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与花园》

  Ist das richtig ?

  磨坊与花园

  史海沉钩

  

  吹不好长笛的皇帝不会带兵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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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无忧宫

  沙丘上的宫殿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生卒年1712年1月24日~1786年8月17日),霍亨索伦王朝的第三位普鲁士国王,用变法和战争塑造了普鲁士国魂,被后世尊称为腓特烈大帝(Frederick the Great)。在父皇腓特烈·威廉一世严格、强硬和军事化的管教下,度过了幽暗的青年时期,一度追随友人汉斯·赫尔曼·冯·卡特试图逃亡英、法,均以失败告终,后被囚禁在德国边境小镇,好友卡特惨遭处决。

  1733年,腓特烈二世和哈布斯堡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伊丽莎白·克里斯蒂娜·冯·不伦瑞克(Elisabeth Christine von Braunschweig-Bevern)结婚,他在父亲临终时郑重允诺,誓不会对伊丽莎白不忠。

  1745年1月13日,腓特烈大帝下旨在德国北部的波茨坦建造行宫,以供避暑之用。根据大帝的指示,由建筑师乔治·温彻斯劳斯·冯·克诺伯斯多夫(Georg Wenzeslaus von Knobelsdorff)完成设计草图。克诺伯斯多夫最初的建议是将无忧宫建成一个高高的带有基座和地下室的宫殿,以便于人们从山下就可以一眼看见,彰显皇家气派,却遭到腓特烈大帝的反对。原来大帝不想要一座雄伟壮观的宫殿,而是一座带有洛可可风格的,能满足他个人需求的私密居住场所,一座不必走上很多台阶就可以到达宽敞的露台并能直达花园,与大自然无限接近的个人宫殿(听起来多么类似中华文明“天人合一”的理念,腓特烈大帝晚年曾自习中文,钟爱中国哲学)。

  两年后的1747年5月1日,尽管还未完工,无忧宫还是举行了落成典礼。此后,除了战争时期,腓特烈大帝每年从四月底到十月初,一直都居住在此。而他的正选皇后,伊丽莎白,在他1740年登基之后就长期分居,只在重要场合才共同出席。他赐予她一座美丽堡(德语:Schloss Sch?nhausen),但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内,都不允许她踏入无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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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被神化的“德吹”

  异域想象的迷恋无忧宫(德语:Schloss Sanssouci)的名字,源自于法文的sans(无)和souci(忧虑),可能受法国启蒙思想的熏陶,且疯狂崇拜伏尔泰,腓特烈大帝为之取了这么一个浪漫无比的名字。老潘不是导游,建筑史也非本行,恐怕要让误以为我讲述德国风情的网友们失望了。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又是一则小故事,而且有四个版本。

  长久以来,国内一直有一批所谓“德吹”的忠实拥趸,很难说完全是由媒体的推波助澜滋养了这一群体,要追根溯源,恐怕还要追溯到清王朝末期,我们被西方列强揍得完全没有自信的时代算起。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内外交流的深入,第一批进入德国(当时应当以外派留学为主)的人群确实被彼时西方高度发达的科技水平和人文精神所倾倒,以至于后来发展成做移民咨询的,做自费留学中介的,做代购德国货的,当然离不开做德国旅游业务的,都各显神通,不约而同地散布着关于德国的神话甚至虚假消息,共同堆砌起一个美丽的德国圣殿。想必关于“青岛下水道里被油皮纸包裹出百年包浆的备用零件”,还有“德国家庭厨房里‘双管齐下’之一的啤酒专用管道”,以及“在高速路上高速逼停中国留学生的车,然后礼貌地要求一脸懵圈的国人把车速降到标志牌上的速度的德国耿直哥”等等如此难以让人质疑的传奇典故,大家都不会陌生吧?还有那些买了华晨宝马的骚男靓女们,如有洁癖一般的坚决要把前面碍眼的两个字铲除掉,不小心刮花了就再花点钱重做一遍漆,就算此刻心在滴血,也得熬过挥刀自宫的疼痛,伴随着痛彻的领悟,把维护原装德系产品美名的虔诚态度推上佛祖的莲花宝座。

