力”。
事实上，阅读障碍是可以通过适当的干预得到改善的。
一阅读障碍是病吗？
有一位家长，她的孩子小乐已经四年级了，却时常记不住“会”字怎么写。小乐妈妈发现，小乐写字就跟画画一样，每写一遍，笔划顺序都不同。
再比如，“唐诗”的“唐”字，放到课文里面，小乐或许能够读下来，但单独拿出来写的时候，总是写不对。“广”字头里面藏着的不是“君子”的“君”，但小乐总觉得看着不像，就会把它划掉，然后把字左右颠倒，再写一遍。
开始的时候，妈妈试图通过讲故事来加强小乐的记忆：唐朝人都是带剑的，所以“君”要写出头，像一把剑一样。但小乐今天记住了，过几天考试的时候又忘得一干二净。
对小乐来说，英文单词was和saw是一样的，明明这三个字母顺序不同，但他就是区分不出来。
一二年级时，小乐妈妈觉得小男生可能发育慢一点，语文成绩虽然垫底，但只是暂时落后。即使字写得丑，只要多加练习就可以提高。可是到了三年级、四年级，小乐的语文、英语成绩并没有好转。
△ 小乐的语文作业
因为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小乐妈妈尝试了各种方法。先是家长陪着写作业，再到让孩子独自学，却发现结果都不好。到四年级上学期的时候，小乐开始对所有书写的作业都表现出抗拒的情绪。
渐渐的，小乐妈妈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自责——到底是哪里没做对呢？自己明明花了很多时间陪伴孩子学习，是教育方式出问题了吗？
老师觉得是小乐的态度有问题，罚他放学后在学校抄错字，抄不完不能回家。但就算留堂到晚上八点，小乐还是抄不完。回家后，小乐一做作业就哭，说老师要求把错的抄完才能做今天的作业，那今天的作业就又做不完了，明天又要被老师罚。
当听说有阅读障碍评估测试的时候，小乐妈妈立即带小乐去做了测试。最终，小乐在第三方机构测评及儿童医院医生的评估下，确诊患有发展性阅读障碍。
△无法进行正常阅读的阅读障碍儿童。截图来自纪录片《我不是笨小孩》
那么，阅读障碍是病么？
安定医院的何凡主任明确表示： 是的！
阅读障碍归类于神经发育障碍中的特定学习障碍，特定学习障碍又称学习技能发育障碍，主要包括阅读障碍，计算障碍，拼写障碍等，其中阅读障碍在学龄期儿童中患病率平均4%左右。
阅读障碍可能体现在学习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写字时可能会出现增减笔画造成错别字，易混淆形似或读音相近的字、颠倒汉字部件等。
在阅读表达和理解方面，可能会出现增字、减字、跳字、听写成绩差、阅读速度慢、书面表达较困难等症状；在行为上，阅读障碍还体现在精细化动作发展缓慢，通常还与多动症有较高的共患率。
对于阅读障碍的发生率，中国大陆地区没有官方公布的数据。根据学者张承芬等人于1996年在山东进行的调查，估计儿童阅读障碍在中国的发生率约为4.55%～7.95%。
也就是说，一个30人的班级中，可能就有2个阅读障碍儿童。如果我们仔细回忆自己上学的经历，说不定真能想起几个虽然并不笨，但在读写方面总很吃力的同学。
而在美国，根据学者施威茨的研究，发展性阅读障碍发生率约为5%～17%。
何凡主任介绍，现在对于阅读障碍的诊断，还是以症状学诊断为主，即在排除神经系统疾病、智力或其他发育障碍（如孤独症谱系的评估、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的评估、其他情绪问题的评估）等因素之后，才会做出阅读障碍的诊断。
北师大心理学部教授李虹长期关注儿童阅读障碍问题，她在《什么是阅读障碍？》一文中写道：一般而言，目前对测验结果的测评主要采用常模参照（norm-referenced）的方式，即通过与同龄人的比较来确定每一个孩子在人群中的相对位置。
这样做的前提假设之一是同龄人已经具备了一定的阅读能力，而在“等待”差异出现的这段时间，儿童出现阅读障碍的可能性变成了现实性，也错过了干预阅读障碍的最佳时机，存在一定的“等待失败效应”（wait to fail effect）。
就像小乐，直到四年级上学期才被发现存在阅读障碍，但实际上小乐已经在不被家长和老师理解的情况下学习了很长的时间。
