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重庆奉节白帝城遗址2021~2022年考古勘
一、遗址概况
重庆是中国西南部的水陆枢纽,坐拥巫山之险,控扼长江水道,成为中国南方和北方、长江上游与中下游地缘势力争夺的焦点。位于重庆东北部的奉节,因夔门的雄奇、险阻,而成为古代巴蜀和荆楚之间的重要屏障,被誉为“西南四道之咽喉,吴楚万里之襟带”“府控带二川,限隔五溪,据荆、楚之上游,为巴、蜀之喉吭”,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地处夔门西口的白帝城遗址,雄踞于长江北岸鸡公山、马岭、白帝山“两山夹一岭”范围内,依山傍水,凭高控深,历为兵家必争之地(图一、图二)。文献记载显示,这里从战国置关以来,筑城不断,曾先后建立过扞关、江关、白帝城、夔州都督府、瞿塘关、夔州路安抚使司、瞿塘卫右千户所等以军事防御功能为主的重镇,属典型的古今叠压型城址。
图一 白帝城遗址位置示意图
1976—1994年,重庆市博物馆、白帝城文管所、四川省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学考古系三峡工作队等单位对遗址开展了考古调查和小面积试掘工作。1998—2005年,重庆市文物考古所(现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以三峡工程文物保护为契机,以白帝城遗址为重点开展宋元战争山城防御体系的考古工作,为后续重庆山城的文物考古工作树立了典范。2013年至今,为配合重庆后续三峡大遗址白帝城遗址的保护,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现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中山大学、荆州博物馆、奉节县白帝城文管所、奉节县文物保护管理中心等单位对白帝城遗址开展了六次系统的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方式主要以实地踏查、探沟试掘和局部发掘为主(图三)。虽然这些工作取得了一些重要收获,但是,通过调查和局部发掘获得的线索过于零散,不利于整体把握和廓清遗址的内涵。
图二 白帝城遗址周边环境
图三 白帝城遗址历年发掘区分布图
为全面了解白帝城遗址文物分布情况,2021年11月-2022年3月,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奉节县文物保护管理中心进行了大规模系统勘探,以服务于后续考古发掘与研究及遗址公园建设。
二、工作理念与方法
针对重庆地区山地城址地形的复杂多变性和白帝城遗址自身为“古今叠压型”城址的特殊性,我们在全面搜集遗址相关历史文献、考古成果、影像和测绘资料的基础上,始终以聚落考古、城市考古的工作理念来指导我们的田野考古工作。考古勘探按照《考古勘探工作规程(试行)》的行业标准和技术要求,以遗址2019年度考古发掘的总坐标点(测绘控制点)作为本次勘探的坐标原点,将整个白帝城遗址划分为四个象限,分别对应为Ⅰ、Ⅱ、Ⅲ、Ⅳ四个探区,本次勘探区域位于Ⅱ、Ⅲ探区(图四)。
图四 白帝城遗址勘探分区、勘探单元及探孔分布图
在每个探区内,以100米×100米为空间单位,分成若干个勘探单元,以勘探单元为单位使用RTK进行统一放样和布孔,均采用梅花状布孔法,遗址整体按照5米间距统一布孔逐行开展普探。
在发现遗迹现象的位置进行有针对性的卡探,重点区域为避免漏掉重要遗迹现象,根据需要加密探孔至2米及以下间距进行卡探。重要遗迹布设“十”字形排孔,了解遗迹的纵、横剖面及堆积情况。
在对遗址实地调查和勘探的基础上,对一些关键节点区域进行重点解剖,以了解遗址不同时期文化层的堆积层次、土质土色及包含物状况。通过对比分析,指导我们在勘探过程中更为准确地把握不同时期文化堆积的土质土色和遗存特征。此外,对传统勘探无法实施的建筑垃圾及地基占压区也进行少量解剖,进一步了解现代建筑下部文化堆积特别是建筑基址的埋藏情况,对廓清一些重要建筑基址的范围有着重要作用。
三、工作收获
