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销商拎着现金等出货，谁在炒作抗原检测？
避免重复核酸的故事，未来的价格战中，抗原生产企业应具备柔性产能，才是关键
文/ 辛颖 凌馨
编/ 王小
图/视觉中国
“火”了两周，2022年12月14日，抗原在某网络平台的零售价，从一度的10元回到7元左右，只是，多数是“预售”。
一天前，国家药监局召开一个视频调度会，要求新冠病毒抗原检测试剂经营企业不得违法违规开展网络销售活动；网络交易服务第三方平台不得违法违规提供网络交易平台服务。
12月1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文称，为维护包括抗原检测试剂在内的等防疫用品网络交易秩序，要求互联网平台企业严格落实相关责任，严禁哄抬物价，囤积居奇。
过去两周，一些参与抗原炒作的中间商将上半年囤的货——还险些“砸”手里的，终于在2022年的最后一个月，价格大涨时脱手。
接下来，会是一轮价格回调。既然接过了核酸检测的“接力棒”，抗原检测市场注定也要经历一场兴衰。只是，它留给厂家和经销商的时间更短。
12月8日，国家卫健委发布的《关于印发医联体为载体做好新冠肺炎分级诊疗工作方案的通知》要求，按照服务人口总数的15%-20%配齐配足抗原检测试剂盒，其中具备条件的基层发热门诊在12月20日前完成储备。
据此按总人口数14亿粗略估算，需储备2.1亿人份抗原检测试剂盒。
截至12月12日，至少42款新冠抗原快速检测产品获批在中国销售。3月初，国家药监局首次批准此类产品用于自检时，只有5款。
八倍的竞争者，意味着八倍的产能。开足马力，每家日产500万—1000万份是常见的。悬在每个参与炒作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中国人一天需要消耗2亿份抗原吗？如果不需要，它的价格究竟会降到哪里？
抗原检测试剂，在现下的北京，一剂难求。
药店基本断货，有人努力了近一周还没有成功买到一只试剂，托亲找友；有人从美团一盒加价到60多元才成功下单；在一些业主群里出现了抗原“黄牛”。
相比核酸检测，抗原试剂盒的检测速度快，采样后半小时内就可出结果，不过，灵敏度低于核酸检测。
“抗原检测的弊端是在感染的头两天比较难测出来。”常荣山介绍，新冠病毒载量较高的时间为感染后的3天—7天。其中，抗原快速检测可检测出阳性结果的时间为感染后3天—7天；核酸检测则是2天—14天。
不过，因便利、快捷，在全球大感染期间抗原检测成为自测的主力。
《财经》记者了解到，一款规格为25人份的试剂盒，进货价在61元—75元。12月初，在一家公司朝阳第一分店的网络平台销售标价229元/盒，一周后，在另一个网络平台，同样的试剂盒已降到159元，但是，是预售。
就像在重复核酸试剂的故事。从武汉疫情暴发时的200元一人次，到80元，再到20元，现在多人混检价格已经降到3.5元左右。相近的降幅，核酸检测走过了两年，抗原仅用了一周就显示出同样的趋势。
第一轮抗原炒作热潮的参与者，曾在3月遭遇“过山车”。彼时，抗原检测试剂盒刚获批大规模应用，但马上就迎来集中采购。山东省集采中有11家企业参与竞价，最后5家中选，最低7.9元的中标价，平均降价74.7%。
又过了一个月，广东联盟19省新冠集采价再度公示，抗原单价区间为3.91元—4.50元。“膝盖斩”后又“腰斩”。
到11月，安徽芜湖市中医医院的采购价，已经降到了2.1元，比该省核酸混检价低5角。
“抗原市场没起来，所以有些厂家其实也就没做了，把生产线拿去做核酸或者别的了。”一位医药物资业者告诉《财经》记者。
