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学教授：AI时代，未来只会更残酷？

时间：2023-02-24

　　原创 Zifan 罗博深数学

　　采访、作者：Zifan

　　受访人：罗博深教授

　　导语

　　“A computer would deserve to be called intelligent if it could deceive a human into believing that it was human”

　　“如果一台计算机可以欺骗人类，让你相信它也是人类，那么它就可以被称作智能。”

　　——Alan Turing 艾伦·图灵

　　计算机科学家、数学家、密码分析学家

　　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ChatGPT引爆全球讨论的同时，教育者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2011年，世界人口突破70亿，《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映，迎来了系列电影的完结，90后正式步入20代。离开魔法世界的人们却同时进入了新的科技时代，iPhone 4S问世，乔布斯在离开世界之前，为人类带来了他认为是“新世界的入口之一”的智能语音助手——Siri。

　　图源：Photo by Omid Armin on Unsplash

　　当消费者拿到手机，召唤出Siri的那一刻，无疑都体会到了一种全新生活方式的可能。它能够识别语音，理解自然语义，帮助我们安排会议时间，定好闹铃，发送消息，甚至还可以和你开个玩笑，玩一局成语接龙。

　　十一年之后的今天，OpenAI又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更新的人工智能——ChatGPT。这个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使用了GPT3.5技术，经过大量文本数据训练，能够非常好的模仿人类自然语言沟通方式，发布5天就获得百万用户，引爆全球讨论热潮。如果你还没和它聊过天，快去试试吧！也许在某个瞬间，你会产生一种“它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的错觉。

　　图源：Photo byRolf van Root onUnsplash

　　面对这样一个崭新的“玩具”，人们的第一反应除了新奇，也生出很多忧虑，教育界似乎首当其冲。老师们发现，一经问世，Z世代的年轻人就对这个Chatbot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孩子们学会了用它写论文，写报告，写代码，写分析，写总结，而大多数情况下，它似乎都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学校也家长也忽然意识到，我们可能已经进入了新的时代，每一个人都面临着来自人工智能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ChatGPT帮助学生写出一篇关于《那不勒斯四部曲》清晰简明的文学分析

　　未来的变革几乎是可预见的，那么家长、老师、学校和学生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我们的职业会被取代吗？我们要掌握什么样的能力不被AI淘汰？计算机科学和人工智能会是未来唯一的职业发展方向吗？

　　借这个机会，我们也和华裔数学家，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数学教授罗博深坐下来认真探讨了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

　　1. 我们还需要老师吗？

　　今年春季学期，罗教授在卡内基梅隆大学遇到了一位很有趣的医学系大一学生Anita（化名）。Anita在寒假期间在一个美国的线上辅导网站注册了账号，成为了一位老师，工作内容就是帮助孩子解答ta们提出的问题。

　　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Anita并没有像普通的老师那样，接到提问，进行解答，再把答案直接提供给学生，而是通过一个自己编写的程序，把问题转达给ChatGPT进行解答。得到答案之后，程序会要求ChatGPT再进行验证，确认答案正确与否，如果正确，就直接提供给学生，如果有问题，就给Anita发一条提醒，这时候再自己去解答孩子的提问。更有趣的是，医学生Anita其实并不是编程高手，这个自己编写的程序，也大半出自ChatGPT之手。

　　听到这里，罗教授问她，那你赚到钱了吗？Anita回答，“我挣到了600美元。”

　　这件事让他产生了一些危机感，他没想到ChatGPT的能力这么强，写出的程序和答案已经能够开始盈利了，这也让他开始认真思考AI的教学能力。

　　电影蜜蜂ChatGPT独立完成出题和题目解析

　　· 什么样的老师将被取代？

　　在罗教授看来，在很近的未来，人工智能无疑将会取代一部分传统的教育。如果教育方式仍然强调背诵和记忆，那么人脑是很难和电脑匹敌的。随着算法的进步，AI能轻松地用拟人的方式“照本宣科”，一步一步把问题拆解，教授学生已知的解题方法。

　　在接触ChatGPT的这段时间，罗教授说自己也常常被震惊到。比如说，在几周前，他向ChatGPT提出的数学问题还无法得到正确的答案，而现在它已经可以流利给出详解。更令人惊喜的是，它并不只是简单的给你一个答案，比如求解x + 4 = 8时，ChatGPT不仅仅会告诉你x = 4，而是会通过 x + 4 - 4 = 8 - 4一步一步推导求解，也就是说，它会展现整个思考过程。

　　“如果是我上课讲解这个问题，我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给孩子解释” 罗教授说到。如果一个老师只以展示答案、教授步骤为目的，那么无疑将很有可能被ChatGPT所取代。

