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学校建设,不应只有“数字化、信息化”这一条路

  近些年,未来学校作为学校发展的愿景,已经成了教育领域的热点话题。

  

  人们在多重意义上理解未来学校,有的是从未来发展趋势的意义上理解未来学校,比如学校的数字化转型,智能教学等;有的是从替代现代学校的意义上理解未来学校,比如,为了对抗现代意义的“工厂型学校”,有学者主张建立以个性化学习为取向的、无班级、无围墙的学校;还有研究者从“去欧洲中心主义”的视角理解本土化的未来学校。

  之所以有如此多不同视角的思考,是因为未来尚未发生,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都是基于概率的判断,而概率的大小是多种多样的。这都说明人们对未来无法进行准确预测,必须保持一种开放的眼光,需要从多样化的意义上来认识未来学校。

  但是,目前学界对未来学校多持肯定预测的立场,整体上呈现为“过度依赖某种工具、手段、技术,把某种操作过程机械化、程序化”的技术主义倾向,把信息技术视角下的未来学校样态视为主要的或唯一的存在。对此,有学者指出,“未来学校不是纯粹的教育信息化,未来学校离不开信息化,但只有信息化也不是未来学校”。

  鉴于此,如何突破信息技术预测论的单一视角,对未来学校进行科学探索成为亟待研究的问题。信息技术预测论立场下未来学校存在何种潜在风险?如何突破信息技术立场,重构未来学校建设的新思路?

  信息技术预测论立场下未来学校观的潜在风险

  未来学校信息技术功能夸大化的风险

  虽然信息技术已成为当今人们的生存样态,让人们看到其在未来学校建设中的诸多可能性。但同时未来学校也存在将信息技术功能夸大化的风险,忽视学校的本质特征以及信息技术的伦理风险。

  一是过分强调信息技术的赋能作用,窄化了学校教育的功能。由于信息技术在学校时空结构变革和帮助学校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上具有突破时空限制的优势,人们误以为信息技术可能会成为未来学校的核心特质。

  然而,这其实模糊了信息技术与未来学校的边界,忽视了未来学校“变”与“不变”的特质。因为学校“始于人类知识及其传播的专门化要求,是有计划、有组织、有系统进行教育活动的重要场所,是现代社会中最普遍的组织形式”。不论未来社会如何变化,学校不仅要向学生传递文化知识,还要发挥促进学生社会化的功能。信息技术视角下的未来学校只看到了学校在传递文化知识方面的功能,忽视了学校还有促进学生社会化的功能,而这一点恰恰是未来学校中信息技术无法完全取代的。

  二是对信息技术在未来学校建设中的作用过于乐观,忽视信息技术应用及其伦理问题。目前,我国教育数字化转型成为热点话题和政策行动,人们对信息技术在未来学校建设中的作用持过于乐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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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有研究发现,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学校的教师和学生使用信息技术设备的频率远远低于他们在家中的使用频率。这说明,仅仅关注信息技术在未来学校中的配置还不够,更需要关注教师和学生使用信息技术的必要性和意愿。另一方面,信息技术在未来学校的应用,也存在较多无法预测的教育伦理风险,目前,这方面的质疑非常多。如随着人工智能信息技术的发展,未来学校将会有强大的算法支持,能够打造基于算法的未来学校学习生态。但是,这种算法技术存在规训教育的风险,可能带来智能教育的数据偏好,遮蔽教师的教育智慧,亦可能会加重教育焦虑。

  未来学校时空观:线性化和扁平化的风险

  其一,信息技术立场下的未来学校存在着被线性时间观紧逼的风险。信息技术持有的是线性时间观,这种时间观是工业化的时间观,也是一种进化论的时间观,认为现在比过去先进,未来一定也比现在先进,于是,时间被认为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被分成过去、现在和未来依次出现而无法重复与回归的过程。

  在此时间观下,时间便成了人类生活的一种指挥棒和价值标尺,它通过“定时”和“价值”来实现对人类的“暴政”。在信息技术推动下,时间的“定时”和“价值”功能将进一步强化,这在学校教育中尤为明显。学校中的时间被比喻为钟表运动,进行了精细化、线性化、空间化、去人化和权威化的计算,致使学生在校学习的时间被驱赶、被压缩和被物化。显然,在这样的时间观下,人们是用效率理解教育质量的,例如一个小时内做了多少题,背诵了多少文章,教了多少内容等。

