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SU | 首度譯介,深度解讀——上外教師帶你走進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筆下的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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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他毫不妥協并充滿同理心地深入探索着殖民主義的影響,關切着那些夾雜在文化和地緣裂隙間難民的命運。

  北京時間10月7日19:00

  2021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者揭曉

  來自坦桑尼亞的小說家

  阿蔔杜勒-拉紮克·古爾納

  (Abdulrazak Gurnah)

  獲獎

  阿蔔杜勒-拉紮克·古爾納

  (Abdulrazak Gurnah)

  阿蔔杜勒-拉紮克·古爾納(Abdulrazak Gurnah),1948年出生于桑給巴爾(現隸屬坦桑尼亞),20世紀60年代作為難民移居英國,坦桑尼亞作家,代表作有《天堂》《沙漠》《海邊》等。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他陸續出版了10多部小說和一些短篇小說,作品圍繞難民主題,主要描述殖民地人民的生存狀況,聚焦于身份認同、種族沖突及曆史書寫等,他展現的後殖民時代生存現狀被認為具有重要的社會現實意義。

  目前,國内尚未發行過古爾納作品的單行本中文譯本,隻有《博西》《囚籠》兩篇小說被譯成中文,收錄于譯林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非洲短篇小說選集》。

  該書的譯者中有三位譯者在上海外國語大學擔任教職,分别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副校長查明建教授和張曼副編審、顧悅教授,查明建教授還為該書作序。