　　· AI不能解决和替代的是教学中的哪些部分？

　　罗博深教授认为，随着训练文本数据量的不断扩大和技术进步，ChatGPT等等人工智能将无疑会变得更加强大，自然流畅的表达将会变得非常轻松。它们像是全球最大的信息库，集合了人类从古至今的智慧结晶，同时又可以通过算法，较为准确和迅速的找到问题的答案，再通过人类的自然语言传达给我们。而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在有限的生命里都是很难吸纳这么大量的知识内容。

　　所以可以说，AI将会帮助我们解决非常多已知的问题，但它们的局限性则在于处理新问题的能力比较匮乏。面对从未接触过的内容，AI便无甚可为之处。

　　“人类能够通过不断的解决问题，累积经验，从而产生一种‘直觉’，而AI要做到这一点还非常困难。一位丰富经验的农人将会根据气候、节律、水源和市场需求判断出今年在这里，或者未来在新的星球上种什么橘子会获得最好的收成，而这些经验很难完整的被机器学习纳入系统，也很难通过算法做出最好的决定。因此我们在解决新问题方面，仍然非常需要人类智慧。”

　　· 什么样的老师不会被取代？

　　罗教授说：“未来，我们的教育当然仍会依赖人类老师，但如同AI将会对所有职业造成的挑战一样，我们对老师也会有更高的要求。未来优秀的老师将需要具有知识以外的综合能力，除了传道授业，老师应当是能够帮助学生学会面对和解决全新问题的引导者，老师要能够抓住孩子的注意力，帮助孩子维持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断鼓励孩子思考，维持孩子的学习动力，对孩子的问题给出有针对性的回答，挑战自己的思维极限。”

　　“老师不能只是准备好漂亮的教学PPT和教学大纲，把知识平铺直叙的讲给孩子听再要求学生记住，老师需要根据课堂进程调整授课进度和内容，聆听学生的思考过程，通过孩子的方式帮助孩子们找到问题的答案，再在这个基础上，帮助孩子优化解决问题的路径。当然这对老师的要求也非常高，我也希望能为世界带来更多这样的老师。”

　　询问ChatGPT未来我们是否还需要人类老师

　　2. ChatGPT这样的AI会对STEM和非STEM专业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吗？

　　在数学教授罗博深眼里，非STEM专业会受到更大的影响。

　　“我以前逛一些现代艺术的展览的时候，常常也不是很明白一些艺术品的含义。”

　　“比如我看到一副画，呈现了一整面墙的蓝色。我只能猜测，可能这是一种很美的蓝色，哈哈。”

　　“其实，bot现在已经强大到可以写一篇文章，画一幅画，或者作一支曲子。究竟是bot的创作更好还是人的创作更好，其实并没有严格的标准，我们也很难全凭主观的判断作品的好恶。但要是真的让它来解一道棘手的数学题，它犯错、或者解不出来的概率可远远高于人。而且具体出错在哪一个步骤，往往还需要人来找到和发现。因此我们比较有可能让AI写出一篇还不错的新的论文，但比较难让它想出怎么确保一台火箭的成功发射。”

　　在罗教授看来，ChatGPT这样的AI最有可能取代的，就是能够通过已知的方式解决问题的工作。比如制造业、咨询业等等需要大量重复劳动的行业都会受到冲击。

　　他认为许多工作形式也会发生变化，ChatGPT能帮助我们极大程度的降低工作时间。比如说，当一个市场团队想要开展一个新的活动策划，将不再需要完全从零开始，一步一步写出策划案，而是可以将自己的创意和想法告诉AI，让AI创作一份策划案草稿，人类的工作则成为了审核、修改和完善这个策划案的“负责人”。

　　他也提出一种可能，在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成为审核和测评人工智能工作的管理者（manager）和根据AI提供的不同的方案做出选择的决策者（decision maker）。人类可以用原先处理基础问题和大量重复劳动的时间来进行管理和检查。

　　但是罗教授也指出，AI会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人类的STEM学习能力。

　　“现在有太多学生在用ChatGPT完成功课了。上周，我在纽约的一所学校举行数学活动，想要给大家展示ChatGPT的时候，发现网页是打不开的，我才了解到纽约市教育局已经在上周要求在所有学校禁止使用ChatGPT了。不久前我和Pitt商学院的一位教授一起用餐时，也看到另一桌上的一位开着电脑写作业的同学，屏幕不断的在他的论文和ChatGPT的页面之间切换，我想他也在利用ChatGPT完成作业。达特茅斯大学最近的一篇报道中也指出，现在学校可能有1/3的同学在利用ChatGPT帮助完成功课。”

