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儿歌,是谁将你轻轻遗忘?

  周星驰的贺岁电影《西游降魔篇》中,唐三藏希望通过《儿歌三百首》纯净无邪的力量降妖除魔,而在现实当中,从“小燕子,穿花衣”到“让我们荡起双桨”,儿歌陪伴着一代又一代孩子的成长。无论是对于哪个年龄段的人而言,童年的儿歌总是能激发起怀旧的情绪,以及对童心的向往。

  现在的“00后”、“10后”们听什么?儿歌显然已经不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音乐类型,贾斯汀·比伯、“鸟叔”PSY的吸引力似乎更大。对于儿歌的变化,有人认为是时代的必然,也有人认为是因为现在经典儿歌成了稀缺资源。这个时代还需要怎样的儿歌?儿歌的断层又如何弥合?在又一个六一儿童节来临之际,南方日报记者采访了“香港儿歌之父”韦然、著名作曲家邓伟标以及多位“00后”及家长,共同探讨儿歌当下所处的困境。

  怪象

  大热儿歌拥趸竟是成年人

  “小明上广州,探亲友乐同游;小明问阿妈‘买乜嘢俾亲戚好友?’(买什么给亲戚好友)”这首节奏明快、歌词简单的粤语儿歌《小明上广州》,2010年出人意料地在网络上走红,短短一周内网络点击率高达几百万,而且还衍生出爵士版、吉他版等多种版本,就连歌手林宥嘉来广州开演唱会时也“扬言”要挑战这首大热儿歌。

  “我觉得很奇怪的是,喜欢《小明上广州》这首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居然比小孩子多。”这首歌的词、曲作者韦然坦言,这首儿歌所引发的社会效应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心理预期,在创作《小明上广州》之后,他接到了许多邀约创作“小明”系列,比如《小明上东莞》、《小明上惠州》等等。

  正如香港人对于“大黄鸭”的热衷一样,这种无厘头儿歌在香港“80后”、“90后”青年中间引发的热潮,在韦然看来是一种怀旧情绪和心理压力的集体释放,“越简单的东西越能引起共鸣”。无独有偶,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在内地所引发的风潮也不仅限于小朋友中,歌手周艳泓所演唱的《嫁人就嫁灰太狼》成为最知名的网络歌曲之一。“灰太狼成为好老公的代表,这种解读肯定是原作者没有想到的,也不可能是一种儿童视角。但从电影来看,这已经成为创作者们不自觉的一种趋势。”

  与这种大人爱听儿歌的现象形成强烈反差的是,“00后”的孩子们在小学接触流行歌曲的频率要远远高于“90后”、“80后”们,信乐团主唱信的女儿小丸子就是“00后”,在一场演唱会上,小丸子曾和她的爸爸一起合唱蔡依林的《爱情36计》,据媒体报道,小丸子平时最爱唱的就是这首歌。

  记者对于小学生家长的随机调查中发现,对于幼儿园到小学低年级学生来说,《最炫民族风》、《伤不起》、《江南Style》成为孩子们口中提及频率最高的歌曲,而小学高年级学生则更偏爱贾斯汀·比伯等国外偶像歌手。当记者问起为什么喜欢《爱情36计》这样的爱情歌曲时,一名二年级的孩子一脸不屑地反问:“为什么不行?”

  在音乐人邓伟标看来,孩子“喜欢”爱情歌曲从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无论是流行歌曲还是儿歌,能吸引小孩最重要的特质不在于歌词的内容,而在于音乐本身,节奏明快、简单易学、律动感强的音乐形式才是真正抓住孩子耳朵的要素,“对于低年龄的孩子来说,往往是被动接受者,一个人一生的后天审美习惯往往在儿童时期开始接受启蒙,家长们不经意的一个选择,可能会决定了孩子一生的审美情趣。而现在很多孩子让人感觉‘早熟’,恰恰是孩子们过多地听大人的歌曲和看成年人的电视剧所致。”

  症结

  孩子心声一直“被代表”

  在社会舆论不断探讨为何儿童唱着不属于他们年龄段的歌曲时,一个顺理成章的问题就此诞生:为什么儿歌反倒成了稀缺资源?“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有很多经典的儿童歌曲,比如《小燕子》、《蓝精灵》、《黑猫警长》之类的,但现在当了家长,似乎除了《喜羊羊与灰太狼》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儿歌。”“80后”的李甜是一个6岁孩子的母亲,她说孩子在上幼儿园时,她会将自己幼时记忆中的童谣放给孩子听,“可是现在孩子大了,应该给他听什么?”