  《非洲短篇小說選集》中譯者共有六位,其中三位來自上外

  《非洲短篇小說選》目錄

  向上滑動閱覽

  博西[坦桑尼亞] 阿蔔杜勒拉薩克·古爾納張曼、鄭清斌、顧悅 譯 /查明建校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們坐在藤壺密布的碼頭上,兩隻腳在空中搖擺着。瑪格麗特公主碼頭籠罩在午後長長的陰影裡,我們望着腳下的大海浪花飛濺,變幻出胳膊、腿和亮閃閃的牙齒。我給他講了個很長的故事,連篇的謊言,溫文有禮而不失睿智。我告訴他,有一個人站在海邊撒尿,就這樣尿個不停,仿佛一條看不到頭的舌頭,盤繞在人的體内。在瑪格麗特公主碼頭,我們看着費雷傑像一條鲨魚一樣喝着水。他獲得了聯校比賽冠軍那天,水面泛着波濤,明亮耀眼。1956年的一天,就在這個碼頭,善良的公主雙腳踏上這片卑微的土地。在歡迎儀式上,安放在碼頭另一邊面朝向大海、用水泥加固的四門大炮響了起來。信就在那天早上送到,一張髒兮兮的紙片,撕碎了我為自己營造的甯靜。航空信封的背面,清晰地寫着名字“卡裡姆”。手寫的“新年快樂”幾個字,占滿信封其餘的空間。親愛的哈吉:(哦,走向樂土的朝聖)我正坐在我們的辦公室裡,确切地說,是在我們的儲物間裡,享受着各種聲音,鋸木聲、刨平聲、砂紙摩擦聲、鑽機的鑽孔聲,還有錘子敲在釘帽上的铿锵聲,這些彙聚成一首歲末别具特色的交響曲。這嘈雜的環境絲毫沒有幹擾我給你寫信,寫這些隻是讓你知道,我現在跟一個名叫拉赫曼的獨眼巨人簽了契約,此刻他的洞穴裡正上演着這出“木工交響樂”。要是告訴你我還跟他的女兒同居,我想你一定很訝異。今天是我參加“到西部去吧,年輕人”活動一周年紀念日。聽到此話,你一定還會驚訝吧。其實去的地方,不過向西二十英裡,但是你知道,這距離真夠長的。就在一年前,一個禮拜天下午,我跟另外幾個熱愛自由的人正在準備着出海,跟着船長賈比厄·杜馬斯将軍(人稱哈姆萊特)遠征。他是一位偉大的天才、大師,像發電機一樣精力充沛,也是我們這次遠征的組織者和領航員。告訴你一個秘密,就在我們揚帆起航時,我得知了這位精神大師的真實身份。可為時已晚,來不及退出了。就在我們深情 地跟心愛的故土——那永遠青翠蔥郁的故土——告别時,冒出一個地頭蛇,攔下了我們。搞定他,花了一筆不菲的賄金。那次行程險阻重重,顯然我們的哈姆萊特也辨不清南北,但是,我們還是在一個海灘上了岸,後來才發現這個地方是在我們目的地往北大約八十英裡處。上岸後,行程順暢輕松了很多。時至今日,我也應當慶幸,當我們到達這裡時,雖然人人疲憊不堪,至少毫發無損。關于那次被迫無奈的探險就寫到這裡吧。這一年來,你過得怎樣?随着時間的推移,你好像更加沉默不語了。上一封信,你隻寫了一行字,還讓我不知所雲。你還在工作嗎,還是已經在讀大學了?兄弟,寫信跟我說說你的近況吧。跟我說說那些讓你應接不暇的女性的情況。如果可以,給我寄一張你的快照吧。我想看看你到底胖了些沒有。我一直還在夜校學習。剛從工廠回來,就直接奔學校,真是太費力費神了。你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日子可不大好過。每晚都得去上課。早晨七點就得開始幹活,騰不出多少時間在家學習。不過,正所謂不勞無獲,我現在開始迷上了法國象征主義詩人,可你也知道,在這個地方找不到什麼書。如果你看到這類的書,買了寄給我,那我就太感激你了。錢我會通過信鴿寄給你的。知道嗎,我很懷念以前我們之間的那些談話。這兒找不到人傾談,跟他們無法談論嚴肅的話題。大家聊的是比如誰因挪用公款被逮捕了。這裡現在聚集了許多家鄉的夥伴。哈桑設法和幾個果阿女孩一起乘小船逃跑,被抓住了。他們被關了幾天,又被放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哈桑後來還是想了别的辦法跑出來了,現在也在這兒。那個巴裡斯特去了波士頓,在一所大學學意圖化學。你别問我,他就是這麼說的。前不久我碰到他弟弟,跟我說我們的巴裡斯特從美國政府那裡賺得了一大筆美金,他的學費也是美國政府支付的。所以,我也在考慮向山姆大叔提交申請。你聖誕節過得好嗎?這裡死氣沉沉的,不過巴丘喝醉了酒,開始稱我們的島主“哈姆内克”。可憐的夥計,因罵老闆是一頭驢,結果被踢出了辦公室。剛好想起一件事,你還記得拉希德的妹妹阿米娜·瑪爾黑穆嗎?你離開時,她該有十歲了。她現在是個妓女。信紙寫不下了,就此擱筆。盡快回信,别忘了照片。代夥伴們問候你。你的,卡裡姆1973年12月31日過去的錯事如今寫下充滿着快樂。有一次……可我們做得既莽撞又自私。如今這個品德惡劣的傻瓜會取笑你妹妹了。他在那裡找不到法國象征主義詩人的書,要我寄給他幾本。你錯過了最慘的一幕,拉希德。你錯過了最慘的一幕,我的博西。你妹妹僅僅充當了一個注腳,沒人為她流下一滴淚。你也是,你和我,我們看着鄰居淪為乞丐,賣掉女兒換回鲨魚肉,也會坐視不理,也會一笑而過。那些人專橫地騎在我們頭上,來教我們如何溫順。你和我,我們有些東西……在這個冰冷且總是充滿敵意的地方,我經常想起你。十二月的一天早晨,我第一次為你哭泣。可那時,無情的泥土已将你的鮮血變成了灰塵。那是十二月一個明麗的早晨,天氣極其幹熱。