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余光中《欢呼哈雷》
著名诗人余光中,14日上午10点4分因脑中风并发心肺衰竭在台湾高雄医院逝世,享年89岁。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梁实秋称他为“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他走了,留下一世乡愁。那首因思乡情切写下的《乡愁》,传诵至今,他也曾在东北师大激情朗诵。
关于死亡,1966年,不到四十岁的他写了《当我死时》。诗中,他想到生命的终结是返乡,踏上当年的故土———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余光中《当我死时》
B03版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12月14日,著名文学家、诗人余光中在高雄病逝,享年89岁。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他驰骋文坛超过半个世纪,涉猎广泛,出版大量诗集、散文集、评论集和翻译集。代表作有《白玉苦瓜》(诗集)、《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散文集)及《分水岭上:余光中评论文集》(评论集)等。
据报道,余光中此次病重,原先只以为是天气多变、气温偏低,到医院检查后决定住院静养,没想到疑似有些小中风,肺部感染、转进加护病房,最终1天之隔就告别人世,亲人与文坛好友都十分伤痛。
对中国传统文学的追求贯穿了余光中的一生。在台湾岛内,他一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护卫者。
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人生有许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的。———《余光中精选集》
余光中记忆深处铁轨上的第一颗铆钉,当是九九重阳节。
1928年重阳节,余光中诞生于南京。族人命名“光中”,光耀中华之意。余光中很自豪自己的生日,自称为“茱萸的孩子”。
“故国不堪回首”,烙在余光中记忆中最深的印记是做亡国奴的悲哀。母亲携着年幼的余光中随着逃亡大军萍飘四处。为避日寇追捕,他们母子或藏身佛寺大殿的香案下,或躲在路边败垣残壁的阁楼上。
战时书籍匮乏,他向一位同窗借得一本《英汉大辞典》,强闻博记。一次富家子弟们聚首斗阔,余光中好胜“露一手”,他问谁知道一个英文单词最多有几个字母,无人敢接招。
抗战胜利后,余光中随父母回归故土。1947年他高中毕业,同时报考北大、金历史片陵大学,双榜题名。
他曾受教于吕叔湘先生帐下。吕先生朴素清纯的译风使余光中受益终身;那时他还常聆听冰心、曹禺的讲演……
1950年,余光中就读台大外文系。在文风颇盛的台大,他成为曾国藩之后曾约农先生的高足。曾先生的开明与宽容,教余光中铭感五内,先生竟允许他以译文《老人与海》充作毕业论文。
更令他难忘的是有幸亲炙梁实秋。经同窗好友介绍,余光中的诗作转请梁实秋圈点。梁实秋读之,觉得此后生可爱,前途无量,亲笔复信鼓励有加,同时指点迷津。
余光中受惠欣喜不胜,旋登门拜师,梁实秋一心奖掖,余光中不孚厚望终成诗文大家。这对师生之谊酝造了一曲文坛师生的佳话。
余光中一直称梁实秋是恩师。他为梁实秋87岁华诞编了一本《秋之颂》,1987年梁实秋突然西去,次年梁实秋冥寿日,余光中在墓前点火将578页《秋之颂》焚祭。
后来,余光中与友人创办《蓝星诗社》杂志,参与现代诗的论战;再后来他“文化从军”,三度赴美,在爱荷华大学创作班深造;拜美国当代名诗人佛洛斯特为师……一路拾级而上,终成大器,光耀中华。
望乡的牧神
“当我死时/祭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当我死时》
2001年重阳节时分,余光中应邀随江苏籍台湾作家代表团回乡采风。他再次踏上魂牵梦绕的故乡土地,访问了南京、扬州、苏州、无锡。
“我是台湾作家,我也是南京作家,也可以说是福建作家,其实我最想说的是 我是中国作家 !”
