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任性地做了一个敦煌展
(徐汇艺术馆《乐者敦和·大音煌盛》专题展音乐)
文 | MENG
2018年6月9日,一个小型的敦煌乐舞展在上海徐汇区的一个小型艺术馆里开幕了。
这是一个免费面向公众开放的艺术馆,位于人来人往的淮海路上,平时小型展览不断,却并不引人注目。但是敦煌乐舞展开幕至今,却已经吸引了30000余的参观人数,有些人甚至四刷、五刷展览,到底这个展览有什么独到之处?也许你只有亲自去一下才能体会。
今天我想聊聊,为什么一个只有400平米的小美术馆会去做一个公益的敦煌展?是谁策划了这个展?目的是什么?
我采访了策展人——唐丽青。
* * *
这位策展人颇像是从敦煌壁画上走下来的一个人物,仪态万方,只不过她有一个很酷的发型:上半截短发扎了一个小揪揪,下半截则是齐刷刷的板寸。整个人又古典,又很酷。
她说做导览的时候常常要穿那件印着“胖端倪”的工作T恤,有时候觉得气势不够。
策展人唐丽青
关于“胖端倪”,这里补充一句,就是徐汇艺术馆门口的那尊3D打印的敦煌舞伎,也就是展览中很重要的一幅榆林窟第25窟观无量寿经变画中的领衔舞伎,也是此次展览的“代言人”。
“胖端倪”这个名字是唐丽青起的,这本来是她随口给朋友养的猫起的名字,她当初也只是随口对馆长那么一说,没想到馆长回答“好啊,就这个名字吧!”——嗯,馆长也很任性。
展览开始之后,唐丽青的工作并没有轻松下来,她每天平均要做两场导览,每场平均讲解两个小时,此外还要应付一些讲座的邀请,她说最近的大量工作是在做PPT。
她还给自己加戏——做夜场导览。这是她偶然的一个灵感:既然无法给观众呈现真实的洞窟,何不模拟一下洞窟的场景,古代人们不就是在昏暗的洞窟中修行、礼佛、做法事吗?于是她把所有灯都关掉,让观众手里拿着电子蜡烛进入馆中,在黑暗中探索敦煌壁画的美妙。
“以往的敦煌展通常给人的感觉是很大,信息量很多,但观众却不知道从何看起,很多东西也没有讲清楚,我就想做一个小小的敦煌展,能够把一个专题吃透,让人看明白。”唐丽青如是说。
缘起:任性而为
事实上,做敦煌展是一个很随性的想法,是2015年唐丽青在30岁的生日旅行中逐渐成形的。
唐丽青出生于甘肃武威,童年在西北度过,读书时代回到了外婆的故乡杭州,30岁那年,她给自己过生日的方式是走一遍河西走廊,途经天水、兰州、武威、张掖、酒泉,最后终点站是敦煌。
展厅内部
她说她第一次接触敦煌是在9岁的时候。“当时是跟着大人进窟,我记得黑漆漆的洞窟里,导览员用手电筒让大家看反弹琵琶的图案——重点在于,我什么都没看见。”
——尽管如此,但唐丽青内心还是深深被感动了,她想,等大人走了以后,我就能好好看见了。但是等大人转身走了之后,她发现身边一片漆黑,她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尽管如此,但她依然淡定地用目光斜上60度,瞄准了一个方向,心里想:嗯,反弹琵琶一定就是在这里。
——结果当然是错的。现在反弹琵琶的经变画就在展览中,它的位置,嗯,和一个大人屁股的差不多是齐平的。
反弹琵琶
这次旅行让唐丽青接触到了敦煌研究院的一位教授,并且将她的想法转变为更实际的初步设想:做一个敦煌的专题展览。
当时有四个专题可选:交通、建筑、服饰、乐舞。做乐舞专题其实是馆长唐浩的决定,唐丽青说,她根本没想过做乐舞专题,因为她对音乐一窍不通。除此之外,馆长还提供了进一步的设想:要让敦煌乐舞动起来。
从一个展览初步设想到开始着手准备,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直到2017年,徐汇艺术馆才正式与敦煌研究院接洽,这中间除了查资料做笔记,唐丽青干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给展览起名字。
说起展览名字,她还要感谢母校浙大。她说大学给她唯一留下的就是对校歌的记忆,那句取自《礼记》的歌词“礼主别异兮,乐主和同”给了她灵感。用《礼记》串联起音乐与敦煌的关系,追溯音乐的意义直到古代的礼乐制度,于是有了这个展览名“乐者敦和,大音煌盛”。
名字虽然有了,但是内容还需要填充,在和敦煌研究院接洽之后,唐丽青发现,敦煌乐舞这块的资料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不禁有些懵逼——懵逼之后,馆长对她说了一句话,让她更加懵逼——那展览画册的文字就由你来写吧!
馆长的这么一逼,将她逼上了梁山。怎么办呢?只有自己猛看资料,赤膊上阵了(此处是比喻)。
唐丽青在布展中
除了写书设计画册之外,展览还有许多要筹备的内容,包括展陈、空间设计、导览、多媒体、音乐……此处省略2000字。
其实不是我故意想省略,只是怕这些内容看上去太琐碎。但是唐丽青强调了一点,那就是:展览的预算真的很低——一开始只有50万,后来提高到了70-80万,最后做完是花了100万,比起某些动辄上千万的敦煌展,这个价格简直就是跳楼价了。
现在馆内呈现的两个多媒体展品——动态虚拟洞窟《乐者敦和·大音煌盛》和轨道镜动画《蜃舞童戏》都是在极其低的制作成本之下完成的,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全息动画《乐者敦和·大音煌盛》片段
轨道镜动画《蜃舞童戏》片段
一个没有爱好的人如何做一个敦煌展?