2021年11月-2022年3月,对白帝城遗址进行了全面勘探,勘探区域包括遗址本体组成部分的子阳城、下关城、白帝城及外围的擂鼓台、鸡公山遗址,勘探面积约30万平方米(图五、图六、图七、图八),在原有遗存基础上,新发现各类遗迹及文化堆积218处,包括墓葬135座、城门4座、瓮城1座、城墙1段、墙基17段、房基7座、夯土台基1座、窑址1座、沟2条、灰坑27座及文化堆积22处(图九)。
图五 下关城遗址区考古勘探工作场景
图六 考古测绘
图七 关键解剖记录
图八 疫情防控工作照
图九 2021-2022年白帝城遗址考古勘探成果分布图
数量众多墓葬的发现是此次考古勘探的一项重要收获。下关城遗址区、子阳城外坡片区勘探新发现战国至明清时期墓葬135座,包括土坑墓116座(图一〇)、土洞墓13座、砖室墓5座、崖墓1座。其中,战国至汉代土坑墓94座、砖室墓4座、崖墓1座,唐代土洞墓13座,唐宋土坑墓14座,明代土坑墓5座、砖室墓1座,清代土坑墓3座。
图一〇 墓葬勘探土样
城墙、城门及瓮城类城防遗存的发现进一步丰富了宋代白帝城的内涵。在下关城西侧勘探发现宋代夯土包石城墙1段,长约195米,宽约5-8米。在子阳城皇殿台东北部山脊末端及东南部山脊中部、北城墙狗望台沿线新发现宋代凸字形石砌城门4座。在大北门外侧勘探发现瓮城1座,瓮城墙现存约136米,宽约6米,占地面积约2300平方米,是目前白帝城发现的规模最大的瓮城遗址。
图一一 下关城大北门及外侧瓮城布局示意图
房基、墙基等与建筑基址相关遗存的发现为解决城内布局提供了新线索。下关城遗址区发现宋至明清时期房基7座、墙基12道,以明代房基和墙基为主,仅有少量为宋代和清代(图一二、图一三)。
图一二 解剖发现的明代附属高台及水沟
图一三 解剖发现的明代台基包边石
勘探过程中在地表采集有少量陶鼎、陶盆、礌石、铁镞、铁蒺藜等遗物,关键解剖时地层和遗迹内出土有陶瓦当、陶滴水、陶砖雕、蓝釉葵口瓷盘、螭虎龙纹青花瓷碗、铜带钩、铁镞及石造像头部残件等遗物(图一四)。从采集和出土遗物特征看,时代以战国、汉至六朝、宋代和明清时期为主。
图一四 地表采集及解剖出土遗物
四、收获和认识
本次考古勘探工作是我们在全面汇总既往考古成果的基础上首次对白帝城遗址开展的系统勘探工作,科学地获取了遗址的文物分布和堆积情况,对遗址重要遗迹的分布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为后续考古研究工作和遗址公园建设提供了重要依据。主要有以下几点收获和认识:
(一)进一步完善了宋代白帝城的布局
结合历年考古工作及本次勘探成果,进一步确认宋代白帝城城址本体占据鸡公山、马岭、白帝山“两山夹一岭”的险要地形,面积约1.5平方千米。城址平面不规整,略呈马形,由白帝、下关、子阳三城相连而成,外城墙长约6100米。子阳城皇殿台和校场坝以南沿山脊至长江各筑有一道“一”字城墙,皇殿台南侧一字城墙长约680米,校场坝一字城墙已塌毁。若以校场坝一字城墙与长江天堑作为城址西界,则城址围合面积约1.3平方千米;若以白帝城、下关城和子阳城三城相连的外城圈计算,则城址围合面积约0.65平方千米。其中,子阳城城圈长约3600米,围合面积约22万平方米;白帝城、下关城城圈长约3567米,围合面积43.8万平方米(图一五)。
城墙多依山脊走势而建,沿线设置有城门、墩台类防御设施。已发现城门11座,其中3座有瓮城;墩台5座,均分布于沿北门沟、草堂河一线。城内子阳城、白帝城修建有防御性的台状内城,子阳城自西往东依次营建有樊家台、中间台、寨子、皇殿台四座台城,深刻凸显出子阳城作为陆路攻防体系中前哨阵地的军事特质。白帝山顶顺山脊又筑有内城,充分利用长江天堑和马岭的特殊地形以达到控扼夔门的军事目的。
(二)初步厘清了宋代白帝城的建造过程
