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工作坊:在北大开一门创作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复旦青年(ID:fduyouth),受访者:李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作者:张咏言,编辑:赵睿佳,头图来自:,原文标题:《“剧本杀工作坊”:爱好者与研究者的共同创作平台》
“我在北大写剧本杀。”2022年初,一门被称作“剧本杀工作坊”的课程引发校园、网络与剧本杀业界的关注。
这门课程名为“创意写作案例解析”,由北京大学中文系开设。在课堂上,来自不同年级、专业的学生聚集在一起,共同讨论,共同创作,以小组为单位合作分工,利用一学期时间创作出自己的剧本。“这门课以‘工作坊’为名,其实并不是教同学写剧本杀,而是给有需求的同学提供一个共同创作的平台。”授课教师,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李杨说。
近年来,作为一种新型跨媒介艺术实践,剧本杀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通过课程,近距离观察剧本杀的创作甚至运营”也是李杨与对剧本杀有学术兴趣的研究生们介入这门课程的初衷之一。
复旦青年:在上课的过程中您主要采取哪些教学方式?重点教学哪些内容呢?
李杨:这门课一开始就定位于一门创作课。课程的教学方式也就是典型的剧本讨论会的方式。每位同学分享自己的创意,同学投票选出8~10个选题,大家利用课余时间开始小组讨论和写作,每次课由一组同学汇报自己小组的写作进展,再由全体同学参与讨论,提出建议和修改意见。
在写作进程中,每组同学可以根据选题需要去剧本杀店打本。参与课程的同学来自不同院系,各有特点,有的同学有玩本很多,有的同学虽没有太多的玩本经验,但创意能力强,有的同学有较好的写作能力,还有的同学有在剧本杀机构做DM的经历。
按原来的计划,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应该能够完成8~10个剧本,经过我们自己的剧本杀社团测本之后,再向合作企业或市场推出,接受玩家的检验。
复旦青年:剧本杀是否能被看作是一种新型的文学形式?如果可以,那么这种形式相较于其他艺术形式有哪些特别之处?
李杨:我自己的理解,剧本杀是什么?剧本杀与其他艺术门类的边界在哪里?作为一门新的艺术实践,我们还很难给出明确的定义。剧本杀肯定与文学有关系,但剧本杀肯定不完全属于文学,剧本杀还与网文有关,与游戏有关,与戏剧有关,还会与AR、VR、MR等数码、虚拟艺术有关,因此剧本杀很难纳入某种现有的艺术门类加以理解和定义。
作为一种新兴的艺术实践,剧本杀一直处于高速发展之中,不断升级换代。它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形态,还有待观察,未来是否还叫“剧本杀”都很难说,比如有人更愿意叫剧本游戏,或剧本推理,还有的干脆用“沉浸艺术”这个更加宽泛的概念加以指代,都有自己的道理。
我们课程中的剧本杀创作,就体现出对剧本杀的不同理解。
一部分同学是传统桌面剧本杀的爱好者,玩硬核推理本较多,重视游戏中的推理过程,以创作出精巧烧脑、环环相扣的解谜游戏为创作目标;另一些同学则对“剧本杀+”更感兴趣,他们尝试跳出“桌面游戏”的限制。在这些同学眼中,未来的剧本杀并不需要像目前的经典剧本杀那样特别设定类型,他们主张在目前的剧本杀类型之间进行大胆的融合和创新,更愿意依据影视或文学IP来写作“故事”。
这些同学相信剧本游戏可以而且应该传达出某些更细腻的情感、更深邃的思索,可以承载传统上往往由“纯文学”承载的“好故事”。
将故事讲到极致、又能增强玩家代入感的形式,可能会让大家联想到诸如《Sleep No More》那样的“沉浸式戏剧”,但到目前为止,“沉浸式戏剧”的观赏性仍然盖过了参与性、互动性,这或许还不是真人剧本游戏的终极形态。
我们课堂上这些关注形式创新的同学,会尝试将传统的桌面推理、桌面扮演,到目前新兴的种种剧本游戏形式如密室、实景扮演、沉浸戏剧都纳入讨论视野,甚至探寻更复杂的沉浸文旅融合模式。
复旦青年:我们该如何鉴赏一部剧本的文学性、艺术性与审美价值?