我們去借船沖浪,因為假期裡無事可做,實在無聊。他往一邊走,我往另一邊走。他借到了船。我空手而返。“這是你的船長在說話。”他裝出一副命令的語氣。看我無意争辯,他就建議再去找個人,跟我們一起走。就在那時,一個叫尤尼斯的人岀現了,他還沒來得及走過來跟我們搭話,我們就慌忙支開船的外伸支架。尤尼斯,綽号“金屬絲”,因為明顯看得出他腦子裡肯定有些線路沒連上。他絕不會害人,但他腦袋裡裝的都是些癡念妄想。我看着他站在拉斯馬坦高地望着我們,心裡有點愧疚。大家老是躲開他,他大概也習慣了。我在認識拉希德之前,和金屬絲一起玩過很長時間。他跟我講他那些瘋狂的計劃,我也把我的計劃告訴他。他打算建一艘輪船,自己親自駕駛。他手頭可有不少建造輪船手冊和航海手冊。航運控制辦公室的那些人很了解他,稱他為船長來取悅他。你跟他說話,金屬絲好像從來沒有聽見,連小孩子也欺負他。有一回,我看到他躺在樹蔭下,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對着他的嘴巴撒尿。金屬絲一聲不吭地爬起來走了。在一旁看着的大人們一邊笑,一邊拍了拍小男孩的後背。我還看見過金屬絲經過一群年輕人身邊時,口吐白沬。但在碼頭旁的一排樹下,很少有人會來騷擾我們。我們組成了二人俱樂部,那就是個戰犯集中營。我是少校,而他,自然是船長。我向他吹噓我在學校裡成績有多麼棒,而他則給我杜撰他父親在印度有房地産。他的父親住在我父親的一棟房子裡。那房子本該是間店鋪,而且顯然有一陣子生意還很紅火。但自我記事起,店裡僅剩下幾盒鏽 鐵釘和擺在櫥櫃上的舊魚鈎魚線。不管什麼人隻要停下來到店裡買東西,金屬絲的父親就會向人家借錢。他天天往清真寺跑,一天五次,每次都向人要錢。他跑遍了鄰居家,向他們要錢。他去福利所,也向他們要錢。我不知道他這麼不辭勞苦,到底有沒有要到錢, 但我清楚他從來沒有給我父親付過房租。他身形瘦小,臉頰上的皮膚如皮革一般,而且松松垮垮。他的下巴内陷,因為牙齒掉光了。金屬絲跟我說,他父親在印度有大量的房地産,但還沒有攢夠錢回家 —趟。金屬絲要造一艘輪船,把他的家人都帶回家。在這期間,他父親費盡心思,勸他找份工作,但金屬絲總是拒絕,理由是,那樣他就無法繼續他的海事研究了。我看他站在拉斯馬坦高地的水邊,回想起過去的一些時光,我們曾一起坐在那排樹下,吃爛掉的水果和偷來的餅幹。我父母當時很擔心,他們以為我也少了根筋。我看着那傻瓜站在岸邊,眼睜睜望着我們朝他父親在印度的房地産方向駛去。拉希德邊笑邊說,剛才真的好險啊。當整個海灘進入我們的視線後,拉希德開始模仿金屬絲的那些瘋狂舉動。他雙腳并攏,上身有節奏地前後搖擺。金屬絲小時候曾幾個小時重複不停地做這個動作。他咧着嘴笑着,目送着我們,依然笑着跟我們揮揮手,然後轉身離去。“你剛才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對拉希德說。他沒理我,脫下襯衫。我想是因為我曾經和金屬絲有過一段友誼,他因此感覺自己被玷污了。“我們快點吧,”他說,“如果你想到島上去,又想趕回來吃晚飯的話。”現在的博西可謂春風得意,做什麼都得心應手。我對船一無所知,他卻是個行家。他是遊泳冠軍,全國四百米遊泳紀錄的保持者。他還曾是個有潛力的足球運動員,同時也是個十分能幹又穩重的左手投球手。他皮膚白皙,長相俊俏,戴着銀表帶的腕表。那是英國俱樂部給他的禮物,獎勵他得了二十三分,把七名擊球手殺出了局。剛開始,我為能成為他的朋友感到驕傲,不過随着時間一年年過去,我們彼此了解後,我也就不再對他惟命是從了。上帝啊,說這些真讓人傷心,仿佛過去的這些事未曾發生過似的。我和博西一前一後地走街串巷。我們給哈基姆寫情書,并簽上卡羅爾的名字,看他如何趾高氣昂,洋洋自得,吹噓自己被人暗戀。我們甚至安排他和“卡羅爾”見面,并總在最後一刻取消約會。夜幕降臨後,我和博西常常在闆球場邊暢叙過往,憧憬未來。十二月的那天,我們出發前往監獄島。英國人曾将此島短暫作監獄用。如今隻有監獄的圍牆還在。島上風景秀麗,群山迤逦,泉水汩汩地從地下湧出,彙入溪流。這島本是禁止遊客入内的,不過沒有人把它當回事。微風徐來,輕推外伸支架上的帆,我們在水上滑翔,隻聽到微弱的扯帆聲響。晨光中,大海顯得甯靜而幽藍,拉希德開始唱起歌來。他唱得很糟,隻是為了逗人一笑罷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陸地,我至今還記得這一幕,因為他接着就轉身對我說,從這裡望去,那兒不是很美嗎。周圍平靜而安甯,微微的風剛好能吹動船隻往前走,也讓我們備感涼爽。不僅如此,你感到仿佛終于逃離了讓人窒息的悶室,如今正在曠野中自由奔馳。這裡的水很涼,是你可以想象的那般涼,不像水龍頭流出的水。從這裡望過去,城鎮反倒顯得不真實,猶如擺在建築師辦公室裡的一具古老的模型。在這裡,沒人在意你穿的褲子合不合身,沒人在意你是白皮膚還是黑皮膚,你不用走過臭氣熏人的巷子,也不用跨過濕滑的水溝,也不會有盛氣淩人自以為是的長輩來羞辱你,更沒有女人用她們的身體引誘你,又不讓你靠近。*“我可不能就這麼丢下媽媽和阿米娜。”拉希德說。他父親幾年前去世了。在馬斯基蒂馬多戈,我曾站得遠遠的,看着他平靜地做着一個喪親兒子該做的一切。