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历史册页里的想象地图

  比历史学家更精微的,是地图绘制者的色彩。——毕肖普《地图》

  从时态上考量,历史已成为过去的谜团。在小说世界里,历史永恒且真诚,套改诗人毕肖普的话,比历史学家更精微的,是小说家的缜密构思。因为小说家,用绝妙的文字、严密的逻辑和惊人的想象力重塑了历史。

  在我的印象中,周玥就是这样的写作者。其作品《蝴蝶刀》,是一部始于历史,终于创作的历史类型小说。

  上海地区具有十分的特殊性。自1843年上海开埠以来,上海逐渐形成了华洋杂处、中西交汇的格局,由一个普通县城成长为国际化大都市。小说以1905年至1923年上海华界南市地区为背景,分析在绅商自治时代和自治废除后的军阀统治时代,财政治理体制的变化以及背后绅士、商人的应对。

  《蝴蝶刀》的故事就从上海静安区的万顺裁缝店起笔。

  小说中,周曼君的处境,则尤为艰难。她面对的是野心勃勃的日本人,更要隐藏自己的爱恨而活成另一个的孤独。周玥在塑造周曼君这个人物形象时,做了充分的包装,她是由内而外地拥有主角光环的人。

  在“借蛹”一章中,周曼君成为日本人训练的间谍。她与惠子之间的爱恨、暗战,满足了读者对特工的神秘生活的期许。而“魔法包”的设定,仿似当下流行的游戏一般,具有很强的设计感。

  三个月后,横山隆裕拿着一个“魔法包”邀请周曼君与他玩个游戏。他手里拿着十张中日双语的卡片,4卡片上分别写着:悲伤、恐惧、死亡、武器、杀戮、爸爸、妈妈、书本、玩具、复仇。他让周曼君把不想要的东西放进这个“魔法包”里,它们便会永远消失。

  在周曼君的心里,有着深沉的国恨家仇。为此,在横山的教导之下,她苦练“蝴蝶刀”,一心想要为母报仇。她的命运恰如小说中所引“樱花七日花吹雪”,那飘零的美感,正是一个间谍在乱世的命运的谶语。周曼君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她一切的隐忍和伪装,只是为了活下去,去报仇。

  “作茧”一章,以最大限度的融合中国传统文化,陈汝英和林玄同登台演出婺剧,为故事的发展缝制了一件华丽的外衣。周曼君摇身一变,成为阮青丝——成为《蝴蝶刀》的最大谜团。小说往后行进,正是对此谜团进行抽丝剥茧。

  夹缝之中求生存。对于一位女性来说,乱世给予的不仅是伤痛,更是尊严的丧失。“周曼君”“阮青丝”“石神里美”不过是代号而已,她真正的梦想是做一个“有尊严”的看破红尘,只为快活的女人。

  无论是“西安事变”,还是“营救七君子”,周玥笔下的历史地图轮廓清晰。阮青丝作为一名间谍,在青楼之中,以身体为代价获取情报,游刃有余。同时,她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从纷乱迷离的历史迷雾中,她看出了生命乃至战争的端倪。

  据历史资料,营救“七君子”的特殊行动,在1936年12月4日展开,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六君子”被押解苏州,关押于苏州高等法院看守所。六位君子是: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王造时和沙千里。在此之前的11月26日,《申报》有他们被捕经过的介绍:“李公朴等自从非法组织所谓‘上海各界救国会’后,托名救国,肆意造谣,其用意无非欲削弱人民对政府之信仰。近且勾结赤匪,妄倡人民阵线,煽动阶级斗争,更主张推翻国民政府,改组国防政府;竟复由言论而见诸行动,密谋鼓动上海总罢工,以遂其扰乱治安,颠覆政府之企图。”周玥根据相关史料,进行了大量的细节补充。

  周玥抓住了“羽化”这一词的传统意蕴,让阮青丝的爱国内质得以彰显。同时展开的还有阮青丝与应挺之间的爱情。应挺与日本人的博弈,既是政治上的,也是情感上的。因为横山隆裕和应挺对阮青丝都有着深沉的爱意,他们都是情感的俘虏。简媜成为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人物,她身上具有日本特工的阴冷、奸险与妖媚。当所有人都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小说的空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而一份价值“五十万两白银”的名单,成为聚焦点。以此平衡国共斗争、外敌侵略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考验人性的决胜时刻,同时,也是“周曼君”人物心理转变的关键。为此,周玥对“应挺”的设计比较巧妙,小说将这位国民党军人塑造成为爱倾倒的硬汉形象,这是一个反转,也是在国家危难之时,小人物的内心抉择。应挺为了保全与阮青丝之间的爱情、婚姻,而选择了暂时做日本人的“傀儡”。

