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札」留美期间贝聿铭致其父贝淞荪函一组
1935年8月，17岁的贝聿铭未听从他的父亲、著名银行家贝淞荪的劝告，赴英国攻读金融学，而是踏上了去美国读建筑的道路。贝聿铭到美国后，先进入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不久转学至坎布里奇的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后曾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再进哈佛大学建筑学院攻读硕士课程，此后崭露头角，逐渐成为世界知名的华人建筑设计大师。这组档案史料，均出之以贝聿铭亲笔，读来亲切而感人，反映了贝聿铭留美初期的学习、生活情况，特别是对他鲜为人知的“转校”一节有详实的说明，从中可以体味青年贝聿铭的成长之路。档号Q54-3-445。由邢建榕选编整理。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本雪凡尼亚大学校舍于十四号即告开放，时校中职务人员亦已相继返校，男等即于隔日至建筑科主任处查问一切，据云建筑一科可分为二项，即建筑艺术与建筑工程，但该校则只有建筑艺术，而建筑工程则付缺如，因是故男等颇有不满。
偶忆及麻省理工大学（M.I.T.）有建筑艺术与工程兼读一科，但期限则与本省大学同为五年，但一星期内之工作钟点较多，故于制图艺术方面亦不弱于本省大学，俾能造就一两善人材，极合男之本志，虽然其最重之关键尚在卒业期限。至于约翰大学一年之工作，因与建筑科之课程多不相同，程度亦兼不及，故被承认学分者只英文、数学而已，故今年仍不过一年级生。两校于此虽同，但麻省大学之暑期学校有十二星期之久，倍于其他任何大学，故若能利用暑假，则能于四年内毕业。本省大学因暑校过短（六星期），制图艺术（ARCHITECTURE DESIGN）一课不能设放，因此绝对无缩短限期之可能。
至于其达，因只习工程一面，麻省大学最为适宜，此门并不学习制图，与约翰之土木工程颇类肖，故于学分方面亦被承认较多，而正式期限则为四年，若利用暑假则能于三年内卒业（学士位）。凡此种种皆极有利于我等于经济方面，除学费多五十元一学期外，其他费用若能稍加节俭，已足敷应用，盖本校全无美国大学之风气，加以工课极为繁忙，无谓之费用极少，环境亦较适宜，凡此种则皆系确实打听所得，奈一时因时间关系未能呈达尊鉴，遂不得己与其达简作电告，荷蒙金允，欣喜可知，尚希恕男为事突然之罪。 即叩
福安
男聿铭谨秉
十月二号
再禀者，大学宿舍不幸早告人满，遂与另一约大同学三人同住于学校右邻宿舍，因专租学生，故租金与校内宿舍相同，明年则能迁入无疑，地址为353 Massachusetts Avenue,Lamson Apts. (suite 9)Cambridge nass. 男又叩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十月七号接奉费城转来手谕，诵悉各节。本校已于十月一号正式开学上课，一切书籍用具均已购备。男因习建筑，所用之仪器笔纸等用品均须德国货物，费去三十余金元之多，书籍则较他科为少，共计约四五十元之钜，幸于出国时所携费用尚稍有盈余，故于此并无问题。据云下学期则便宜多多矣。
上课迄今已将旬日，一切工课虽较约翰为难无多，但其教读速率则倍之。男本学期工课于建筑门内有 (GRAPHICS～SHADES AND SHADOUS-PERS-DECTIVE- ARCHITECTURE DESIGN l）四科，于工程门内则总入力学（MECHANICS）一科，以上所录为本学期最重要科目，占去大部分之时间，男觉尚能应付，不为所难。文学门中之英文已进至第二年，因重演与论文男自知程度尚嫌不及，但经习后之结果得益自己不鲜。此外尚有法文一科，为建筑科内所必修，因美国普通中学皆有二年法德文讲授，故本校第一年法文即已不易。男因从未习过，随读自觉吃力，若能稍费时间亦无问题。
种此七科为学校所规定，男因欲缩短一年学程，特多选（GENERAL STUDY）一科，盖本科虽属三年级科目，但其性质殊无关重要，早日读之，亦无不可，故总每星期上三十二小时课，因绘图极费时间，较他科每周多上七小时。
男现虽住校外宿舍，于饮食起居甚觉舒适，男对此亦自知留心，出国至今于旅途上得畅身心，已增加四磅，故及粗体安否可勿悬念，惟望大人珍重福体，于公余之暇多转换新鲜空气与环境为盼。
抵美时男等本拟顺道至洛山矶圣地，俟参观全美展览会再行东上，海而门先生所电恐系误意，男深明来美之使命，岂敢有环游之计。昆弟年幼无知，且为人鲁 直，易受人玩弄，比经此大创，于彼未必无益，今得入上海中学，已属彼之大幸，但该校工课与青年中学稍异，于第一半年内未免为难，若能好自为之，日后进步必定迅速．彼处男自常去信引告，望勿刻以为念。
叩请
福安
男聿铭叩秉