  

  如果我们继续秉持信息技术的单一视角看待未来学校,那么,现行学校的线性时间观将会继续延续到未来学校,如此,未来学校也会继续以效率来衡量教育质量,无论教与学,都仍然处于被时间紧逼的被动状态中。

  其二,信息技术立场下的未来学校存在精神空间衰减的风险。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学校空间作为一种潜课程,具有独特的育人价值,是师生之间对话的重要场所。在信息技术立场下,人们过分注重未来学校的实体空间建设,而忽视精神空间的建构。

  学校作为儿童公共精神生长的重要空间,是“儿童生活与他者(学校、社区、社会、国家和历史)对话的空间”,那么,不论未来学校空间如何变化,它应始终关注如何实现学生与他者的对话,始终服务于学生学习的需要。

  “远程学习可以支持学校的工作,但不能完全取代学校的关系性质。”信息技术立场过分强调信息技术工具对未来学校空间建构之优势,可能会忽视未来学校空间的育人本质,遭遇舍本逐末的风险。

  

  在未来学视角下,未来观可分为“可能的”(possible)、“可见的”(probable)和“优选的”(pref?erable)三种类型。

  信息技术立场下未来学校持有的“可见的”未来观,主要强调技术对预测未来起到重要作用,聚焦于对世界确定性的追寻。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世界越来越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人们很难对未来进行精准预测。

  其实,除信息技术主张的“可见的”未来观之外,“可能的”和“优选的”未来观同样对人类具有重要价值。虽然“未来无法‘预测’,但可以‘预测替代性未来’,并且可以‘预见’和‘发明’首选性未来”。这种未来观强调,人在面对具有不确定性和复杂性的未来时,如何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和价值判断力。未来学校的探索应该是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换言之,理想的未来学校应该是多样化的,其未来观应该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

  突破信息技术立场,重构未来学校建设的新思路

  那么,如何突破信息技术立场下的未来学校观,重构未来学校建设的新思路呢?我们认为,需要重新定位信息技术的教育功能、多元时空观、教师未来素养及其复数组织形态。

  

  明晰技术限度

  重新定位信息技术的教育功能

  从本质上来看,信息技术兼具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但是信息技术的工具理性常常在现实生活中遮蔽价值理性。因此,有必要明确信息技术的责任,厘清其功能限度与边界,从而达到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统一。

  第一,合理判断未来学校中信息技术的“见”与“不见”。未来学校建设不是对现有学校的小修小补,而是学校的整体变革,因此,对信息技术的考量需要从学校整体层面出发进行探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信息技术的应用,应当看作是一种教育生产力的革命,它所引起的是整个教育组织形式、教育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教与学的各种行为等社会的、文化的、心理层面的变化”。因此,衡量信息技术对未来学校建构的标准在于,其是否对学校教育产生了整体性和综合性影响。

  如此,在未来学校建构过程中,信息技术需要做到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统一,既要从智慧课堂、智慧教室、智慧学习空间等具体要素入手,又要从整体层面关注未来学校的价值观,帮助教师与学生打造理想的未来学校生态。

  第二,把信息技术是否能够促进未来学校中教师和学生的生命成长作为检验标准。因为,“教育技术从一开始,就是为促进人的生命成长而来的技术:设计技术,就是设计人的生命成长;发展技术,就是发展人本身”。这意味着教育技术的逻辑起点是“人”,教师和学生是衡量未来学校中信息技术应用的尺度,即信息技术应为促进教师和学生的发展服务。因此,未来学校在进行信息技术重构时,也应关注教师和学生的真实需要。如保障教师和学生对未来学校中信息技术设计和使用的参与权、发言权以及监督权,从信息技术由开发者独占走向多元主体的“协同共建”。

  立足教育立场

  融合新的未来学校时空观

  未来学校时空具有重要的育人价值,因为“学校时空在有限中包含着无限的延伸可能,在循环往复中实现生命的螺旋式、沉积式和阶段式发展。学校充满成长气息,在那里能听到生命拔节的最美声响”。为此,我们需要回到教育立场,融合新的未来学校时空观。

