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从文”讲述平和船底人故事:我的爷爷“渡船武”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船民后代教师先生阮海棠在我的眼里,就是位平和版的“小沈从文”!—— 林鸿东
乞叩木成舟,
拼碰水中流,
咦崴在双桨,
熙甩到漳州。
这是一首闽南语顺口溜,它在我们平和小溪人口中广为流传,关于它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花山溪上没有桥,有个老艄公在小溪码头上摆渡载人过河。一天中午,那摆渡的老艄公正收篙结缆准备回家吃午饭,听见对岸南山方向传来一阵吆喝声,老艄公举目望去,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对岸喊着要过河,老艄公当即收锚把篙,忍着饥饿撑船过河接客。殊不知那书生是个炫才耀能的主,上船以后,看到两岸美丽的山水景色,便诗兴大发,双手背后,摇头晃脑,开始吟诗赋词,卖弄起风骚来。只见他一会儿船头,一会儿船尾,来回不停的踱步,弄得渡船是摇摇晃晃的。老艄公见状,心里很不舒服,气不过来,心想,我饿着肚子方便你,你却如此不懂规矩,便想耍他一下。只见这老艄公一边撑船,一边回头对秀才说:“我看你这读书人,从刚才一上船到现在,口中直念个不停,一定认识很多字。我这有一首诗,我只会读,不会写,你要是能把它写出来,我今天渡你过河不收你的钱。不过,如果你写不出来,对不起,你的船费得加倍付我。”那秀才眼角睨了艄公一眼,神气地说:“我自幼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懂地理,何惧你一首诗,只管快快道来”。
于是老艄公便一边撑船,一边不紧不慢地念出本文开头这首顺口溜来。
没想到,这老艄公顺口溜还没读完,那秀才已面红耳赤、一脸尴尬,口中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乖乖地从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来。
这个故事是我中学的语文老师黄四维先生在课上说给我们听的,这顺口溜里说的是我们花山溪船民造船和航行漳州的故事。后来我当老师后,每当讲到汉语拟声词的知识时,也多次把它教给我的学生,据说,我有学生当了老师,他们也把这个故事教给了他的学生……
我们花山溪的船民有三种职业,一种是打鱼,一种是运输,还有一种是当艄公,摆渡载客。我的爷爷就是一个艄公,外号“渡船武”。
解放前,平和县境内森林茂密,水源丰富,溪清水深,由于交通建设落后,河流基本没有桥梁,来往两岸的人大多要靠渡船过河的。
县志记载,明、清至民国时期,平和县摆渡的渡口主要有12处,花山溪上有5处,从下游往上依次是山格镇的宝峰渡、小溪镇的溪浒渡(现在的南山大桥下)、铜鼓渡,以及坂仔镇的双溪渡和坂仔渡。另外7处便是分布在西半县的坪回渡、西门溪渡、长富渡、赤石岩渡、芦溪渡、西林渡和黄田渡。这12处渡口只有山格的宝峰渡是官渡(由政府出钱雇船工摆渡),其它渡口都是私家船工。这12处是平和县最主要的渡口,如果算上普通乡村小渡口,那全县恐怕要有好几百处。
我爷爷和我伯公都是在山格渡口当艄公,我伯公在白寨仔渡口,我爷爷在下埔渡口。这两个地方都是小渡口,特别是爷爷的下埔渡更是个乡村小渡口,来往船客基本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早上坐船过渡到对岸去种地,傍晚收工坐船回家。船客有限,又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渡船的船费自然是看着给,所以爷爷每天的收入很少,一家日子过得很清贫。
我爷爷叫张武,我伯公叫张旺,我父亲随母姓,所以我没有姓张,而是姓阮。解放前,我们船底人结婚时,如果女方家比较强势些,就要立约,第二个孩子要随母姓,叫品二房孙。我父亲兄弟间排行老二,所以随我奶奶的姓,我奶奶叫阮双春。
我们张家祖上在山格赤竹下,我太爷爷张盛结婚后就在山格烘里摆渡,我爷爷张武和我伯公张旺是在烘里渡船上长大的。