他在哀悼的人群中穿梭,接受鄰居和陌生人的慰問,面容憔悴。我希望他能流幾滴淚,即使是為了他自己。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卻滴淚未灑,看起來總是不妥。後來,他說他沒哭,是因為心裡沒有悲傷的感覺。父親死了,他也想讓自己難過起來,可他當時隻有責任感。他說,從記事起,父親就對他很兇,疏遠他。現在老混蛋死了,他倒是真的感覺到了如釋重負。我說對于死人,你不能再心存怨念,于是他對我露出了大哥哥包容式的微笑,并問我,那他該對誰心存怨念呢。我告訴他死者需要我們祈禱,他則說祈禱對那個老家夥毫無用處。他說地獄裡的那些天使們,想着他準要來報到,肯定都在摩拳擦掌了。我說你那麼說你父親可不對,他說我不懂,因為我有個關心我喜歡我的好父親。我說,無論如何也不該詛咒他下地獄。他沉默良久,對我說地獄根本不存在。我說這麼說可就錯了。“我不能丢下她們不管。”他說,“她們能做什麼?她們自己能做什麼?”“你不會一去不回的。”我勸道,“你會回去照顧她們。”“媽媽一天天變老。”他說,“如果我到其他地方待個五六年,當個林業官員,回家卻發現我媽媽死了,我妹妹成了妓女,那我離開還有什麼用?”“不要胡說八道,博西。”我說道。“好吧,”他說,“也許我描繪得太陰暗了。”我告訴他,他說話的口氣讓我想起了蒙齊爾關于黑海的畫。一輛古老的手推車面向大海,車上坐着一位貴人。天鵝絨般的藍色海岸,墨綠色的金屬邊緣從輪船上蕩漾開來。身着長袍的穆斯林女子正享受着這趟水路旅行,一群人衣衫褴褛,端着蜜餞在旁侍奉着。這天跟随出遊的,還有身邊剽悍的随從和拿着相機咔嚓咔嚓 拍照的兄弟姐妹。在島上。我們暫時彎腿弓背躲在矮樹叢裡,拿樹枝間的間隙當作臨時散熱孔,解解暑熱。在滿是沙丘的岸上,我們急促地用沙子把自己覆蓋起來,這雖然危險,但能擦去身上的碎屑,然後前往當年的帝國要塞。名叫往昔的帝國。面對殘垣斷壁,博西朗誦着《人生禮贊》,在念到塵歸塵一句時,意味深長地緩了口氣。接着,他唱起《統治吧,不列颠》,情緒高漲得給嗆住了。他還揮動兩個手指祈福,以免有人曲解了他的用意。關押了觸犯王權的微不足道的罪犯的監獄,朽木殘骸。聖令一下,火炮齊發,足以教訓那個混蛋刁民,記住下次要交稅。水再次變得無足輕重,一支英國考古探險隊于1929年在非洲的東海岸發現了一把豎琴,由此解決了印度尼西亞曾經入侵這裡的理論。高級聖邁克爾和聖喬治爵士布朗特在溪谷一角發現了頭骨碎片,表明這裡有人類史前的生存迹象,可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再往前則無從考證。在布朗特溪谷,博西再次停下,消消酷熱,但差點被那裡的氣味嗆住。在一個雜草叢生、到處都是野生西紅柿的棕榈樹岩洞裡,我們發現了一個地下城。這裡根本不歡迎我們光臨,我們慌忙逃出了可怕的下颌溝,又累又餓,渾身乏力,便栽倒在一棵芒果樹下。這棵樹,我們立馬将其命名為“出城”。腐葉堆積在那兒發出刺鼻的味道,埋在泥地裡的植物也爛了與土壤混在一起,芒果成熟後掉在地上正滲着汁液。我們一緻公推大靴子博西爬上去,用甜言蜜語騙取慷慨的饋贈,犒勞來自于文明種族的正在挨餓的開路先鋒。地上的芒果雖然飽滿卻疲沓沓的,汁液流個不停,仿佛人生了痢疾一樣,周圍布滿蒼蠅。博西船長兩眼放光地回來了,帶回一隻掙紮着的花斑烏鴉。我們跪下來,謙卑地忏悔着,然後與蒼蠅搶起芒果。最後上帝保佑了我們,站在了我們這邊。大靴子博西擦掉戰利品上的泥土,此時我腦袋轟鳴,驚覺到要注意衛生。我暫忘了饑餓,警告博西吃這樣的東西不衛生,但是博西太餓了,沒有聽我的勸告。“哦,心愛的媽咪,”我祈禱着,“我需要你,就現在!”哦,衛生之泉,請跟我實話實說,我會馬上死于饑餓還是死于痢疾。哦,給我擦屁股的人,簡單地說,以前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是對你言聽計從,但現在一個新的欲望從腸子裡冒出來,引誘着我,把小心翼翼抛撒到風裡。慫恿我僭越你的忠告,去吃芒果的會是毒蛇,用心險惡的毒蛇嗎?我溜進了灌木叢,愧疚卻魯莽地大口吃起“禁果”。大地的心在顫抖,但我無暇顧及其他,隻想填飽肚子。肚子裡發出咕隆咕隆輕微的響聲,針尖似的刺着肚臍,心裡微微感覺不安,我雙膝跪下,等待着雷聲,博西驚奇地看着我,眼神似異教徒。衛生教母沒有伸手幫助我們,我們離開那個險惡的岩洞時,我戰戰兢兢的,肚子緩和多了;博西則一臉興奮、心滿意足。到瀑布去。在當時看來,那地方本該有一架水車作為社會進步的标志以及古代印度尼西亞文明的佐證。我們雙腳踩入池底,以少年特有的快樂勁兒踢着水。我們喝腳下的水,走到池中央黏滑的石頭上,那些石頭像渾身裹着黏液的甲殼類動物。我們雙手放在胯上,擺好姿勢拍了張照片,好拿回去給家裡的那些夥伴看。我們把這塊石頭命名為“作别我的屁股”。我們坐在潺潺的瀑布下。我看着航海先輩們曾經見過的一切,内心浮想聯翩。就在此地,一定有個印度尼西亞領袖站過,用他的眼力撕穿大自然神秘莫測的面紗。振作起來吧,博西,堅信你堅定的眼力。多少人站在這裡——你我站着的地方,卻見不到我們所看見的。我們是上帝選中的少數人……坐在盈溢的水池邊,在我們卑微的倒影裡,在愚蠢的白日夢的僞裝下,看到了無盡的世界。