  其一,重构具有教育逻辑的未来学校时间观。学校教育时间不同于社会时间,它具有自身逻辑,具体包括:“教育的发生是时间性的;教育的发生在于内在时间意识的延展;个体生命时间是教育的唯一尺度;教育活动要依循生命的节奏进行;人类的教育活动存在共时性现象”。因此,对未来学校时间观的探寻,不能仅仅从技术逻辑设计出发,还应考虑教育逻辑,尝试改变单一线性时间观,关注未来学校中不同时间观的育人价值。

  目前,已经有这方面的初步实践探索。如近些年,华东师范大学叶澜教授引领创建的“生命·实践”教育学派与一些中小学合作开展的“学校四季系列活动”,其旨在开发中国二十四节气所蕴含的育人价值。研究表明,这些中国传统节气活动具有“综合性、完整性的育人功能”,有助于“教育教学活动从教书育人到学生生命自觉成长的转变”,能够“促进参与主体的生命和谐”。这可以视为对信息技术立场下单一线性时间观的补充与完善,其有助于学校时间观的重构,也为未来学校时间观的探索提供了思路。

  

  其二,重构有境界、关注人的未来学校空间观。未来学校空间的建构离不开信息技术,但是信息技术并非空间建构的充要条件。“一所学校的空间格局的好坏优劣,学校空间格局的特征,或者更直接地说,学校本身资源配置的状况,根本上取决于一所学校的教育境界。”因此,衡量未来学校空间观是否具有未来特征,不在于是否使用信息技术,而在于其办学理念和教育要素是否具备未来教育的价值观,学校空间的改造与建设过程是否融入了教育境界与未来理念。

  因此,未来学校空间观不能仅仅停留在实体空间的建设,还应从学校理念和价值观上进行突破,努力实现实体空间和精神空间的融合。如,目前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与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荷花塘社区、采荷第二小学教育集团合作共建的名为“幸福学堂”的“社区学习中心”未来学校模式,该模式拟打破传统学校与社区的二元对立格局,形成基于“学校在社区中,社区在学校中”价值观的未来学校空间。

  关注教师未来素养

  构建多样化的未来学校样态

  理想的未来学校不应仅从信息技术立场预测,还应关注教育主体能动性,综合考虑外部环境的复杂性,从而构建出多样化的未来学校。

  一是关注教师未来素养的培养。法国未来学家瑞尔·米勒(RielMiller)提出了“未来素养”(Fu?turesLiteracy)概念,并将其定义为一种可变或累计的能力,它主要通过探索现在的潜力来创造未来。

  在未来学校建构过程中,教师作为学校变革的重要主体,对未来学校发展具有重要影响。正如约翰·杜威(JohnDewey)所言:“今天的教育和教师不生活在未来,未来的学生将活在过去。”这意味着,中小学教师的未来素养影响学生的未来,因此,如何提升中小学教师的未来素养成为亟须解决的问题。

  中小学可以与大学合作,通过未来工作坊等形式引导教师接触和学习未来学的知识、概念、工具,培养他们的未来素养,从而使得教师能够运用未来思维和工具改进教学,弥补学校中缺失的未来维度。

  

  二是聚焦多样化的未来学校样态的建构。一方面,需要从理论方面进行突破,探讨多样化的未来学校的理论样态。目前国际上关于未来教育的探讨,除了“技术预测”进路,还有基于知识进化的“进化教育学”、基于预期系统理论的“未来素养”,以及基于后结构主义的“因果多层分析”等探究路径,这为研究未来学校的多样化提供了理论参照。如何根据不同的未来教育范式构建多样化的未来学校理论模型,将是未来研究的方向。

  另一方面,未来学校需要从实践方面进行突破,建设多样化的未来学校实践样态。目前国内对信息技术视角下的未来学校关注比较多,而对其他未来学校实践探索模式的关注还比较少。相比较而言,国际上已形成诸多可资借鉴的经验,如除了信息技术立场下的未来学校模式,还有“以学习者为中心”“社区学习中心”“学习中心”等未来学校样态。

  因此,中国未来学校可以在立足中国历史文化背景和实践的基础上,借鉴国际未来学校实践探索经验,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多样化的未来学校样态。

  来源 | 节选自《现代基础教育研究》,原标题为:信息技术立场下未来学校观的批判与重构

  作者丨于金申,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与基础教育改革研究;卜玉华,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与基础教育改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