有一年的七月十九,山格大众爷庆生,张武、张旺兄弟便央求父亲说想去看大众爷公“闹热”。我太爷爷起初是不同意的,因为那几天来往渡船上的大众香客特别多,确实需要俩孩子搭把手,后来看到两个孩子满脸的委屈相,便同意了。
兄弟俩来到慈惠宫外,只见庙里庙外到处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有烧香拜佛的,有"扛猪公"、"掷龟米"的,有迎"大龟"、挑"龟蛋"的……。兄弟俩挤进庙里,只见看神龛上摆着大大小小上百只的糯米龟;香客们非常虔诚地跪在大众爷神像前,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神明保祐,风调雨顺,岁岁平安;前面的水池里面养着几十只个头特别大的乌龟,围着的人们争着探身去摸龟背,据说摸到龟背的人能无病无灾行好运,看那些乌龟只只龟背都被摸得油光发亮的。张武也兴冲冲地挤了进去,在那只最大的乌龟背上摸个不停,嘴里也是振振有词,保祐自己能赚大钱、行好运、娶水某(闽南语,漂亮的老婆)。
临近中午,兄弟俩尽兴地往回走,要回渡口吃饭去。走到半路,只见三四个烘里村的男孩子两手叉着腰,站成一排立在路中间,分明是拦着不让前面几个女孩子过去。张武和张旺兄弟俩认识那几个女孩子,是小溪船的。因为她们的船跑运输,都在这花山溪上航行,所以张家俩兄弟和她们是很熟悉的。
“张武,我们要去看大众爷公,这几个人不让我们过去,帮帮我们”,其中一个叫阮双春的朝张武喊道。
“别多管闲事,一边去!”路中间那个头大点的男孩子对张家兄弟说。
我爷爷张武个头不高,性格憨厚、老实,平常胆量也小,但此时看到同是船底人的这些女孩子被人家欺负,心里就愤愤不平,特别是被那阮双春一声“张武”,叫得就像全身打了鸡血一般,便不加思索地从路边操起一根木棍,狠狠地向那几个男孩子抡过去。哥哥张旺看弟弟那么疯狂,没办法,自己也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冲了上去。
那几个男孩子见这张家俩兄弟来势凶猛,特别是那张武简直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再不躲肯定要吃眼前亏,于是撒腿去跑。只是那个头大点的男孩子,竟然在不远处回头扔过来一个石头,实实地打在张武的额头上,瞬间张武满脸血流不止。
据说这件事发生以后,那阮双春家的船每回经过烘里渡口,那阮双春一定要上渡船去看望张武,再后来,阮双春还会约张武去小溪看戏。两年以后,张武和阮双春就结婚了。那时候,阮双春也把自己的一个小姐妹介绍给了张旺,那一年,烘里渡口上鞭炮齐鸣,张家双喜临门。
1949年解放以后,平和县境内许多河流架上了桥梁,原先那些渡口几乎成了“野渡无人舟自横”了。张武和阮双春的船就去跑运输了。
到1986年,全县只保存6处渡口,主要是方便当地农民过河耕种,而不是交通要道。6个渡口分别是安厚东川西美渡和顶实渡,坂仔仁山渡,城关湖田福林渡,山格宫仔前渡和长乐良坝渡。
2018年,也就是我母亲去世前一年春节,我特地载着母亲去我爷爷曾经摆渡的地方走了一趟。从我家开车过去,并不远,沿正兴大道过驯水桥,再顺着驯水河北岸军民堤向东走,只十几分钟就到了。当年我爷爷摆渡的渡口现在建有一座石桥,约百米长,桥面并不宽,单行车道。我把车开过石桥,停靠在对岸桥头的榕树下。下车后,我扶着母亲的手臂,站在桥上,靠着栏杆,凝望桥下潺潺的流水,伴随着母亲略显兴奋与激动的叙说,我眼前渐渐浮现出爷爷当年载客摆渡的画面。是时,我心里浮想联翩,感慨万千,我在想,不知道现在的下埔人是否还有人记得七十多年前在这里摆渡的那个艄公,那个朴实、善良、勤劳的“渡船武”。
母亲告诉我,她和我父亲就是在下埔相识、相恋的。外婆家的船是隆庆船,长年停泊在隆庆村,母亲是在隆庆村长大的。这隆庆村距离下埔也就几百米远,所以我父亲和我母亲是小时候的玩伴,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作者简介:阮海棠,1963年出生,平和小溪人,现为平和正兴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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