先賢的箴言如鐵砧錘打我們的自尊,使之變得愈加剛硬。不過時間已到,我們得馬上離開瀑布天堂,前往旅程的最後一站。博西走在前頭,我跟在後面。我一邊望着他在灌木叢中辟開一條路,一邊又想起萬能的上帝賦予我們的使命。不管将來發生什麼,我們已經肩負起了屬于自己的那份種族的重負。回到泊着船的海灘,我們到水裡遊泳。至少博西在水裡遊了,我則站在齊腰的水裡,洗去身上的污垢。“别炫了。”我沖着他喊道。他朝我揮揮手,轉身面向海灘,又迅速鑽進水裡。我稱他是自大狂,他反而自滿地咧嘴一笑。我們坐在海灘上,讓風吹幹身體,他跟我說他能遊回城裡,比我駕船還快。他總是這樣誇誇其談,我則嗯嗯稱是。“你不相信我?”他問道。“我相信,博西。”我說。現在别再瞎混了。午後天色漸暗,我提議盡量早點回去。我們把船調了個頭推入海中。我先跳上船,再幫博西上船。船帆剛剛揚起,博西就站起來,說聲再見就從船闆上一躍而下。“城裡見。”他在水裡喊道。我沖着他大叫,讓他别做傻事,但他已經遊遠了。突然刮起一陣風,鼓起船帆,我連忙伸手抓舵柄。風把船吹回到了島嶼,離城愈遠。我用力想轉動舵柄,差點翻了船。我驚恐萬狀地坐着,船則像野獸發瘋一樣在水上漂着,速度飛快。我努力想把帆收回,可舵柄一松開,船帆就猛烈地擺動起來,我隻好重新抓住舵柄穩住船身。我咒罵他是個大傻瓜,咒罵他愛炫耀。他要在船上,一定知道怎麼應付了。船仍然沒有駛出那座島,我能看見自己被風刮進大海,慘死在鲨魚或其他魚類的嘴裡。船出了島,可是我們,我和船,卻朝着錯誤的方向漂去。突然,狂風停了,就像剛才來時一樣迅速。我沖過去,把帆降了下來。我找不到他了。我喊着,叫着,吼着,想調轉船頭駛回島上,可剛揚起帆,風就把帆鼓得滿滿的,把船吹着往相反的方向漂去。我一時不知所措。你不管我了,博西。你遊戲玩過了頭。博西,你怎麼樣了?博西,你不管我了。博西,你怎麼樣了?博西,我坐在船上,想着你可能遇到了不測,而我卻無能為力,就吓得要死。博西,船太大我無力掌控,水太深我無法吃住它,你卻連人影都不見。博西,我不停地喊着你名字,卻漸漸離你越來越遠。博西啊博西,我的博西,你自己遊回陸地,想讓我無地自容,現在我已經無地自容了。可是博西,你又去了哪兒呢?我筋疲力盡,卻無法調轉船頭,回到你那裡去。你一定會贊歎這船的力量,你雖然嘲笑我,但還是會贊歎這船的力量。我竭盡全力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我有過一次,把船頭調過來了,卻因掌控不了,隻得收帆。等我再揚起帆,風又把我朝着另一個方向吹去。博西,你怎麼樣了?我已經竭盡全力了。我待在那裡,呼喚着,喊着,大聲叫喊着你的名字。後來我猜想我真是太笨了,或許你正在回城的路上,安然無恙呢。我轉念又想,也許我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于是我對你的所作所為很憤怒。博西,我站起來,對你破口大罵,怪你不該溜走,就這麼丢下了我,不管不顧的。然而,我一刻不停地在離你遠去。然而,我每時每刻都知道我已經失去了你。我罵你是王八蛋,讓我這麼痛苦不堪。我每時每刻都知道你已經離開了我。我最終還是上了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岸的。你錯過了這最殘忍的一幕,博西。那天晚上我在姆布維尼上了岸,步行三英裡,才回到鎮上。在經過高爾夫球場時,我被人截住了,他們用棍子打我,用石頭砸我,跟我說是遭報應的時候了。他們打我,說這是阿拉伯人遭報應的日子。他們打我,我血流滿面,不省人事。在高爾夫球場旁的海灘上,我清醒過來。空中響起了槍聲,我開始沒有聽出是槍聲,那聲音就像小孩在玩玩具槍。我還在流着血,渾身疲乏,吃力地沿着海灘走着。我一直走到了尚加尼,又被一群拿着大砍刀和槍的野人攔住,他們說我是從軍營裡出來的民兵,揚言要一槍斃了我。他們說他們已經攻占了軍營,首相已經投降,被打得屁滾尿流。他們說是時候了,阿拉伯人該遭到報應了。說蘇丹已經逃到港口的一艘輪船上,要是逮到他,一定要扒掉他的棉布衣,操他的屁股,再往裡塞滿炸藥。他們說我是阿拉伯人,就該死。他們說幹壞事的一定是阿拉伯人。他們說如果不是從兵營裡出來,那些流血的地方怎麼解釋?他們說一切都結束了,我哆嗦成那樣又怎樣?他們說這家夥沒用處,要不要先操了他,再送給他一顆子彈?他們說沒時間了,現在就殺了他,趕在别人到達有錢人家之前。他們說如果不趕緊,所有的好東西都會被搶空了,好女人都會輪不到他們了。他們說别在他身上 浪費一顆子彈,喏,讓他見識一下我的鋼棍。他們說,喏,抓住這個……可是我已經精疲力竭,他們打我,往我身上撒尿,然後把我扔下,躺在沙灘上不省人事。你錯過了這最殘忍的一幕,博西。[1] 19世紀美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朗費羅的作品。[2] 《統治吧,不列颠》(Rule Britannia):一首英國愛國歌曲,改編自18世紀蘇格蘭詩人詹姆斯·湯姆森(James Thomson)的同名詩作,1740年由英國作曲家托馬斯·阿恩(Thomas Arne)改編成曲。選自《非洲短篇小說選集》,譯林出版社,2013.12

