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观察日记

  露西亚·伯林是热爱生活的。她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从童年起就开始了四处漂泊的人生:阿拉斯加、埃尔帕索、圣地亚哥、纽约……诸如此类的地名见证了她的成长,也让她接触到别处的人与事。她很清楚,无论她走到哪里,日常生活都是相似的,很难有别样的体验,但她仍然一如既往地寻找、感受那份意料之外的喜悦。短篇小说集《清洁女工手册》即是如此。伯林从来没有讲过一个完整的故事。她的面前就像摆着一册厚厚的日志,她观察一切,记录一切,哪怕她记下的只是琐碎的片段。

  比如乘坐公交车。这大约可以算是城市生活中最平常的事了,伯林偏偏要从中找到一点不同。《清洁女工手册》中,叙述者“我”是一名清洁女工,每天乘坐公交往来于不同的社区之间,为不同的人家打扫卫生。但千万不要望文生义,先入为主地将这本书定义为可有可无的职业指南。相反,它更像是伯林的城市观察日记。因为就像她所说,清洁女工知道一切。小说开篇,“我”乘坐公交车去雇主家。一路上,“我”持续追踪车辆的行程。

  42路公交车开往杰克·伦敦广场。“我”的身边坐着一位失明的老太太,她津津有味地读着盲文。“我”并不知道她究竟读了什么,却被她的举动深深吸引。她的手指“滑过书页,缓慢而无声地,一行又一行”。同样吸引“我”的还有33路公交车。这是一辆驶向伯克利的快车,本该在西尔斯百货附近进入高速路,粗心的司机却偏偏开到了下一个路口。此时,乘客纷纷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质问满脸通红的司机。

  看到这一切,“我”的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愉悦。这种愉悦是日常生活的赐予,也是身在城市的必然。不过,“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这份工作尽管不能为“我”带来物质丰裕的生活,但“我”仍然乐在其中。杰赛尔太太是“我”的雇主。她什么都记不住,既不知道手表、戒指究竟放在了哪里,也记不住自己的病,常常忘记吃药。于是,她写了很多纸条,放在房间各处:壁炉上是“上午十点”,炉灶上搁着“头晕健忘”。

  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地罗列日常生活的细节,倒不是因为伯林太过关注他人的隐私,而是出于对生活的尊重。《视角》里有这样一位女作家:她自称从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哀伤》中得到启发,想要以现实的笔法写一则现实的故事。在她看来,契诃夫的精妙之处在于他以“不偏不倚的声音”给予人物必要的尊严。显然,这位女作家就是伯林自己。她很清楚,日常生活有太多“身不由己的、强迫症般的乏味细节”。但她既不躲闪,也不回避。

  于是,到了《视角》的后半部分,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她笔下的现实故事。故事中有一位名为亨丽埃塔的女人。她年近六旬,依然单身,独自去洗衣店洗衣,去杂货铺采购。但她并不孤独。每天晚上,她在蓝色的餐具垫上吃着粗茶淡饭,用的是“一套精美的沉甸甸的意大利不锈钢餐具”。她爱上了医院的同事,因为他和她一样,都称不上“完美”。或许,这就是伯林念念不忘的生活。而恰恰是有了对日常细节的沉迷,才有了她笔下那个鲜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