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当小工的那次经历
当小工
作者:姜波
1994年秋,我毕业分配到乡下工作,终于圆了十多年寒窗苦读时的梦想。一毕业,同学们各奔前程,我被分配到乡村小学,无怨无悔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去上班。
坐客车行驶了四五十公里后改乘三轮车继续前进,天空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未知前路,但心中蛮有底气,颠簸了十多公里后,终于走进党岔乡朱家沟村,倾盆大雨骤然而至,我背着一捆铺盖躲进村头的一家小卖部避雨。
念书为出路,工作为糊口,我总算自食其力了。跟其他民办教师相比,我倒挺安然,起码不要下班后奔波于田间地头。工作得心应手,但环境压力山大。在那里我饱尝了孤独寂寞,白天稀里糊涂无所谓,每当夜幕降临,牛羊进圈百鸟归巢,总想拽住最后一抹夕阳,当晚霞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我的思想开始激烈地斗争。远方的家,劳作的父母,分别的同学,一切都能突显我的孤独。盼望有人来聊天,也许他们能给我的这间办公室带来点儿生机,但除了隔三差五造访的那几个酒友,再无人问津。
也就在那学期末,我草率地完成了婚姻大事,城里租了一孔窑洞就算安了家,我在尽力成全我的生活。
一切艰难坎坷都为那170多元工资,每当去乡教委会计处领到一月工资,就算对我最大的安慰。组建了家庭就要面对柴油米面房租等问题,妻子理解我的处境,她从不向我展手,但我能读懂她内心对我的依赖和期盼。工作了一年没一分积蓄,抛家舍业得到的那份薪水捉襟见肘,有时买一盒几毛钱的香烟都得深思熟虑。
第二年暑假放四十天,放学后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看到满街的人都在忙碌,我便突发奇想,出去找点活儿干,挣一点儿钱补贴家用。我跟妻子商量,她不愿让我干,在她眼中我还蛮有身份。她担心我坚持不下来,更不想让我掉面子,商量了两天她才勉强同意了。
第二天大清早,我去了电力局找活干,电力局正修建办公大楼。我试探地打问了工头,工头回答不缺小工缺匠人。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找电力局工作的世平叔求情,我向他委婉地说明来意,他笑眯眯地说:“你能受了这种苦?你想好,准备干我给你联系。”我慷慨地让他给我联系,他当即找来工头说:“我们这个大学生准备打几天工,你们给安排一下。”工头看了我一眼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安排。”工头无论如何不会把我当成大学生,因为我已经换了装,做好了一切准备。
工头当即给我送来一张铁锨,带我爬上二层楼安排工作,二三十个人都在收拾工具准备开工。“你,下去结账走人,你,伺候这个匠人。”工头给我安排了工作,因为我的到来,工头当即开除了那个四五十岁的小工。那个小工无奈地提上铁锨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几秒钟,一个浑身沾满砂浆的中年人。我的任务给匠人抱砖、铲砂浆,这个匠人不好伺候,我很卖力,也许我干活儿不行当,处处遭受他呵斥。我尽力改变自己迎合他,但怎么做都得不到他的认可。我想打工还得当匠人,匠人干技术活工资高,还能任意差遣小工。我的处境也使我想起我的前任被开除的情景,工头有针对性地开除了他,也许与这个复杂匠人不无关系。
终于迎来了早饭,洋芋片烩莲花菜,主食是蒸馒头,那馒头足有小孩的枕头那么大,其他工人都用筷子挑一个馒头蹲在灶房周围狼吞虎咽吃起来,我掰了一半蹲在楼板上跟他们分享起我的第一顿打工餐。
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匠人始终没有好脸色,我的工作也在不断地改进。他突然问我:“你原来干什么活儿?”我说:“我没当过小工。”他又问:“谁给你找的活儿?”我说:“我世平叔给我联系的。”“李经理给你找的?”他又看了一眼我。
干任何活儿都有技巧,比如说砂浆的软硬,砖头的摆放位置等,我在不断地摸索,匠人也适时地跟我交谈几句,还给我讲解一些操作方法,能与匠人交流几句就是我莫大的荣幸,干活的积极性更高了。
工地上一日三餐,中午饭是大米饭素烩菜,伙食还不错。我觉得体力能支撑,心里很踏实。吃过午饭休息一小时,工人们走进工棚倒头便睡,我靠在一块楼板上眯了一会儿。我逐渐适应了这份工作,匠人再没有批评我,而且变得随和了,有时还跟我开玩笑,偶尔还唱几声,唱得不中听,但能缓解人的精神压力。我觉得他不是尕人,只因我不懂工作技巧,对我而言精神压力远大于体力支出。
天边生起浓厚的乌云,一卷一卷的狂风吹过来,看来要下雨了。天空的乌云在翻卷聚合,不断地向下压,突然一道道闪电撕裂浓厚的乌云,瞬间又弥合起来。雷声显得特别急促、狂躁。应该避雨了,工头不放话谁也不敢擅自离岗,铜钱般的雨点开始滴落,匠人抱怨开了。突然密集的雨点斜扫过来,人瞬间变成了水鸟,工人一哄而散滑下架材避雨。
我遇到了麻烦,下午二层就封顶了,我不敢往下滑,也找不到下楼的通道,只能在三层上就地避雨。风逐渐停歇,任由雨撒泼,雨线垂直打落下来,我躲在楼板下,脚底的积水淹没了我的双脚,顾了头顾不了脚。雨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似乎也累了,雨线变成雨点,雨滴缩小节奏逐渐放缓。云层升高变淡,天色暗了下来,只听到四面落水的哗哗声。我站起来打了个寒颤,突然发现离我不远处还躲着一个人。他也钻出来了,毫无顾忌地站在积水中惊魂未定。
原来是跟我临近位置的那个小工,少言寡语的一个中年人。他也没有来得及跑,他跌跌撞撞总算找到了简易通道,我跟着他下了楼。周围的窗口映射出明亮的灯光,他朝简易工棚走去,工棚的门口探出许多头,都朝着我俩扮鬼脸哄笑。他木讷地走了进去,留下一副稳重的背影,工棚中传出爽朗的笑声。
灶房里伙夫正在忙碌晚餐。
我撂下铁锨,蹚水着积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我凭借灯火的指引跋涉在泥泞的路上,一场大雨吞没了小城的喧嚣,唯独青蛙呱——呱——的叫声令人烦躁。
回到家妻子看到我的狼狈相大惊失色,她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安慰我,手忙脚乱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明艳的阳光洒满了窗户。我再也没有勇气去上工,我挣不了那种钱,老天的下马威折服了我。
五六天后,我在街上巧遇世平叔,他笑着问我:“你怎么不干了?我就考虑你受不了那种苦,有你一天的工钱,你抽空去结算。”仅仅打了一天工,我无颜去结算工钱,无法面对工头,担心遇到那群工友,他们一定会嘲笑我:就那么点儿本事还想跟我们混!
二三十年前的故事,回想起来其乐无穷。我并非为劳而无功遗憾,又觉得那就是我的生活缩影。
那时生活虽然艰苦,但人年轻,对生活充满了必胜信念。如今生活大为改观,但总有挥之不去的烦恼。我深感生活不易,每一个脚印都必须踏实,否则就要承受生活的煎熬。我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承担了改变家庭命运的责任。
2020年8月26日
作者简介
姜波,1974年生,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区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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