  上外學者翻譯古爾納短篇小說《博西》

  近日,就《非洲短篇小說選集》一書當年的翻譯工作情況,作為翻譯工作組織者和國内最早将這部作品翻譯成中文的譯者之一,上海外國語大學查明建教授接受了新聞晨報記者專訪。

  上海外國語大學黨委常委、副校長查明建教授

  我相信阿契貝的文學眼光

  晨報:在得知古爾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你的第一感受是什麼?查明建:得知古爾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感到很欣喜!因翻譯《非洲短篇小說選集》時讀過他的小說,對他有印象,并不感到陌生。非洲作家再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件大好事,會讓全世界的讀者更有興趣了解非洲文學,而關注非洲,關心非洲人的生存處境。晨報:當年譯林出版社怎麼會聯系到你來翻譯此書?查明建:記得大概是2011年1月吧,譯林出版社王理行老師來上海,我們聊起了共同喜好的話題:外國文學和外國文學翻譯。我那時已出版了《中國20世紀外國文學翻譯史》(上下卷),所以對20世紀外國文學翻譯情況比較熟悉。我們都感到,相較于歐美文學,大部分中國讀者對非洲文學還比較隔膜,我們對非洲文學的翻譯還是太少了。2011年7月的一天,王老師給我電話,說他們談妥了兩本非洲短篇小說選集的版權(即《非洲短篇小說選》和《當代非洲短篇小說選》),問我是否願意組織人翻譯。我問是誰編選的,他說是欽努阿·阿契貝和英國學者C.L.英尼斯編選的。阿契貝是尼日尼亞著名小說家、布克獎獲得者,在國際文壇享有崇高聲譽,被譽為“非洲現代文學之父”。我相信他的文學眼光,因此就很爽快地答應了。

  60後這代人對非洲并不陌生

  晨報:在翻譯《非洲短篇小說選》一書之前,你有沒有接觸過其他非洲作家的文學作品?

  查明建:我們60後這一代人,對非洲并不陌生,還挺有親近感。那時,報紙、收音機裡常有關于非洲的信息報道,如非洲某個國家元首來中國訪問,中國援建坦贊鐵路等等。我小學和中學時就讀過一些非洲文學作品。那時候到處找書看,凡能找的,就興緻勃勃地看,還舍不得一下子讀完。記得那時候自己讀過的作品有《埃及短篇小說集》《塞内加的兒子》和詩集《非洲的風暴》等。讀大學時,有段時間比較集中地讀了非洲文學作品,如馬哈福茲的“納吉布三部曲”、阿契貝的長篇小說《瓦解》以及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非洲文學叢書”。這套叢書收入了非洲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如尼日利亞的索因卡、肯尼亞的J.恩古吉、喀麥隆的F.奧約諾、阿爾及利亞的M.瑪梅利、塞内加爾的桑戈爾等著名作家的作品以及《非洲當代中短篇小說選》。後來又讀過戈迪默、庫切等人的作品。

  讀過的非洲小說中,給我印象最深、最令我感動的,還是早年讀的埃及當代著名作家尤素福·西巴伊的長篇小說《回來吧,我的心》和穆斯塔法·阿明的《初戀歲月》。這兩部小說正巧都是我校著名學者朱威烈教授翻譯的。多年之後,我還特意從家裡找出這兩個譯本,請朱老師簽名以留念。

  晨報:《非洲短篇小說選》在作品編選方面有什麼特點?

  查明建:譯林出版社2013年翻譯出版的《非洲短篇小說選集》是将《非洲短篇小說選》和《當代非洲短篇小說選》合編為一本書出版的。這兩部短篇小說的特點很明顯。《非洲短篇小說選》所選的,是1983年之前的短篇小說,基本上采取的是現實主義創作手法,即以線性時間叙述方式,以事件為核心,以平鋪直述的描寫、叙述、人物對話來結構小說,有的還留有口頭文學的痕迹,故事性和民間色彩很強。《當代非洲短篇小說選》收入的,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作品,可以看出當代非洲短篇小說創作手法的變化,已體現了與歐美現代小說類似的品格,裡面有不少意識流、内心獨白、夢幻、荒誕等,現代主義色彩比較明顯。

  晨報:在翻譯過程當中,你覺得最遺憾的是什麼?