  老潘也难免流俗。记得当年置办新房家电的时候,电商平台尚未兴起,但各种品牌信息在一些专业网站已经公开透明,不再像以往全靠磨嘴皮子和吐唾沫星子跟商场导购员周旋,而可以广泛并系统的搜集整齐,形成一张心水购物清单,拿去卖场跟人切磋,一度让导购员不胜难堪。后来虽然还是通过亲戚引荐下了订单,也把价格水分挤了不少,但我当时可是强烈申明,冰箱品牌必须得是德国货。无奈在预算限制下,最终在西门子和博世之间作了妥协,选择了前者(西门子冰洗产品应该都是安徽滁州产的,其实当时进口博世也不全是来自德国,大部分是韩国代工的)。现在想起来,真没有必要那么讲究,又不是买电脑,现在买电脑都懒得看配置,冰箱除了防止食物变质外,还有什么让人惊艳又欲罢不能的功能吗?况且国货已经建立起品牌认同,我周围更换家电,二次或三次采买的朋友,选择国产品牌的已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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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翻篇

  岁月无声,总是无情实际上“德吹”就是被一种复杂的情结堆砌起来的心理围城,人为地把自认为高阶的消费层级与社会身份做绑定,就像《狂飙》里的笑星黑大佬“徐江”一样,打完了还不准别人用跟自家客厅里一样高档的等离子电视,当机立断,必须连同被打趴在地上所剩无几的尊严一起砸烂。想必他应该没仔细品过周星驰电影《大内密探零零发》的那句台词——“谁说大侠不可以是秃顶”吧,人既然不可貌相,消费哪里还能用斗量。

  跑题了。今天老潘要讲的主题故事,是关于普鲁士王腓特烈大帝的一个叫《磨坊和花园》的趣闻。我很记得学生时代在《外国文摘》还是《读者》看过,总之一定有这么一个故事,读大学时还跟隔壁一位爱好物权法的同学争论过,我笃定关于这个故事流传已久的其中一个版本千真万确,把德国人跟驴一样被门夹过的情商看得比我口袋里的零花钱还珍贵。现在不免好奇,当时捍卫这个故事真实性的同时,自己到底在捍卫什么?德国文化部又没发我劳务费。

  老愤青陈丹青曾回忆当年在纽约求学时期跟木心先生交往的一段往事——(我忘了是在什么场合),他听出其中一个来访者的口音不是地道的美式英语,自信而不免骄傲地揶揄了一句,“此人定来自意大利”,木心没有当面回应,而在事后提醒他,“你刚才那么说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去过意大利吧?”这下把陈丹青的脸臊得滚烫。

  的确,有时候总有些自诩式的丰富渊博,就好比小时候常听语文老说的那“半碗水”,功能跟家装墙纸一样,表面光鲜亮丽,却始终无法掩盖底子里的粗糙和见不得人的一面。总书记说过,当下的中国足以平视西方,当我再次碰到这个还能让我会心一笑的小故事时,那就索性做个了断跟自己和解吧。宝马都快卖不动了,也该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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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四个版本

  明辨 or 盲从【第一个版本】早在1736年,有个名叫约翰·威廉·格雷费尼茨的农人获准建造一座磨坊。他需要一个八面来风的地方,于是就选择在无忧宫附近(此时腓特烈大帝尚未继位,无忧宫附近应该是一片沼泽或者烂泥地)。1745年,无忧宫的建造使该磨坊所得的风力大大减少,于是磨坊主人格雷费尼获开始了对国王的诉讼,并在获得王室批准后,于他处建起了一座新磨坊,原来的磨坊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一个叫卡尔·弗里德里希·福格尔的人手中。为了维护自己的通风权【所谓通风权,还是因为风力条件不够,导致磨坊工作效率不良】,福格尔也起诉了国王,作为被告的腓特烈大帝还郑重其事地委托战争和领地法院审理此事。

  ——下文不详。关于这个结尾,我替各位脑补的画面是这样:在古典优雅的德国法庭上演了一通黑格尔式的逻辑演绎,精彩热烈无以复加,座无虚席,民声鼎沸,陪审员集体倒戈,法官也被绕进去了,居然判决国王败诉,赔偿原告损失。

  【第二个版本】磨坊和宫殿相互毗邻(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交代,如果一定要冠以一个时间状语的话,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倒不是国王的宫殿阻碍了磨坊的风车,而是国王被磨坊日夜工作发出的噪音所困扰(分贝定高于55dB),想把这个地方纳入其宫殿范围。他让仆从去找磨坊主商议,没有得到对方的肯定回复。国王非常生气(这仆从是怎么干活的,不知道国王想吃鱼了吗?还能不能干?),威胁要收缴磨坊,结果遭到磨方主不卑不亢的抵制,最后不了了之。

  ——这个版本老潘深不以为然。腓特烈大帝能把隔壁波兰抢了,自家花园里一个小小的磨坊,就算是隔壁老王把守的,让街道派几个城管过去也就收拾了吧?