目前抗原试剂的主要采购方还是政府和医院。按国家卫健委相关要求，在12月20日前，具备条件的基层医疗机构发热门诊要配足抗原检测试剂盒。
这和2022年上半年时的核酸有些相似，一位西北县级医院相关负责人曾告诉《财经》记者，上级部门要求医院至少预备三个月的核酸检测试剂盒。
12月5日，四川绵阳404医院紧急采购抗原试剂盒配送服务，要求供应商在医院急需的情况下，能在4小时内提供不少于10万人份试剂盒。合肥市第四人民医院在12月9日的招标中也要求，紧急使用产品8小时内送达，一般产品24小时内送达，最长不超过48小时；节假日正常配送。
“这些医院囤够了，还会再买吗？”上述医药物资从业者反问。
为了“赚这一波钱”，有些经销商直接拎着现金守在厂家，等着出货。
“出厂价一天平均涨一毛。”上述医药物资业者介绍，12月初的一周，有些品牌的出厂价，已经从2元/人份涨到了2.8元/人份，预订排期发货的价格略低些，也要2.5元/人份左右，这都是几十万个起发的报价。
明知抗原的未来波动过大，这位医药物资从业者还是在到处帮人找货。他和那些抢货的人都很清醒，“就是这一波钱”。
仅12月6日、7日两天，就有三四十家经销商、零售商拜托前述医药物资业者找货。即使厂家的负责人想给交情好的经销商留了几十万个，结果发现，没等付款提货，就没有了。
这样紧张的场面，生意人周舟（化名）经历过一次。3月11日，国务院联防联控刚推出，增加抗原检测作为补充的决定。三天后，仅吉林省就宣布紧急采购1200万人份抗原检测试剂。随后，广东、山东、青海等多省集中采购。
周舟要赚这笔“快钱”，他是左手倒右手，每个试剂盒赚两角差价。
“绝不能等竞争对手都开卖了，我还没有货”，彼时几大连锁药店在第一时间开始行动，老百姓、大参林、益丰、一心堂等各自联系新冠抗原试剂盒的货源。
12月，第二轮抗原抢购是从北京、广东、四川等地蔓延开来。从京东健康12月初统计数看，这三地下单量在全国排前三。
这三个省份，也是最早传出放宽核酸检测要求的地区。11月30日起，北京市对全市长期居家老人、居家办公和学习人员、婴幼儿等无社会面活动的人员，如果无外出需求，可以不参加社区核酸筛查；广州市要求只对风险岗位、重点人员开展核酸检测，不得扩大核酸检测范围；12月2日起，成都地铁不再查验核酸检测报告。
中国国际旅行卫生保健协会医疗物资与医疗合作分会秘书长陈红彦介绍，最初要货较为集中的，除了北京、广东等，还有黑龙江这些过去曾多次发生本土疫情的省份。在上海、江苏等经济发达地区一、二线城市，抗原也是紧俏货。
“年初大家以为抗原会火，结果没火起来。”上述医药物资业者告诉《财经》记者，因为抗原试剂盒有效期一般就是6个月到1年，大家叫苦不迭，都担心货砸手里。
就是这一批尾货，让经销商新一轮最先赚到钱。12月3日，经销商的出货价接近3元/人份，现在涨到3.5元/人份左右，少量买货要6.5元/人份。“没想到。”上述医药物资业者说。
12月4日，有企业在一次投资者关系活动中分析，“未来三个月，受春节等因素影响，人力成本会逐渐上升。另一方面，随着抗原需求的爆发，上游原材料成本也会攀升。各厂家可能也会出现涨价的情况。”
周舟没有参与这一轮抗原炒作，他对《财经》记者说，“我的主业是农业，还是老老实实（规模化）养牛吧。”他没有透露，4月底的那一轮抗原抢购潮中，自己最终是赚是赔。
目前，国家药监局已批准42个新冠病毒抗原检测试剂产品。“现在大多数厂家都开足马力，一天生产1000万人份的和一天生产500万人份的是常见的。”陈红彦介绍。
工信部提出，组织抗原检测试剂生产企业合理提高产能。一家上市公司的市场部员工，最近全都抛下本职，被要求去支援公司的抗原生产了。
没有数据显示有多少厂家具有生产抗原产品的能力。2022年初，国泰君安研报列出的数据是，至少有400多家中国企业的抗原产品，获得过欧盟产品安全（CE）认证。有媒体报道，一家中国企业在拿到CE准入资格后，5天时间内接到150万人份试剂的订单，签订了价值3000万元的合同。