  阮青丝的“羽化”,是精神上的觉醒。如果说,横山对周曼君有师生之情,那么他的死亡也成为必然;较之更狠的惠子,将进一步加剧小说的矛盾。

  1938年,随着日本侵略行径的白日化状况,阮青丝的内心也更加激荡了。

  为突出时代风云,周玥选择了虚实融合、以小博大、感性与理性融合,让人物在时代情境中立起来。在“飞舞”一章中,周玥将心灵史与时代史融合,绘就了一幅“抗日战争”的想象地图。

  一场戏曲一份心。周玥巧用戏曲,暗合小说的情节和人物的心境,让陈汝英上演《三请樊梨花》,实在是掷地有声的之笔。于此,索引一段:

  陈汝英大袍一挥,原地跑了一圈走场,便唱起了父亲樊洪和哥哥樊虎的戏词。阮青丝则扮演樊梨花和女婢铁珍,两人声情并茂地比划了起来。可唱到后头,陈汝英越唱越激动,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好像这场《三请梨花之劝父归唐》不是樊梨花劝父归唐,倒是专门唱给阮青丝听的。

  樊虎唱道,哼哼,将计就计诱唐兵,要我归唐万不能,众三军,弓上弦,刀出鞘,在府门埋伏,待唐兵进关杀他个落花流水。

  未等阮青丝说出樊梨花“前罪未赎该万死,你竟敢又做背信人”的台词,陈汝英便抢快一步念出了樊虎的戏词:哼,事到临头起杀性,为报狼主下绝情,看剑。

  阮青丝愣了一下,接着唱道,逼得梨花怒难忍,三尺青锋不容情。

  在阮青丝接唱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如撼如沸,如蝶“飞舞”。在日本人实验“细菌战”的艰难时刻,这样一个追求爱与妥协的女子,会有怎样的心灵变化呢?周玥把这个“心悬拷问”放置在写作的中心。而该婺剧的主演陈汝英,显然是一位抗日仁人志士,她坚毅的品格和不畏牺牲的精神,在小说中熠熠闪光。一曲《西施泪》,那是属于温馨的回忆;一首《热血歌》,那是壮士的招魂歌。在“蝴蝶”翩跹起舞、间谍的秘密即将曝光之时,惠子、简媜、周曼君,她们的秘史,亦是苦难时代的人物心灵史诗。

  小说的结尾处,周玥解开了“阮青丝”的身份谜团。她不是横山隆裕深爱的石神里美,而是裁缝铺老板周万顺的女儿周曼君,石神里美一家早就在 1927 年虹口区石神家命案中,全部被杀害了。她一直利用石神里美的身份潜伏在日方,搜集各方情报,为父母报仇。

  历史循环往复,生命周而复始。周玥的《蝴蝶刀》,深得海飞谍战小说的真传,无论是人物形象设置,还是历史知识与生活细节的融汇,都做得周全。一人分身多角色,一群女性柔中带刚的命运,一个时代的扑朔迷离,尽在朴素又机智的文字里流淌,像是一段历史的火焰再次复燃,亦像一张藏在历史册页里的想象地图。

  作家简介:

  尤佑,原名刘传友,1983.09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嘉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于《星星》《诗潮》《江南诗》《西湖》《草堂》《野草》等刊物,出版《莫妮卡与兰花》《归于书》《汉语容器》等诗文集。合编“新湖畔诗选”(已出6卷)。2015年入选浙江省第三批“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库,2019入选浙江省“新荷十家”,2021参加“十月诗会”。

  周玥,1991 年生,浙江金华人,金华市文联文学刊物编辑。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浙江省青年文联理事、文学创作委员会秘书长,金华市婺城区作协理事、副秘书长,《小小说月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无党派人士及两新作家班学员,入选浙江省作协第五批“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库。作品散见于《当代人》《当代小说》《小小说选刊》《小说月刊》《山海经》等,多部作品曾被收入《中国微型小说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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