十月十二号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校中于近二星期内每科均举行第一次小考，结果觉较约翰为难无多，惟题则长而且多，普通中国学生对此颇难应付。男此次考试结果颇为满意，惟以对此考试制度未窥其耍，故于吃亏之点独多。于英文一科与其达同班而异组。男一组中演讲亦占一部，于上星期男入第一次演讲，因预备极充分，得连续讲四十分钟之久，颇得教授之嘉许，但自觉咬字尚欠清准，较之西人相去尚属远甚，加以明年已无英文一科，今年为最后机会，更不敢不勤慎其事。
至于属于建筑之科，均须至建筑院上课，因此科之性质特异，故无论于任何大学，与医学院并称为最独立之科类，因之本校之总建筑院在波斯顿，而本校则在CAMBRIDGE（距哈佛大学只一里），两地则隔一却尔士河，建筑院离本校约二里，但一星期须往来四次，交通虽便利，于时间上经济上未免有损失，其达则尽在本校上课，可免此举。
于建筑院内，只有男及张、陈三中国学生，中有一系自本雪凡尼亚大学转来者，故彼所知特详。据云本校为实际化与工程化，于绘图艺术方面则不相伯仲，与哈佛大学鼎足而三，中以本雪凡尼亚之教授最为著名，但以系法人故，入研究院（硕士位）者始获益（法文已有相当程度）。
至于本校每年由当局购得一面地积，专供第一年级生监督营造一中等家庭住宅，一切手续均由学生料事，教授只担任顾问而已，俟落成后当局即设法购之， 所得之资留以供作明年购地之费，学校负盈则储亏则补之责任。男认此举为一最良好之办法，俾学生能得学校范围以外之见识。至今已有地产掮客演讲二次。在月内将由本级学生四出调查适宜地面，然后购之，以供下半年营造新宅之用。此法之行尚属创举，为他大学所无有，一俟落成，男将摄影数帧以寄大人也。望于暇时来谕训导为盼。躬叩
万福
男聿铭百拜
十一月二号
再禀者：男拟订阅《中国建筑》（ Chiness Architect），宁波路上海银行大楼405室，每份约七八元一年，连邮费，及《建筑月刊》（The Builder），上海市建筑协会，南京路大陆商场之二〇号，任一份或各一份，请派道兴往接洽为盼。 又叩。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昨奉十月十一日训谕，悉各节。当男初入本雪凡尼亚大学也，实无丝毫转校之心，加以该校中国学生多属圣约翰医学院毕业生居多， 竭诚相助殊不觉人地生疏之苦。嗣后耳闻目濡，对该校一切情形认识较清。至于学校本身除管束极松、建筑一科太纯粹艺术化而外，并无加以指谪之可能，凡此种切已于前函禀及，不赘言矣。
所患者该校学生多染美国学生习气，有兄弟会(Frakernity）之组织，考全美有二大中国兄弟会之势力，分布各大学，两方皆有不欲共存之势，于意气上之争执时有所闻。若论其本身之性质，除互相扶助外，则以共同娱乐为宗旨，光阴、金钱均不免作无谓之虚掷，于儿辈初入大学青年，立足未定，自制力不坚，恐难受其益而易被其害。今不幸该校之兄弟会空气异常浓厚，约翰校友无一非会员，男与其达早知日后难免卷入旋涡。及后建筑院开放，悉无建筑工程一科，转校之心遂油然而生，为节省金钱计，沿途电报费用均由二人合出，此次为转校问题，断不敢有违严命，于男出国前曾与大人言及，节省电报费用一节，遂两人一再合资作电，一时以无适当言词足以达意，不得不取一较简切之理由电告，不意大人误认为其达一人来电，而男复又误胡筠安伯伯来电为大人等相差后之共同复电，致此转校之举。今奉来谕遂恍然其事，不胜惊异惶恐之至，伏希大人谅男为了草率之罪。今M.I.T.因暑期学校制度异于常校，故男能设法于四年内卒业，望勿为念是幸。
至于在旧金山时之箱李问题已早运到，事由言每件行李出一元二角即可代运，男等以为出若干代价决无单运往车站之理，属知果尔，抵费城后始知底蕴，遂与公司商妥于七日内运到，纳栈租2元一人，亦云幸矣。
圆姊此次勿尔辍学，殊非男所能料及，忆去年已有是意，想必系太好闲散而不好读书之故。彼平日攻读尚属聪颖，星期返家除与同学偶观电影外，宁愿守居家中，今因教务长逼令补课，一时气愤出此亦未可知，至今离校日久，劝说恐归无效矣。昆弟个性男所深知，此次罚彼住校，彼亦知系罪所应得，以后倘一有进境，不妨渐松其缚，不然管束虽严，恐仍罔效，男料彼危险时期已过，将入自新之途，进展必速。慧妹之不愿入圣玛丽亚，由其误认该校乃一启明同等学校，又惧被投考不取之羞，是以不甚愿去，但持意不坚，劝说未必无效。种此儿辈琐事大人可不必太费神思，尚求珍重福体为要，妹处男自会常常去信言及一切。
男在外一切自知留心，因功课紧严故娱乐时间较少，因得省下此项费用不少。住宿月纳租约廿三金元，膳食较昂，是以但求其能果腹而不求甘肥，月须三十元左右不等，再加上车资娱乐及其他零星费用，一月约有十七八元之多余，今年内除稍作短期旅行以遣身心（即下学期暑期，学校告终后之四星期）及购一大冬衣外，并无较大消费，或有百元左右积蓄之可能，兹今金价又涨，男自能在可能范围内节俭，以轻大人之负担。
男日昨睡眠不慎，右手稍作酸痛，致字迹草草，望见谅勿罪为盼。祖父大人处，男一有暇时即行去禀。肃此，敬请
福安
男聿铭叩秉
十一月九号
祖父大人前请叱名叩安
转载自《档案与史学》,1999(04)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