  查明建:文學翻譯與實用翻譯不同,不僅需要反複研讀、琢磨所要翻譯的作品,還要了解作家的生平、他的文學觀和創作情況,最好還要讀讀他的其他作品,以便充分感受他的語言風格和文體特點。我們在翻譯這部非洲小說選集時,很多作家的資料還很難從網上查詢到。

  非洲文學是世界文學的組成部分

  晨報:從上外畢業之後,你一直從事比較文學研究,如何看非洲文學在世界文學當中的組成部分?查明建:很多人大概有些偏見,覺得非洲經濟落後,文學也很落後。其實不然。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對文學發展有一定影響,但兩者并不必然構成正比例關系,比如拉美文學。非洲文學也一樣。非洲文學是世界文學的組成部分,不是從地理學意義上,而是從文學的本質和“文學是人學”意義上而言的。

  《非洲短篇小說選》譯序節選從比較文學角度看文學,文學是一個整體,是一個既具有民族文化特質而又互聯、互文的文學共同體。人類社會生活面臨很多共同的問題,反映在文學中,就形成了世界文學中共同的文學主題,如人性、命運、愛情、苦難、孤獨、傷逝、理想與現實的沖突、理智與情感的矛盾,等等,表現了人性的普遍性、情感的共同性、審美心理的類似性,這些構成了文學的世界性和整體性。此外,文學間還有諸多複雜的聯系。我們且不從文學主題等方面做具體分析,就拿這部《非洲短篇小說選集》的一些小說開頭來說,就能很明顯地感受到當代非洲小說與其他國家文學的互文關系。如尼日利亞作家本·奧克瑞的《會合之城》第一句:“阿戈早上醒來,神明似乎仍與他同在。”馬上讓我們聯想到卡夫卡《變形記》的開頭:“一天早晨,格裡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加納作家科喬·萊恩的小說《尋找耶稣的接班人》的第一句:“一輛小卡車從天空緩緩降落,大家發現車上裝有黃金木和許多為饑餓之人準備的無籽番石榴。”很有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讓我們很自然地聯想到《百年孤獨》。從世界文學角度看,非洲文學不僅為我們認識非洲,也為我們認識當代世界、當代人的生存處境,提供了新的視角和啟示,這也可以說是非洲文學的世界性和世界文學意義的一個方面。我們從歐美文學、中國文學視角來看非洲文學,或者從非洲文學來看歐美文學、中國文學,都會比從單一的本土文學視角有更多的發現。而非洲文學所反映的殖民主義遭際、非洲人的生存處境和生活苦難,使我們對“文學是人學”的内涵,有了更深的感觸和思考。

  在諾獎公布次日,上海外國語大學東方語學院斯瓦希裡語專業教師馬駿接受了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的采訪,深度解讀古爾納的文學特色。

  上海外國大學東方語學院斯瓦希裡語專業教師馬駿

  01

  古爾納寫作的最大特點

  是不給筆下的角色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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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面文化:Abdulrazak Gurnah的名字該怎麼翻譯?馬駿:現在對古爾納有兩種譯法,一種是古爾納,還有一種是格爾納,我認為前者更好。因為這個詞的詞源是印地語,“格”則是英語發音,前者更加尊重本源。界面文化: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接觸古爾納的作品的?閱讀的時候有怎樣的印象?馬駿:2017-2018年在坦桑尼亞達累斯薩拉姆大學讀碩士期間,在導師的推薦下,我不僅閱讀了斯瓦希裡語文學作品,也選讀了部分坦桑尼亞的英語文學作品。我閱讀的第一部古爾納作品是《天堂》(他在2020年出版的新書Afterlives延續了《天堂》的文本設定),發現他的語言非常流暢和優美。在我看來,古爾納寫作的最大特點是不給筆下的角色好下場,也就是沒有圓滿結局,這一點吸引了我。因為我做斯語研究也涉及到部分口述文學的田野調查,那時候就發現古爾納的作品和很多東非傳統口述故事一樣有相似的悲劇性叙事。所以說他的作品既有虛構性,也在現實中有所呼應。界面文化:在媒體報道中,古爾納被稱作“坦桑尼亞作家”,确切地說,他算不算坦桑尼亞人?你怎麼看待古爾納的身份問題?馬駿:現在流行的說法是,古爾納是20世紀60年代末以難民的身份來到英國的,1963年桑給巴爾(Zanzibar)在英國統治下進行了和平解放,之後阿比德·卡魯米總統的政權導緻了對阿拉伯裔以及南亞裔公民的壓迫和迫害,桑給巴爾革命還在1964年發生了大屠殺。其實,這在曆史學界也是有待商榷的說法,因為英國殖民者離開桑給巴爾的時候,留下的是少數阿拉伯裔統治大多數非洲裔的政治結構,必然導緻阿拉伯裔雖然有長期統治的慣性,但經曆過民族獨立運動,占人口大多數的非洲裔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權力分配,所以必然導緻革命。很多人說古爾納是阿拉伯裔的桑給巴爾人,因此受到了壓迫。但是實際上,像他這樣混血裔的桑給巴爾人其實就是斯瓦希裡人,隻不過在那樣特定的背景下,阿拉伯裔以及南亞裔的斯瓦希裡人受到了相對不公的待遇,導緻他出走到英國。他出走時才18歲,一直到1984年才回到桑給巴爾。在漫長的離家過程中究竟是什麼身份?這對很多人理解古爾納也造成了困擾。比如說,諾獎頒布以後,坦桑尼亞總統薩米娅·哈桑(Samia Suluhu Hassan)在推特上對古爾納表達了祝賀。但其實很多坦桑尼亞人不認為這是他們的驕傲,因為古爾納離開桑給巴爾的時候,還不存在坦桑尼亞這個國家,當時還是坦噶尼喀大陸和桑給巴爾這兩個分開的、各自獨立的政體。所以也有很多人認為,古爾納隻是一個桑給巴爾人,不能當作坦桑尼亞人看待,(坦桑尼亞政府)對古爾納的宣傳可以說是給自己身上貼金的行為。