  【第三个版本】【杨昌济的版本】“德国前皇维廉第一在位时,有离宫在波茨坦地方。离宫之前有磨房,欲望高远览一切景色,为所障碍。德皇心厌之,传语磨房主人曰:“此房价值几何?汝自言之,可售之于我。”孰意磨房主人殊强项,应之曰:“我之房基,无价值可言。”德皇闻之,赫然怒,令人将磨房毁去。磨房主人袖手任其拆毁,从容日:“为帝王者或可为此事?然吾德国尚有法律在,此不平事,我必诉之法庭。”彼竟与德皇构讼。法庭依法判决德皇重将磨房建筑,并赔偿其失,德皇为法律屈,为人民屈竟如法庭所判。

  ——杨昌济老爷子,清末民初大学问之人,更响亮的身份,是杨开慧烈士的父亲,毛主席老人家的岳丈大人。1912年夏,杨老先生结束了苏格兰阿伯丁大学3年的学习生活,获得文学士学位。随后,他前往德国进行了为期九个月的考察,重点考察教育制度,也很留意政治、法律等各项制度。杨老从哪里听来的这个版本不得而知,从现在辟谣的结果来分析,很可能也是听当地人以讹传讹这么来的。比较可信的一个说法是,伏尔泰(启蒙运动泰斗级人物,曾与腓特烈二世交厚,并于1750年入住无忧宫)为了忽悠法国人而改编的,由于他的身份和威望在民间拥有毋庸置疑的特权地位,这种说法基本被固定下来,也成为日后老潘口中不可撤销的权威版本。

  【第四个版本】我国学者张世明在2013年12月4日出版的《中华读书报》上曾撰文指出,“事实上,考虑到当时无忧宫周围的田园环境,腓特烈二世将磨坊视为一道景观,磨坊主诉诸最高法院的历史是纯粹的传说。磨坊的第一任主人格列费尼茨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国王的资助,后来磨坊一直为皇室提供粮食,所以不可能拆,腓特烈二世还免除了他的租金。”

  故事到此结束,毕竟不是千古冤案,CCTV9都没兴趣播,老潘自然也没有做历史考订的义务。我想表达的是,无论我们平时听到什么传闻,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尽量不要随意传播。划一下手指固然容易,殊不知流言传播的速度模型几乎跟病毒相差无几,可以呈几何级数生长,有些中伤诽谤的谣言一旦传播面过于深入,会导致当事人极度抑郁甚或自寻短见,而励志的迷魂药传得多了,就跟毒鸡汤一样能麻痹神经了。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简明扼要又振聋发聩,对于当下的我们,无论做学问还是做人,理当奉为最基本的准则。

  我们早已不需要借用外国的道德圣衣来装裱脆弱的普世价值观,因为虚伪在事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就像俄乌战场外的西方“双标”媒体,还有可能成为下一场金融危机暴风眼中的瑞士信贷银行——短时间内上千亿美元资金的挤兑几乎抽干了这家百年老店的血管,之后瑞士金融监管机构在危急忙乱中的一系列风骚操作,基本把该国积累了几百年的金融信誉毁于一旦,我想以后的电影编剧,不大再好意思再把“钱存在瑞士银行”一类的说辞放进台词里了吧。

  素材来源:华东师范大学M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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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篇」

  1807年6日,拿破仑率法军占领普鲁士全境,他曾站在腓特烈大帝的墓前,不无感慨地说:“假如他还活着的话,我们不可能在这里。”

  又过了将近150年,同样是在炮声隆隆中的柏林。希特勒面对敌军的进攻,泪流满面地读着一个人的传记,那个人就是腓特烈二世。此时的大魔王仍然深信,他具有偶像腓特烈二世的灵魂。

  至于这两条有眉有眼的传说,是杜撰还是实情,老潘没时间再去扒拉文字了,留给各位吧。

  

  

  当时只道是寻常无忧,莫愁可别让我等到无忧宫的花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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