甚至当小乐妈妈拿着测评的结果去跟老师沟通时，才发现老师会将班上没写完作业的学生名字在黑板上公示，而小乐的名字就这样长久地“挂”在那里。
二为什么会发生阅读障碍？
日常的字词阅读涉及到大脑皮层的广泛区域，关于发展性阅读障碍的神经机制，研究者已经采用脑成像技术开展了大量研究。
较为一致的发现是，相比于正常人，阅读障碍者在左侧颞顶联合区、枕颞区、额下回等灰质区域的结构或功能，或以上脑区间的功能链接，脑网络，以及左侧弓形束、下额枕束等白质纤维束的结构存在异常。
但研究者还需进一步确定，这些脑区的异常究竟是阅读障碍的原因，还是阅读障碍者因阅读能力或阅读水平所导致的结果。
对学龄前儿童，研究者通过两种风险因素来衡量儿童发展成阅读障碍的可能性。一是是否具有家庭阅读障碍史，二是儿童的前阅读认知技能。
阅读障碍是一种可遗传的学习障碍，遗传率可达30%到70%。根据儿童是否至少有一位直系亲属已经被诊断为阅读障碍，研究者将学龄前儿童分为有家庭阅读障碍史的儿童和无家庭阅读障碍史的儿童。
通过对比研究，可得出较为一致的发现: 左侧颞顶区、枕颞区的结构或功能及左侧弓形束结构的异常，有可能是阅读障碍的原因。
△某医院神经科解剖培训课件截图
北京师范大学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研究团队在一篇论文中指出，由于不同范式的着眼点和内在逻辑各不相同，在探讨原因还是结果中也各有优缺点，不同范式得到的发现或结论也存在分歧。
因此，虽然关于阅读障碍的研究已经有很多，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仍不完全清楚其核心的神经生物原因。如何得出可靠的结论，还是该领域研究者需要面对和解决的一个巨大的挑战。
三阅读障碍能治疗吗？
目前，并没有针对阅读障碍的特效药物，主要的干预方式以多感官的听说读写训练为主。
在发现小乐有阅读障碍的问题后，小乐妈妈得到的最直接的建议是让孩子学羽毛球，因为这项运动可以让孩子的眼、手、脑都得到训练。
就像近视的孩子可以通过近视镜进行视力矫正，阅读障碍者的“近视镜”，是现代心理学和教育神经科学研究出的特殊教育方法。
北京师范大学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的老师们，针对阅读障碍给出的可行干预方案是：家长们在指导孩子们阅读时，可以遵循“家长带读”-“亲子交替读”-“孩子自主读”的模式进行。
另外，针对孩子日常作业的辅导，家长需要与学校老师共同商量，制定适合孩子的作业计划，比如减少抄写任务，变书面作业为口头作业等。
家长还可以尝试基于现代信息技术的个别化辅导，比如利用拼音游戏辅助孩子学习；提高孩子语言理解能力的同时，提高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让孩子能将一件事情表述清楚。
找到孩子学习困难的原因和干预方法，对小乐妈妈来说，就像是结束了在黑暗中的独自摸索。她和自我达成了和解，不再将孩子学习不好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并从心里接纳了孩子的不完美。
根据教育部印发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小学三至四年级就要达到“累计认识常用汉字2500个左右，其中1600个会写。”小乐妈妈现在的目标是让小乐在小学阶段把800～1000个中文常用字学会。
拿到阅读障碍的检测结果，小乐妈妈也第一时间与学校的老师们沟通。
虽然老师也不是很了解什么是阅读障碍，但都表现出了理解，并且改变了对于小乐的课业要求。比如生字抄写，小乐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酌情减少抄写量；如果是周一至周五布置的作文，小乐可以通过口述先整理出电子版，到了周末时间更充裕的时候再将其形成文字。
总的来说，虽然目前还没有药物能有效改善阅读障碍，但对孩子、家长、老师而言，认识到阅读障碍的存在，就是迈出了积极的一步。
更多的学者则在呼吁将阅读障碍纳入特殊教育范畴。在这一点上，很多国家已经积累了多年的实践经验。
英国于1960年成立了词盲中心，对儿童阅读障碍进行甄别和教学。1970年英国阅读障碍协会成立，阅读障碍正式进入英国法律体系。