“其实能不能做好一件事,和爱好没有多大关系。”唐丽青说。在做敦煌乐舞展之前,她自认是一个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爱好就是躺着),以及不了解艺术圈,也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她认为自己能做成这个展览的关键在于,她根本没有去想别的,只想把事情做成,除此以外,什么目的啊,意义啊,会不会有人来看啊,能不能得到肯定啊……全都不想。
虽然在一个事业单位,做这种公益展览不会为她带来任何个人的利益或是名声,而且还有诸多不便(比如写书查资料联系人不能占用日常工作时间等等),但是她当时的想法就是单纯想把馆长和自己设想的那些事情一一实现。因此那些日子里的加班熬夜,也都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来也奇妙,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事情都以“巧合”的方式发生了——
她“很巧”地遇到了上海音乐学院的音乐工程系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陈强斌,他的团队以几乎帮忙的形式为展览创作了主题音乐;
她“很巧”地遇到了世博会“清明上河图”的艺术总监左焕琨老师,他热情主动地担当了展览的多媒体艺术顾问;
她多年前在青旅“巧遇”的好友Ding,为她介绍了纽约的动画导演胡一凡——她曾经为多个古代展览(如辛追夫人墓)制作过多媒体动画——成了这次展览轨道镜动画的导演和动画师。
动画导演胡一凡
展览用到的设备也都是顶级的,如松下的工程投影仪,博世的高级音响等,这些有的是以极低的租金租来的,有的是友情赞助的,更让她感动的是,敦煌研究院的院长也倾力相助,才能让他们得以非常奢侈地用价格昂贵的数字打印壁画还原敦煌壁画的原貌。
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位“碰巧”得知展览筹备的志愿者,差不多半年前就开始和唐丽青一起翻书查资料,后来这位志愿者和她的儿子都成为了展览的金牌导览员。
唐丽青说:两千年来,敦煌经历了那么多次战乱和灭佛运动,经过那么多劫掠和破坏,但都奇迹般幸存下来,到今天还屹立不倒,这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而我这次做敦煌展,在场地那么小、资金那么少、资料那么缺乏的情况之下竟然做成了,效果还不错,仿佛也有老天的保佑和成全,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啊!
虽然如此说,但总结下来成功也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心得有三点:1 全心投入,2 没有任何诉求,不带情绪,把心放平,3 为了高兴而做,为了自己而做,反而能达到最大的边际效益。总之一句话:当你心无杂念,纯粹用心去做自己快乐的事的时候,大宇宙会来帮你达成心愿。
展厅二楼
直到展览开幕的前一天,她都还在和动画公司扯皮,担心展览会搞砸,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怀疑自己,或者说,她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自己——怀疑到没有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去做的地步。
事实证明了她的担心既是多余的也是必要的,从现实效果来说,展览非常成功,吸引了众多的普通观众,媒体报道络绎不绝,也吸引了许多专业人士,甚至连原敦煌研究院院长、“敦煌的女儿”樊锦诗奶奶都亲自来到现场看展,让她几乎感动得要哭了。
樊锦诗现场看展
但是随着展览的成功,她也越发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当两个小时的导览词被重复了一百遍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种不足,热情的减退、重复的疲倦、升华的困难……她想过要在展览后半程把导览词换掉三分之一,添加新的知识点和内容,但是由于每天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做这件事,这也让她感到了成功之后的沮丧。
从一开始一个随性的想法,到后来的艰难执行,这其中大概只有给“胖端倪”起名字是真正的任性而为。
作为一名导览员
唐丽青撰写的展览画册
最后,对于观众,唐丽青有一些话要说,其实每天接待各种各样的观众,也成了她的一门必修课,她发现无关年龄和性别,有些观众的心是开放的,还有些观众的心却是关上的。这之中有一个规律:那些在来之前毫无准备的观众,往往更容易进入情景,被敦煌所打动,而那些做了功课,或是自以为懂一点艺术的观众,却往往无动于衷,不屑一顾,甚至胡乱指点江山。“‘知道’原来是一扇最沉重的门,”唐丽青说,“希望这不要成为每个人自我成长的障碍。”
当然,许多观众的意见是非常宝贵的,比如开展第一天就有人告诉她敦煌的音乐并没有失传,如今在泉州还存在敦煌古乐“南音”(她为此还特地去了一次泉州)。此外,馆里的留言本已经写满了好多本,上面满满都是观众的赞许和感动。
投入的观众
欢乐的留言本
至于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唐丽青说想法很多,比如做全国巡展,做系列展,去博物馆做志愿者等等,但这些都需要时间和机遇去成全,万一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也准备继续老老实实在事业单位上班,回家安安静静躺着。
至于梦想,那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P.S.展览时间到九月中旬,地点:徐汇艺术馆,免费开放,每天9:00-17:00,周一闭馆,欢迎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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