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革命理想主义的悲歌
《让子弹飞》:革命理想主义的悲歌
山东师大新闻与传媒学院戏剧影视文学2019级1班 韩翼阳
“你给你我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县长来了,鹅城太平了,县长来了,青天就有了!!!”距离《让子弹飞》上映已经过了十年。然而,其中的经典画面依然作为各种“名场面”持续霸屏。姜文以其充满个性的创作手法,在当时引爆了一股政治隐喻、解读历史的浪潮。它的魔幻现实主义带有强烈的革命英雄主义色彩和强烈的政治隐喻,对当时贪腐现实和社会暗潮涌动的反讽,也为观众津津乐道。
《让子弹飞》改编自马识途的《夜谈十记》,讲述的是上世纪二十年代麻匪张麻子冒充县官马邦德在鹅城上任,与当地恶霸黄四郎斗智斗勇的故事。张麻子原名张牧之,曾经跟随护国大将蔡锷南征北战,保护辛亥革命的成果。蔡锷去世之后,张牧之不满官场的腐败,而上山落草为寇。而黄四郎也并非善类,他不仅是个海归,还参加了武昌起义,但之后利用革命获得的权势控制官府,剥削百姓,欺男霸女,谋取利益。张牧之遇到黄四郎之后,燃起了他内心的革命理想主义之火,而二人的斗争也从最初的抢劫,变成了为了民主理想的“革命”。原著中二人的身份背景都很简单,张麻子是被官府逼上梁山做的麻匪,而黄四郎也只是一个地方恶霸。电影中为他们加入了辛亥革命的背景,使得他们之间的斗争从单纯的打土豪分田地,上升成为了革命理想主义者对革命的既得利益者的继续革命。
影片开始就追求独特的风格化,影片的台词对白之多、人物关系之复杂,使得镜头在使用上有很高的要求。《让子弹飞》的镜头语言很好地契合了影片本身的节奏,中间不同场景、不同情绪进行不同方式和不同速度的摄影和剪辑,足以看出姜文导演的功力之深。
电影中处处讽刺了民众的愚昧和麻木不仁,除了少数麻匪与家丁之外,其他的百姓都是光着膀子,连正脸也没有的愚民形象,只会一起跪拜,一起高呼,一起抢劫。当张牧之四人想要煽动百姓讨伐黄四郎时,竟没有一个人响应,而等张牧之取得了战果时,百姓便一拥而上。事实上,当我们回过头看辛亥革命,会发现与电影里的这场暴动出奇的相似:几个英雄(革命党)打天下,当英雄们打赢了,百姓们便一拥而上。然而,民众的内心里没有革命热情,一拥而上纯粹是一场火中取栗的投机行动。当浪潮过去,一切又重新归位,旧的社会和制度并没有被颠覆,辛亥革命也最终宣告失败。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辛亥革命都过去十年了,普通人竟然还以为辛亥是一个地方。这滑稽的对话,让我想起了2016年的英国,在脱欧公投之后,第二天的热搜居然是“脱欧是什么?”。不禁令人发笑,世间的愚昧竟然出奇的相似。
这部电影充满了象征符号和政治隐喻,比如代表了封建时代的马拉火车,隐喻民主革命只是治标不治本;电影中多次出现的“屁股”,正是隐喻了武举人、师爷这些投机分子“屁股决定脑袋”;“筒子”谐音“同志”,“鹅”同“饿”,光着膀子的群众代表着“衣”无所有的无产者;刘都统的“三条大腿”隐喻了“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张麻子代表革命理想主义者,黄四郎代表革命的既得利益者……
然而,这些象征符号的增加及隐喻的模糊多义,以及内涵在历史和现实之间的魔幻转换,让观众对这些意象的进一步解读变得千变万化,不一而足。不过这正是姜文电影的独特之处。
电影的最后是我认为的极具深度,将电影再度升华的片段。黄四郎倒了,张牧之胜利了,然而追随他的兄弟却都离他而去。老三娶了花姐,坐上了和马邦德上任时一模一样的马拉列车,一路欢笑地奔向了繁荣的上海。屠龙者终成恶龙,革命者代替了原来被革命者的位置,继续使用旧的制度享受荣华富贵。张牧之成功了吗?他成功了,他也失败了。他成功推翻了旧的统治者,但是他没有推翻由统治者建立起来的根深蒂固的秩序。“你跟我在一起不高兴吗?”“高兴,就是……有点不轻松。”这段对话虽然简短,却向观众刻画了一切过后一个英雄的无奈与落寞。这不禁让我联想到了从古至今那些开天辟地,建功立业的大人物:刘邦成功了,但他却处死了韩信,劝退了张良;李世民成功了,但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兄弟,将他的父亲逼成了太上皇;朱元璋成功了,但他手中也有胡惟庸、蓝玉等30条开国功臣的性命;斯大林成功了,但他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大清洗运动,屠尽了一切他所怀疑的人……他们得到了天下,却变成了孤家寡人,和电影里的张牧之何其相似?姜文导演用这样一种悲歌式的结局,向观众阐释了作为一个英雄所必须接受的宿命。
《让子弹飞》浓缩了中国一百年的革命史,向观众传达了一套对革命内在逻辑的思考。革命的正义,究竟是程序的正义还是结果的正义?究竟是上层建筑的简单轮换,还是从经济基础到价值体系的重新塑造?在我看来,张牧之的革命,归根结底是宏大的革命,不是微观的革命;是外来者人为制造的革命,不是从原住民的心中内生的革命。这样的革命拯救不了中国,也必将以失败而终结。中国的革命,不是单单的换一批新人,换一套新的政治制度而已,而是改变社会内在运行的逻辑,让整个社会跳出旧的循环,进入新的轨道。黄四郎倒了,革命成功了,但下一步该在何处落脚?兄弟们想要过轻松日子,当花姐问张牧之“你还要怎样”的时候,他无言以对,因为他这个大哥也不知道究竟要把兄弟们带向何方,就像以往革命的领袖也不知道应该把群众带往何处。电影的最后,张牧之身骑白马,目送夕阳西下,怅然若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