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一个,就这么简单

  哥们,借个火

  易珥

  无论是否如传说中的删剪过,观看《无人区》都是次愉快的经历。一个主要原因是在影片开头,导演宁浩就非常明确地提出电影的假定:人身上有着无法去除的动物性。“人和猴子的区别是什么?老师说,人会用火。”徐峥饰演的潘肖说。除了使用工具之外,人和动物似乎没什么区别,故事还没开始,导演就已经给观众“洗脑”,让观众迅速且无法抗拒地进入了他故事讲述的逻辑。

  接下来,人物果然按照假定进入了条件异常艰苦的“无人区”。《无人区》的角色相继登场:狼一般凶狠毒辣的走私贩多布杰和黄渤,羊一般待宰的律师徐峥,以及小白兔一样无所依傍的舞女余男。但这些人物的动物性并不是固定不变的,黄渤杀人不眨眼,却先被车撞,后被锤击,完全是“被侮辱被损害的”羔羊;徐峥撞了黄渤之后,曾想以汽油毁尸灭迹,其狼性可见一斑;而余男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被拯救的那一个,也有用钱迷惑匪徒救徐峥的壮举。

  但宁浩毫不留情地把电影中看似互相救助的举动仍归于动物性,而非人性。徐峥解救余男,余男帮助徐峥,也不过是两只“为了能吃到桃子的猴子”。

  在宁浩的电影谱系中,这样的生存法则很常见。《疯狂的石头》就是典型的“大家如何争桃子吃”的故事,《疯狂的赛车》是“大家如何摘到最大的桃子”,《黄金大劫案》是“如何避免让日本人得到桃子”。那些贴在宁浩身上的标签,诸如商业片、类型片、多线叙事、善用结构,正说明了他电影中有着清晰的逻辑和规则。

  《无人区》结尾,徐峥为救余男点爆了自己乘坐的卡车,他说,“人与猴子的区别,是人会用火”。这句重复的台词此刻已经全面升华,人从使用工具生存到使用工具救赎。徐峥在最后一刻舍弃了生命,给余男留下一条生路。如果狠毒一些想,徐峥若不救,余男死是一定的,但徐峥也逃不脱多布杰的枪口。对徐峥而言,两种结果都是由死到死,所以他必须要救余男,这甚至都和道德无关。总有人说宁浩黑色幽默,幽默是表,黑色却是底。

  盛传当年《无人区》被禁的原因中,“无好人”、“无光明人性”是原罪。宁浩给电影加了个光明的尾巴,余男回到了大城市,在一所舞蹈学校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对于宁浩,“黑色”是结构性的,那些从头到尾串联的小物件,环环相扣的情节设置,已将故事里的人牢牢锁定在这张严丝合缝的大网中。结构的美感,大于人性的弧光。观众被带入故事情节,而不是人物情感,这就让任何超越故事逻辑的情感设置显得虚妄。比如,自我的救赎,对他者的救赎。纵观宁浩的电影,“赏心”,但并不“虐心”。

  宁浩本人非常有江湖气,特别不乐意别人叫自己“艺术家”。他从来承认自己俗,每拍完一部电影给自己买条金链子,“我就是这样的,我没必要装。哪个地方好混,哪个行业好混,就去混。”但只要谈艺术,他马上露出书袋的马脚:“我就是借了西部片的壳。艺术进入一个解构主义时代了,博尔赫斯一辈子都没有生活过,他就是一辈子都在抄别人的书。艺术已经进入到自我消费时代了,艺术品已经变成自己的题材来源了,这是后现代艺术的一个典型特征。”

  宁浩对“俗”的暴露,是在吃透了“雅”的基础上。就像他的电影,感官愉快之下,包裹的是理性的选择和不乏黑暗的思考。《无人区》中,火这样光明的意象贯穿始终,却一次又一次把人物推向深渊。“哥们,借个火”,如果有一天宁浩这么问你,一定要想想清楚。(作者系媒体人)

  阿水

  很多时候,观众是很容易满足的,只要给一个好看的故事就够了。

  细想之下,这样的一个故事,就算放在篝火的夜晚让一个会讲故事的人给大伙道来,一样能达到扣人心弦的效果,只要这个讲故事的人能够记清楚“无人区”里的各路人马,再会用带方言的口音模仿悍匪们那几句简洁的叨叨就好。

  对于走进电影院想好好看一场电影的人来说,知道《无人区》被禁的前因后果,拍摄的不易,以及宁浩从《疯狂的石头》到《黄金大劫案》的变化对观影体验并无多大助益;边看边分析宁浩的这部公路片到底典不典型,向西方导演们的致敬到不到位,也不是助兴的好办法。相反,请尽情地被故事带着走吧,别管潘肖律师只身深入无人区为盗猎者打官司的荒唐开头,也别管某些情节和设置的稍显刻意,认真看故事就好。

  无人区,方圆500公里杳无人烟,只有一条孤独公路,和一个卖天价油的休息站。无人区里的人们木讷直接,钻石配角们自带喜感闪闪发亮,随着潘肖的一路穿越无人区之旅纷纷被卷入其中。担起此剧喜剧性重任的是黄渤饰演的盗猎集团二当家(实际这个团伙也就两个人)。此人又狠又二,一张愣头青的脸配上一口古怪方言,经常言未完已经笑倒看官,再细看黄渤自己,似乎也是忍不住要笑场,却一点都不出戏。

  然而宁浩一定不愿意再拍一部只为幽默荒诞而幽默荒诞的作品了。《无人区》的严肃意图,都体现在这“无人”二字上。无人区里人们捕捉动物,动物在那里看似绝迹,但是荒漠里岂能没有动物?于是形形色色的人们替代了动物的位置。有人戏言盗猎老大似狼,多布杰饰演的“狼”绝对是脸上的皱纹最迷人眼神最坚定行动最凶猛的狼;余男饰演的荒漠舞女如隼,珍贵而顽强,有一点狡猾但是不伤人,一心只想飞出无人区,是整部片子里最良善的角色;黄渤的“二当家”又悍又愣,一半时间演尸体一半时间演半瘫,却把一个在泥泞和血浆里打滚,被命运捉弄又如野兽般顽强的人演得入木三分;至于黑店里那个财迷心窍枉死的老板,“一百一百,你还得再给我五十保密”的老板娘,他们使锤子的傻儿子,还有为黑店送油的卡车司机两兄弟,则像占山为王的泼猴一群。

  《无人区》的好看,在于剔除了那些可能出现的繁枝冗笔,比如对多布杰饰演的盗猎集团老大,人性的地方也就寥寥一句关于死去的老婆子对“红逑子”颜色车的执念。然而拍电影又不是拍选秀节目,并非人均配备一个煽情故事才算功德圆满。讲故事嘛,只要搞清楚每个人是谁,想做什么,怎么做到的,前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就足够了。

  在这一点上,宁浩做得很好,也让观者得以暂时从纷杂的世界里解脱出来,紧紧跟随他在荒漠里行进。反正就一条路,一个休息站,彼此目标明确,互相追逐,每一次转折尽管让人心一跳,却马上能猜出放冷枪或者开着车轰过来的是谁。

  最后,银幕上出现过的人们(动物们)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逃出生天的荒漠舞女,以及从此将在她心里永生的潘肖。过程再曲折,至少有了一个符合人性本善的结局——善意者得好报,兽性的人们在无人区被荡涤干净。只是就算改成一个光明结局,无人区依然存在,人性、动物性与社会性依然是一个难解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