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位书法老师

  文|王庆利

  余学书,始受先伯父衍河公影响。伯父毕业于山东泰安红门师范,后辗转莱芜、宁阳、汶上等地,教书育人,垂范乡里。其少时受名师杜伯奇先生(曾为莱芜师范校长)指授,学习书法,尤擅柳体,颇得瘦硬之致。乡里红白喜事,笔墨多仰其才,以善书闻名,实余学书启蒙。伯父身材伟岸,性格内敛,不事张扬。惜时运不济,上世纪60年代,因家贫子多,复响应号召,下放回乡,堂堂识字先生,重为田舍郎矣!尝为余言:君子不与命争。然内心之苦闷可想而知。某年春节,余拜年,见其大门联云: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堂屋亦一联: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

  余学书之初,不知颜柳,遑论钟王。尝就读乡中,随父辈至天津塘沽探望姑母,表兄闻我爱习书法,便偕至书店,问余碑帖所好,余曰正楷,继问颜柳,茫然不知,遂购赠上海书画出版社六体书法字帖,单晓天、周志高等六人分书,此余平生第一本字帖矣!四十年后,余作《临池感怀》一首:忆昔客沽上,始知有颜柳。结缘悟书道,日与古人友。废却一池水,倾来墨数斗。雷電纸上奔,龙蛇笔下走。忽忽四十载,浑浑渐老朽。松烟染霜鬓,空花竟何有?临池发浩叹,一叹一搔首。

  表伯马氏,汶上白石人,世代书香诗礼传家,雅好笔翰,擅行草,名动乡里。每悬肘书,一气呵成,观者咸赞,余常侍其左右,耳濡目染。上世纪80年代,其曾得《三希堂法帖》一部,视若至宝,不轻易示人,余则可携至大学精读,厚爱之情,深铭于心。表伯晚年随子移居济宁,又以家传清拓《东方朔画赞》授赠,至今珍藏!上世纪80年代初,邹鲁一带,氨水池兴,白石富有石材,表伯曾以此为业。尝至某地,人闻其善书,便置笔砚求墨宝,表伯饱蘸浓墨,一挥而就,至此名出中都。余少时,本家近门旁支,墙上所贴之书法,大多出其手。或唐诗,或宋词,或毛公诗词,满壁龙蛇。尝题一联于壁云: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又题:云山起翰墨,星斗焕文章。

  表伯兄弟三人,皆孝,某年为双亲祝寿,书一匾悬于堂屋正中,曰:椿萱并茂。字径近二尺,力沉气雄,余为之私赞不已。书法之外,表伯读书亦多,诸如《水浒》《三国》《红楼》,皆如数家珍。一次与言及陈端生《再生缘》之女状元孟丽君事,时余正读高中,对此书闻所未闻。后来方知此乃清代鼓词巨著,陈寅恪与郭沫若皆评价甚高,表伯读书涉猎之广,可知矣!

  余故乡汶上县白石镇小楼村,穷乡僻壤,近远皆知,邻水牛、卧佛二山,因耳目闭塞,不敢大力开发,终限糊口。余少时求学村中,英语从未开课。1984年,报考汶上一中,因英语零分而名落孙山。又复读于宁阳西疏联中,借师友之助,一年自学英语六册。翌年,以优异成绩升入山东宁阳第一中学,在此幸遇恩师尹祚标先生。

  当年开学报到,进得南门,惊见“振兴中华,精育英才”八个大字,皆一米见方,骨力洞达,深为震撼,询他人知为先生手书,尚无缘亲聆教诲,内心实已折服。入学不几日,偶去语文组,拜观先生为糊窗所书太白兰陵七绝,行草兼生,气势开张,顿见笔墨之舞,余眼界一时大开。先生宁阳青川人,书法世家,自幼临池,中学即小有书名,1962年入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得舒同、张立朝等名家指点,于魏碑、颜楷、汉隶,临习有方,书艺大进。迨上世纪80年代初,执教于山东宁阳一中,风格渐成,临池之功日进,笔酣墨丰,筋骨内含,求书者络绎不绝,当时县城,若单位之题字,店铺之牌匾,多出其手笔。尝应邀书宁阳白马赵福基马淑贞烈士纪念碑,寓变化于谨严,谋奇正于端庄,堪为其当时书风之代表。

  初次拜访,先生正于斗室挥毫,四壁除却清风,满是书画,其中一联“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印象尤深,颇感寓意无穷,尚不知出自《兰亭》。先生搁笔与谈,和蔼至极,令人如坐春风。得知我喜欢写字,家在白石小楼,便说:你家东水牛山之《文殊般若碑》,北齐人所书,天下知名。又忆当年其祖父卓庵公携其访碑,尝拓一纸装裱成册,珍藏于今。余似懂非懂,然甚感自豪,不意余家穷乡僻壤竟藏国宝矣!临别鼓足勇气求墨宝,却紧张讷言,先生见我窘态,慨以一四尺条幅相赠,乃司马光“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云云,余如获至宝!携回家中,欣与伯父表伯共赏,皆赞之,更为余得名师而欣慰。

  后来,我考入山师,毕业后回宁阳教书至今,几位恩师,先后作古,回首当年,恍如隔世抚昔追今,感由衷生:乘鹤廿余载,旧题墨尚新。少年头已白,犹作浪游人。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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