  李甜的困惑代表了许多家长的心声,也代表了许多音乐人的态度。“儿童歌曲的断层一直都是老问题。”中国音乐家协会流行音乐学会副主席、广东省流行音乐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陈洁明说,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唱了57年,现在已经没有一首反映当下的童谣能够造成这样的影响力。

  邓伟标认为,儿歌断层的问题不在于创作数量的降低,而在于质量的不靠谱,儿歌一直是“被代表”的产物,“我以前也认为没有儿歌可唱,但实际上每年新写的儿歌是海量的。”邓伟标说,由于教育的惯性思维,总觉得写一首歌就要传达某种明确的教育信息,很多作者一写儿歌就居高临下,不关心小孩子是否喜欢被教育,无论从创作到聆听,大人们总喜欢以自我审美为基准去代表孩子们的喜好,这是最错误的态度。邓伟标说,他曾听过一首儿歌,歌词是:“你教的每一句话,都是打开我的一扇窗。”“这种歌词一看就是大人写着沾沾自喜,孩子看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的小孩子整天被代表,人们并没有真正去关心小孩子需要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使一年出100万首儿歌,其社会效益也等于零。”

  今年,小学生诗歌节组委会携手星外星唱片公司推出了“助童为乐”儿童诗歌音乐公益计划,集合优秀的音乐人为孩子写的诗谱曲,并于5月31日推出了首支单曲《阳光输啦》,由童星组合“零食娃娃”演唱。这首歌的歌词是一位4岁半小朋友杨娃娃(杨蕊铱)的诗:“爸爸你说,今天的阳光真好,可是今天的风很大,风吹走了阳光,风赢了,阳光输了。”

  “现在的儿歌要不就是成人化,要不就是装嫩,但这首歌是孩子自己的直接表达。”邓伟标是这首歌曲的制作人,他认为用孩子的诗做歌词是一项尝试,“助童为乐就是帮助喜欢创作的孩子,让他们用文字表达自己。我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情能不能产生一首经典儿歌,但至少应该有渠道让孩子表达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去代表他们发言。”邓伟标说,这首《阳光输啦》虽然并不复杂,但却反映了“00后”与众不同的内心世界,“虽然这个孩子才上幼儿园,但可以看出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敢于指出爸爸是错的,这正是独立人格特质的展现。”

  尝试

  收集学堂乐歌重归音乐启蒙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首上个世纪初由多才多艺的艺术教育家李叔同(1880-1942)填词的《送别》直到今天仍然是小学音乐课本中的必备曲目。据邓伟标介绍,“这首歌其实是十九世纪美国音乐家John Pond Ordway词、曲的《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梦见家园和母亲)》,这首歌流传到日本后,日本音乐家犬童球溪于1904年以原歌的曲调填上日文新词《旅愁》,《旅愁》发表后在日本被广泛流传。1905年至1910年,李叔同留学日本时接触到了《旅愁》,他被这首歌曲的优美旋律所打动,产生了创作灵感,后于1915年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时便用此旋律填上了中文歌词,成就了在中国传颂近百年的《送别》一歌。那时写给学生们唱的歌叫学堂乐歌。”

  邓伟标说,清光绪24年(1898),维新派倡言废科举,办新学,梁启超极力主张在新兴学堂中开设“乐歌”课程,梁启超说:“今日不从事教育则已,苟从事教育,则唱歌一科,实为学校中万不可缺者。”清政府迫于压力,便于1902年颁布了《钦定学堂章程》,确定新兴学堂开设“乐歌”一科。于是中国第一代启蒙音乐教育家如沈心工、李叔同、辛汉、华振、叶中冷、侯鸿鉴、赵铭传、胡君复等应运而起,纷纷创新歌,编印各种歌集,以应新兴学堂教唱乐歌之需。”

  如果说“助童为乐”儿童诗歌音乐公益计划的发起初衷,是让孩子表达新世纪一代真实内心,探索儿童歌曲新的可能性,那么收集散落近百年的学堂乐歌则是旨在从传统中汲取力量。“当然,100年前的学堂歌许多内容是和现在脱节的,比如说歌颂清朝之类的,但有些歌是唱我们要勤练操、强身体、为国家,有些是儿童游戏时唱的歌,这些放在现在同样适用。”邓伟标说,他从旧书店掏回了两本1933年和1935年出版的小学音乐教材,其中有一部分就记录了当时的学堂乐歌。

  在邓伟标看来,学堂乐歌的文化价值一直被严重低估了,除了作为一种小学音乐课的素材,学堂乐歌还是西方音乐在中国的最早启蒙课。“学堂乐歌是第一次正规的、系统的、大批量地传到中国来的西方音乐,并且通过正规的教育体系传播,直接影响了第一批中国流行音乐作曲家。”邓伟标说,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流行音乐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其影响力,比如《天涯歌女》、《夜来香》、《玫瑰、玫瑰,我爱你》等直到现在还在传唱。

  “如果没有沈心工、李叔同这群教育家从日本回来传播学堂歌的话,那么后来写流行歌的这群人,黎锦辉、陈歌辛、许如辉这些人很有可能错失现代音乐启蒙的机会,即使热爱音乐与独具天赋,也可能仅能成为乐师而不是音乐家,学堂乐歌在中国现代音乐的发展历程上,起了一个奠基的重要作用。”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