根据历次调查、发掘及本次勘探的成果,我们确认今天所见的宋代白帝城并非一次性修建而成,而是由东南的白帝山、马岭逐步往西北的鸡公山不断拓展而成的。主要依据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是下关城西城墙的位置与走向。下关城西城墙位于鸡公山前坡向马岭过渡地带的山腰上,1984年白帝城文管所的调查和2014年中山大学对马道子(城壕)地点的发掘,均认为下关城西城墙外应为下关城与子阳城之间的城壕,子阳城在利用崖壁的基础上亦有城墙,但遗憾的是马道子(城壕)东端因被现代道路占压未全部发掘,导致马道子东侧大白帝城的外城墙与下关城西城墙之间的具体连接关系不清,致使这一问题悬而未决。为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在对其走向预判的基础上进行了重点勘探,除中段的滑坡、坍塌区域外,确认了下关城西城墙的走向和宽度,但并未见子阳城东城墙的踪迹,因此,我们推测这道城墙应是某一时期筑城的西界,其外侧的壕沟较浅且底部铺垫有石块,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城壕,更有可能是城外的道路,兼具泄洪沟的功能。
二是子阳城狗望台、皇殿台、寨子、中间台、洗马池、樊家台之间的城墙叠压关系,均为西侧叠压东侧,表明在营造次序上是由东往西依次修建。特别是皇殿台瓮城、一字城墙及窝坑子城墙和城门的发现,组成了一片布局严密、面向西侧的防御设施,充分说明以皇殿台作为制高点的山体应为某一时间段筑城的又一边界。
三据文献梳理结果看,白帝城仅仅在宋元(蒙)战争时期就经过多次重修,文献中记载比较清楚的有三次:一是《宋史全文》记载的淳祐二年(1242年)夔州守将赵武重修白帝城,二是《三峡通志》记载的宝祐四年(1255年)夔州都统筑瞿塘关城,三是景定四年(1263年)夔州路安抚使徐宗武建卧龙山堡囿。
图一五 宋代白帝城布局及变迁过程推测图
综合文献记载和考古成果,目前我们基本可以对宋代白帝城的变迁做一初步推测(图一五):
淳祐二年(1242年)赵武重筑白帝城,其西北界应为下关城西城墙,在勘探西城墙夯土时发现下层夯土与子阳城区域的城墙夯土在成分和营造方式上存在明显区别,而与马岭区域的城墙夯土相似,夯土致密度较高,层次极其明显,应为版筑而成,与《宋史全文》所载“酬夔城版筑之劳也”相符。
宝祐四年(1255年)韩宣所筑瞿塘关城,“西南近江,城于江浒,则贼舟楫不能越。东北近山,城于山嵓,则贼矢石不能加”,可见韩宣在规划城池时已吸取了昔日白帝城被蒙(元)军从后方陆路破防的惨痛教训,将居高临下的皇殿台一线纳入城防计划,沿皇殿台西南、东北部山脊修筑城墙,布设瓮城、城门等多重防御设施。
最后一次大的城池拓展,就是将樊家台至校场坝一线的山体纳入城址范围,根据宋《蜀川胜概图》及历史地理学者的研究,这片区域即为宋代的卧龙山,因此这里应是景定四年(1263年)徐宗武为加强夔州后方城防所建的卧龙山堡囿,自此白帝城的城防布局更加完善,史料中再无从后方破城的记载,直至1278年降元后废弃。
(三)重点探明了历代墓葬的分布情况
本次勘探新发现战国至明清时期墓葬135座,主要分布于下关城遗址海拔210-240米范围内和子阳城外坡海拔359-380米区域内,以战国至汉代土坑墓为主,唐代土洞墓次之,还有少量汉至六朝时期砖室墓、崖墓及明清时期墓葬。这些墓葬的发现,对于认识历代白帝城遗址空间范围的变迁、功能分区等具有重要意义。
(四)基本廓清了明代瞿塘卫右千户所建筑群的空间范围
本次重点对明代瞿塘卫右千户所建筑群进行了勘探和局部解剖,通过勘探初步确定建筑基址分布范围约24400平方米,关键解剖进一步确认原两进院落南部沿中轴线及两侧仍有建筑台基、铺砖地面及附属高台分布,建筑朝向和营造方式基本一致,应为同一时期的建筑群。该建筑群是目前重庆地区仅存的明代卫所建筑,为研究明代卫所制度、建筑布局提供了重要资料,也为遗址后期展示利用提供了重要元素。
文稿:孙治刚 张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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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务:刘 微
审核:林必忠
作者简介:孙治刚,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考古研究所,文博副研究馆员。张勇,奉节县文物保护管理中心,文博馆员。
来源:重庆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