　　达特茅斯大学最近的一篇报道中也指出，现在学校可能有1/3的同学在利用ChatGPT帮助完成功课。

　　“因为很多孩子现在的目标是不正确的，学生只想要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能够快速的完成功课，而有了这样的捷径，那么谁还会真正学习，掌握真正的能力呢？”

　　3. 我们该怎样提高孩子的学习动力？

　　如果我们和一位大学毕业正在求职的同学讨论AI即将取代你的工作，我们很可能让这位同学非常重视这场谈话；但当你和一位4年级的小朋友讨论这件事，也许10分钟之后，孩子的注意力就又被TikTok、B站、YouTube和游戏吸引了。

　　图源：Photo by Adrian Swancar on Unsplash

　　我们要如何告诉孩子，你必须主动学习，不要只想着完成任务，不要害怕困难的问题，要勇于尝试挑战自己？

　　罗教授认为，无论是一场“你得好好学习”的严肃对话，还是用“这样下去你长大就会找不到工作”来恐吓威胁孩子，其实大都收效甚微，因为年幼的孩子很难完全理解你的意思，甚至根本听不进去长辈的说教。我们能尝试的一个方法，就是让孩子早一点看到想成为的榜样，同时，把教育本身变得更加有趣。

　　他认为，与其让孩子们听一场诺奖获奖者的演讲，不如让孩子每天和非常优秀又近在身边的榜样一起学习，因为相比高高在上遥远距离的人，孩子们往往更能够听进去朋友的建议和分享。

　　当孩子看到和ta一样在游泳队训练的学长能用聪明的办法解决数学难题，在全国竞赛拿到前十名，同时也会创作indie rock音乐，周末和朋友一起骑行旅行；看到和自己一样十分热衷K-Pop的学姐，除了参加学校舞社，还能够自己编程建构一个机器人，带领校队在州级展览亮相；或者看到拿着MIT全额奖学金12年级同学，课余也会带领同学们组织open mic，homecoming，孩子可能会意识到，我也能够成为这样的人。

　　这也是他一直在践行的。

　　2021年末起，罗教授开始在全美招募数学极为优秀的高中生，并且通过提供免费的专业即兴表演课程，培养出了一批既有知识又会表演的“小老师”，带领更多更年轻的孩子学习数学，培养思维。在这样全新的教育模式中，来自沙特阿拉伯的孩子有机会和来自乌克兰的欧洲女子数学奥林匹克国家代表和入选USAJMO（美国青年数学奥林匹克）的小老师一起讨论三角函数、数形结合；来自日本和中国的孩子能够和MPFG（Math Prize for Girls）选手和MOP（The Mathematical Olympiad Program）队员一起学习帕斯卡三角，研究二项式定理和图论基础。他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优质的教育资源分享给世界各地不同区域的学生，让课堂永远具有全球化的前沿观点，和友善积极的课堂氛围。

　　同时，他也学习了短视频平台吸引注意力的方式，让数学课堂从视觉呈现上就与以往的老师+PPT板书的形式大相径庭。五彩斑斓的灯光设置，让学生仿佛置身游戏主播的直播间；全屏板书帮助老师更清晰地展现解题思路和知识重点；实时弹幕评论给孩子机会每时每刻参与讨论，学会用友善而自信的方式和同学交流，表达自己的看法；同时，每节课设置两位授课老师，让学生能够直观的看到老师的交流沟通碰中，思维撞出新的火花。他相信这样的课堂和教育方式，能真正调动孩子的积极性和参与度，让孩子通过对数学难题的钻研，锻炼出强大的思维能力。

　　图源：live.poshenloh.com 在线课堂

　　罗博深相信，应对AI时代，教育必须从形式和内容上做出新的变革，而这样的数学课堂，是他作为数学教育者给出的解决方案之一。

　　他也认为，在未来，随着AI技术的进步，美国大学的录取可能会更加注重面试、推荐信、和具备区分度的竞赛或其它考核的成绩。大学希望招收到的学生并不只是会考试、或者申请文书写的漂亮的孩子，而是非常有自主性，非常有潜力，未来最有可能在某个方面有所建树的人。

　　因此，我们的教育必须在这些方面帮助孩子做好准备，让孩子从小学会自主思考，学会表达自己的看法，学会和人进行有效率有价值的交流。

　　结语

　　科学技术的进步终将是一把双刃剑。路人皆知的是，它在给人类社会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重重危机。

　　但我们到底应该用什么方式帮助下一代应对飞速变幻的未来世界，和技术相携前进，而不是被技术所替代和淘汰？这将一直是值得罗教授以及每一个培养人类文明的教育者，终身思考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