有与会者赞美他的《乡愁》,他说:“那是70年代,我写《乡愁》,表达对祖国的爱。”他语重心长地忠告正旅居海外的学子:“还是少些乡愁为好,现在和70年代的我不一样了,那时我有家难回,而他们现在可以随时回家。应该克服情感因素,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学习上。”
余光中对大陆的“破冰之旅”始于1992年。那年他应中国社科院外研所之邀,讲演《龚自珍与雪莱》(他们诞辰200周年纪念),紧接着“海峡两岸外国文学研讨会”、“当代华文散文国际研讨会”……请柬沓至纷来,他回乡的步伐越来越紧密,几近一年一趟。
令他难忘的是1995年,他回母校厦门大学参加校庆并讲演,余光中怀揣着母校的温情,回台后写下了绝唱《浪子回头》:“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节终于有岸可回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一百六十浬的海峡,为何/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
余光中的诗,之所以受到推崇,被誉为大家,除了他的天赋和才气之外,“不是无端悲怨深,直得阅历写成吟”。
血永远浓于水。余光中这位望乡的牧神,对祖国的热爱,历来已久,珍藏在心中。早在他38岁(1966)壮年时,含泪写了遗嘱式的诗篇《当我死时》,诗中吟道:“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长春情愫
在东北师大激情朗诵台下青年学子同声应和
槌在童年最深的痛处/召魂一般把我召来/来梦游歌里的辽河、松花江
———《只为了一首歌》
1997年,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余光中的七卷本“诗歌散文集”,他足遍沈阳、长春、哈尔滨、大连和北京,为他的诗迷们签名。在东北师大演讲《诗与散文》后,他抑压不住内心的激动,朗诵墨迹未干的新作《只为了一首歌》:“……只为了一首歌槌打着童年/槌在童年最深的痛处/召魂一般把我召来/来梦游歌里的辽河、松花江”。在台下如雷掌声中,他又朗诵自己的《民歌》和《乡愁》,当吟到“传说北方有一首民歌/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时,青年学子同声应和“风/也听见/河,也听见”,情感鼎沸到极致。
这催人泪下的一幕在央视读书节目中数度播出,受到观众热烈欢迎。
我余光中都是你
不要问我心里有没有你,我余光中都是你。———余光中给妻子的一封信
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戏说他与五个女人为伍,戏称余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监”……
关于婚姻,余光中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夫妻相处是靠妥协。”他认为“婚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是一对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值得玩味。
说来有趣,余光中与妻子范我存的结合,没有传奇色彩,但倒真正体现一种缘分。范我存的父亲范肖岩早年留法,是浙江大学教授。母亲孙静华在上海蚕丝公司工作。他们将女儿寄在她南京的姨妈家,就读贵族学校明德女中。
范我存九岁丧父。抗战胜利后,余光中回到南京,在范我存的姨妈家两人初识。初次相识谈不上一见钟情,但双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范我存印象最深的是听姨妈说这位表哥人品好,学习好,又会绘画。
初识不久,范我存便收到余光中寄来的一份同人刊物,刊有余光中翻译拜伦的诗作。可笑的是余光中不知这位表妹的大名,在信封上写小名“范咪咪”收(此昵称一直延续)。范我存朦胧中被表哥的文采倾倒。
1948年,因时局动荡,范我存回到上海,后来随亲戚飞往台湾。直到1950年,余光中一家到台,才重续旧缘。
刚开始双方家长不太欣赏此事,余光中痴情,用小刀在自家枫树干上刻下“Y L M”(余、爱、咪三字的第一个字母),范我存也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余光中在翻译《凡·高传》时,每译一章便寄给范我存誊写,正面是译文,反面是情书。两人合作珠联璧合,十分愉悦。1956年,他们携手步上红地毯。
七年内,她成为珊珊、幼珊、佩珊、季珊四个女儿的母亲。家中八条小辫子在飞舞,范我存上奉高堂,下育儿郎,成了八口之有的掌家婆。
每谈妻子,余光中十分动情:“她帮我摒挡出一片天地,让我在后方从容写作,我真的很感谢她。”这些深情洋溢在余光中献给范我存的诗作《三生石》、《私语》和《珍珠项链》中的字里行间。结缡四十多年,他们相敬如宾。
余光中的四个女儿中有两位博士,另两位也学有所成。她们都有较高的文学艺术的潜质,都是舞墨的好手,却很少写文章。余光中埋怨“她们大都懒于动笔”,而女儿们却振振有词:“我们怎么也写不过爸爸了,所以干脆不写。”
网友悼念
@主持人王宁:愿天堂有诗,只有至真至切,不为生计而作,不为PK而背,不为粉饰而读……
@花狸:先生走好,愿您魂归故里,再无乡愁。
@爱笑d小女孩:乡愁终究变成了矮矮的坟墓,先生此去乘风,再相逢,了无乡愁。
@Jason: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如今先生古屋皆不在,前尘已隔海。
@嫦侠:你走了/去了世界那头/没有人知道/那头有没有乡愁/此时,世界这头/洁白的雪花/正轻盈地飘落…… (综合)
(原标题: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余光中《欢呼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