在美国，1973年的《美国残疾人士康复法》和1990年的《美国残疾人士教育法》将阅读障碍纳入13种特殊障碍之中，向有特殊学习需要的学生提供适合个人情况的学习方法以及课程设置等资源。
在亚洲，韩国和日本也将阅读障碍纳入特殊教育服务类别，要求普通学校向学习障碍儿童提供特殊的教育资源。
2012年，新加坡教育部开始推行“学校阅读障碍纠正计划”， 为有阅读障碍的学生提供援助，让他们能跟上同级学生的进度。
四我不是笨小孩
今年年初，央视推出了一部名为《我不是笨小孩》的纪录片，长时间观察并记录阅读障碍儿童日常生活及成长过程。
第一集的主人公校校，智力很正常，但因为阅读障碍，已经五年级的他学习成绩一直不理想，很多低年级学过的汉字还他不会写。
△ 校校写的“夜”字。截图来自《我不是笨小孩》
校校妈妈说，自己并不担心儿子以后没有工作，没法养活自己，困住自己的是一次次的考试成绩，一次次的挫败感。
小乐妈妈跟校校妈妈在同一个阅读障碍互助群里。前些日子，校校妈妈在群里分享了已经上初中的校校的日常。
照片里的校校在北京冬天那么冷的天里就穿了个短裤出门，怎么也不肯听妈妈的话。校校妈妈感叹，青春期的问题比阅读障碍更难解决，孩子的问题在成长中随时在变化。
在纪录片中，李虹教授鼓励家长们要做到“温柔且坚定”。温柔对待孩子的问题，坚定相信种子的力量。
△长大想成为医生的校校。截图来自《我不是笨小孩》
事实上，有阅读障碍的孩子，经过后天努力，照样能够成才，甚至取得比正常孩子更大的成就。
已故的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当年在剑桥大学就读时，写给妻子的信上常常拼错学院的名字，速读时也总会遗漏一些关键字。
后来他在女儿李玮玲的建议下接受检查，才证实患有轻微的阅读障碍症，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位杰出的政治家。
再比如，思科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约翰·钱伯斯，在少年时也曾经患有轻微的阅读困难症。据说直到现在，他还很讨厌冗长的报告，宁愿与别人口头交流。
还有一位被IT界“封神”的名人乔布斯，他在传记中也提到，自己小时候曾困扰于阅读障碍。
据公开资料，很多有阅读障碍的人，后来都成了在各自领域做出巨大成就的杰出人物。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亲自去查询。
套用一句俗语，上天关上一扇门，可能也会打开一扇窗。NHK 拍摄的纪录片《阅读障碍》中总结，多数阅读障碍者有超乎常人的空间想象力，还有的阅读障碍者对图像的辨识速度远高于一般人。有人因此推测，在图像（三维甚至全息）传播占主流的未来信息世界，阅读障碍者可能更加如鱼得水。
当然在未来到来之前，有阅读障碍的孩子们，仍然需要迈过当下的基础教育这一关。
参考资料：
李何慧 陶伍海 彭聃龄 丁国盛《发展性阅读障碍与脑异常的因果关系: 研究范式及发现》心理发展与教育 2017年第5期
宋然然 吴汉荣《阅读障碍儿童的神经机制研究进展〉国外医学·社会医学分册2004年6月第21卷第2期
周晓林、孟祥芝、陈宜张《发展性阅读障碍的脑功能成像研究》 中国神经科学杂志 2002年5月第18卷第2期
孟祥芝.《走出迷宫:认识发展性阅读障碍》.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
萨莉·施威茨（Sally Shaywitz, M.D.）.《聪明的笨小孩》.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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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可 | 撰稿
刘冉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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