抗原检测试剂盒一般由抗原、PVC胶板、鼻拭子、提取液、包材等组成。“抗原生产工艺没什么难度，上游基本可以做好，有证的工厂剪裁包装下。”一位二级市场投资人对《财经》记者分析。
抗原检测试剂盒中，30%-40%的成本来自于原料，包括NC膜、抗原抗体和中间品等。多位业内人士表示，抗原检测的成本其实很低，“低至几毛钱也差不多。”
这比核酸检测试剂的成本低得多。安信证券马帅等人曾在一份研报中谈到4月公布的广东联盟中选结果，核酸普通检测试剂及组套的最低中标价为3.20元，核酸快速检测试剂及组套的最低中标价为6.05元。“我们认为，目前核酸检测的试剂耗材成本已经被压到极限。”
一位医药行业证券分析师基于出口海外数据分析，抗原检测试剂盒出厂价1美元，净利率都能达到35%。
2019年—2021年，乐普医疗海外业务收入分别为5.54亿元、15.42亿元和37.6亿元，占比从7.11%提升至35.27%。乐普医疗方面称，这主要得益于公司把握时机，快速推进新冠抗原检测产品在CE的准入和销售工作。
很多国家一度对抗原检测产品用量很大，且政府买单。2021年11月，美国拜登总统宣部免费分发5亿套抗原检测试剂盒。
上海市浦东新区科技和经济委员会称，2021年，中国抗原检测相关产品的出口额超过700亿元，主要销往德国、英国、美国、加拿大、希腊等地。
仅2022年1至2月，中国新冠试剂出口货值达326亿元，接近去年半年的出口额，其中绝大部分为抗原检测试剂。
紧接着第二季度到来，抗原出口 “大落”。
2022年上半年，热景生物营收同比减少43.17%，净利润降幅亦超40%。公司将营收下滑归咎于，“新冠检测试剂产品国内外市场竞争激烈，新冠检测试剂产品销售单价显著降低”。该公司是新冠检测试剂产品最早获准进入德国市场的企业之一。
2月以来，法国、美国、英国等多个国家取消全面防疫措施。9月开始，美国暂停抗原试剂盒免费发放计划。
“过去的一年，中国抗原检测海外出口规模从百亿级水平逐步减少，降至高峰期的10%，相当于现在可以拿90%的产能来供应中国市场。”华大因源医药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陈唯军向《财经》记者指出。
这样的故事，可能很快就会在中国市场重演。“希望不出几天，最多一个礼拜后，各地政府都储备差不多了，只剩下市场零售需求的部分，行业就恢复常态了。”陈红彦提醒经销商，千万不要只看眼前利益，“不能囤货”。
“囤货”被反噬，在一些医院的核酸检测试剂采购过程中发生过。有医院负责人在年初时告诉《财经》记者，医院刚高价采购的核酸检测试剂，因国家价格调整，真是买亏了。
2022年3月20日，东方生物官微曾发布消息称，公司新冠抗原检测试剂日产能1800万人份，这意味着如果马力全开，仅12天，就足以供应全国基层医疗机构的抗原试剂盒储备所需。
“中国的产能肯定是过剩的。”陈唯军判断，中国的产能足够供应全球，大厂的产能基本在每天1000万人份之上，这样的大厂有30多家。
对抗原企业真正的考验，是如何调整产能。要重启已经闲置下来的生产线，需要时间，从储备原料、加人工、培训等等一系列调整，产能才逐渐恢复到最大。
高特佳投资人王海蛟对《财经》记者介绍，此前做海外抗原检测的小企业，因为适应不了订单的大幅波动，已经退出市场了。这也适用于中国市场情况，未来的价格战过程中，生产企业具备柔性产能，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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