李杨:在一般人的眼中,由中文系文学专业的老师开设的剧本杀课,肯定会强调剧本杀的文学性。其实并不一定。尤其是我们这些教当代文学的老师,根本不需要特别的敏感,都能感受到文学遭遇的挑战。比如说日新月异的视觉艺术与新媒介,还有“科幻小说”、“网络小说”这些虽以“小说”为名,却完全逾越了“纯文学”的“小说”定义的文艺实践,以及类似于“非虚构写作”这样危及“文学”边界的新文类的冲击。
我觉得剧本杀作为一种跨媒介的艺术实践,代表了传统文学向网文再向戏剧和游戏的发展,很难纳入文学的范围加以定义,剧本杀具有的许多功能是传统文学不具备的,包括剧本杀玩家的主动性、互动性、参与感与沉浸感,还有剧本杀的这些艺术特点决定的独有的强社交功能等等,包括拟真和仿真、元宇宙、多维时空等等,还有许多新的剧本杀功能正在被开发出来,剧本杀会走向何方,剧本杀将来会如何改变人的生活世界,或成为我们思考和探索人生的媒介,这些都有待我们的观察和实践。
复旦青年:在您看来,对剧本杀及其创作的研究,在学术领域有哪些价值?
李杨:其实作为北大中文系的老师,我对剧本杀的关注,主要还是基于自己的学术兴趣。大学老师除了教学还有科研的任务。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者,我自己也在一直关注和思考文学的历史、现状和未来。
近年,我们的课程已经越来越多地涉及网络文学、科幻小说、非虚构写作等等新的文艺实践。剧本杀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同学们的课程论文常常会做这方面的研究。最近这1~2年,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讨论剧本杀。
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的博士生和硕士生的论文选题,近年也越来越多在“文化研究”的视域中展开。研究和实践不能完全分开,所以,近距离观察剧本杀的创作甚至运营,也是我和许多研究生介入这门课程的初衷之一。
这个学期课程一开始,我就安排多位对剧本杀有研究兴趣的研究生以助教的身份参与到课程中来,他们关注的话题包括剧本杀的定义、剧本杀的分类以及文类特点、剧本杀的发展趋势、剧本杀的代际划分、剧本杀与文学、剧本杀与戏剧、剧本杀与游戏、剧本杀的媒介特征、剧本杀的快感机制、剧本杀的作者功能、剧本杀的社交功能,以及对爆款剧本杀的个案分析等,并且已经开始了相关论文的写作。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他们会完成几篇不错的论文,大家应该很快就能看到。这算得上是我们这门课的另一个收获。
复旦青年:对于剧本杀,媒体更多地是将它视作一个新业态,关注它在市场上的运营和消费体验,但您在此基础上还将目光投向了剧本质量、创作人员的人文素养和创作水平等方面,这些要素对于剧本杀行业有何重要意义?您的课程在这些方面为同学们提供了哪些帮助、引导?
李杨:这一阵我收到了许多邮件,还有电话,看得出有许多业界朋友对我们的课程寄予了很高的期待。读到这种邮件我其实觉得特别惭愧,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根本没想到一门普通的课程会引发这么多的社会关注。正如一开始我就指出的,我们开设这门课,也就是为北大同学创作剧本杀提供一个共同创作的平台,其实我们只是一群剧本杀爱好者或研究者,无法承载起这么高的期望。
尽管引发了这么多关注,但我们自己非常清醒。所谓的北大开设剧本杀创作课,其实是一件象征性远远超过实际意义的事件,不必太当真。面对北大同学的剧本创作热情,从开课到现在,我一直给他们泼冷水,同他们说,北大的同学创作出优秀的剧本杀剧本,这只是一种理论可能性,在剧本杀的内容生产中,所谓的“剧本杀学院派”并非具有天然的优势。就算最后能写出几个不错的本子,面对如此庞大的中国剧本杀市场,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大家都清楚,提升整个中国剧本杀行业的发展水平,是一个需要社会各界共同参与的综合工程。就剧本杀的行业经营而言,如何尽快形成自己的盈利模式,吸引商业投资,孵化出头部企业,建立全国性的连锁经营机构;或争取获得政府支持,充分发挥剧本杀的文化与教育功能;为剧本杀爱好者提供规范化的优质服务,实现其社会功能与市场功能的融合,引领剧本杀行业的健康发展,不少从业者正在这些问题上达成共识。
就内容生产而言,如何丰富现有的剧本生产方式,吸引更多的高素质人才参与到内容生产中来,在理论与实践的互动中,丰富和提升剧本杀的表现形式与功能,比如团建剧本杀、思政剧本杀,还有剧本杀进校园,寓教于乐,比如融媒体实践,将剧本杀与不同的媒介融合或跨界融合,将剧本杀与其他载体或业态融合等等,都是一些值得探索的实践。
复旦青年:谢谢李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
李杨:谢谢你们的采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复旦青年(ID:fduyouth),受访者:李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现代思想史、文化研究),作者:张咏言,编辑:赵睿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