  古爾納2020年出版的新書Afterlives英文封面

  02

  語言和身份在非洲文壇

  是相伴相生的一對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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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面文化:馬駿:古爾納的作品《遺棄》中出現了兩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來自英國的東方學者皮亞斯和來自非洲的蕾哈娜。他們各自隻懂一點兒阿拉伯語,溝通時隻能用蹩腳的阿語溝通,不知道彼此了解了多少對方的意思,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最終相愛。在他的代表作《天堂》裡,人物在旅行過程中也經常遇到語言不通的情況,所以需要翻譯。翻譯的重要性以及翻譯的選擇就成為了塑造故事情節的重要元素。對語言的讨論和思考也是古爾納作品的一個亮點。流散的人應該如何确立自己的身份?(如果要靠的)是語言的話,那麼一個不被發達世界知曉的語言,究竟是故土施加在身上的枷鎖,還是故土在内心的遺骸呢?在《天堂》裡,斯瓦希裡語文本的元素很常見,還有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的詩歌,以及南亞、印地語等文化元素。界面文化:馬駿:這也和他出生于桑給巴爾有關。桑給巴爾在整個東非大陸是一個特殊的區域,因為從公元10世紀開始,就有阿拉伯裔和南亞裔、葡萄牙、阿曼甚至是來自東南亞地區的旅客往來于此,相對來說,桑給巴爾始終是一個國際化的區域,是文化多元的地帶。在這樣的背景下,古爾納對于殖民前的原始平均主義、部族主義的原始烏托邦的感知相對是薄弱的。古爾納的作品大多是通過記憶來追溯過去在桑給巴爾和環印度洋貿易帶發生的事情,并不局限于“後殖民主義”的視野,這也和他個人經曆有關。因為他本人年少時就流亡英國,記憶是他所擁有的故鄉。古爾納的幾乎每一部作品都是通過主要講述者的記憶來回溯過往在遙遠故土的經曆。界面文化:馬駿:整個東非地區的文學橫向分為斯瓦希裡語文學和英語文學兩大類。我們很難在全球的文學視域内看到有關斯瓦希裡語文學的讨論,但是在坦桑尼亞,斯瓦希裡語文學的脈絡是悠久的,可以分為三個主要階段,即傳統的口述文學時期、傳統的書面文學時期和現代書面文學時期。所以說,本土語言一直存在,而且有着非常成熟的、龐大的讀者群體,有成熟的本土語言文學教育的機制和本土語言文學批評的機制,但所有這些内容都很難在東非以外的地區看到。是不是隻有英語的作品才能被外界知曉?是不是隻有英語的作品才能代替非洲人表達自己的感受呢?這樣一個龐大的、以本土語言書寫的作者和讀者群體被籠罩在“諾貝爾獎”的光環背後,是不是會越來越不可見?而古爾納此前接受的教育難道真的沒有涉及到如此豐富的斯瓦希裡語文本嗎?我認為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問題。界面文化:馬駿:

  中文世界對東非世界的想象是什麼樣子的呢?

  03

  與古爾納相比

  恩古吉更有戰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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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面文化:馬駿:跳出文學評論家的範疇,古爾納反殖民,恩古吉也反殖民,但是恩古吉的反殖民實踐和立場相對來說是比較激進的。2020年11月,我參加了肯尼亞内羅畢大學建校50周年的線上校慶活動,恩古吉也以視頻的方式參會,他在活動中提出,更希望非洲作家用本民族語言去書寫,希望非洲作家可以寫更多與非洲大陸連接更緊密的内容。流散的非洲作家書寫的大多是和移民、身份、後殖民相關的(主題),其實本土語言文學的範疇裡大家關注的問題五花八門,但是所有這些内容都很難被外界看到,這也是恩古吉很痛心的。界面文化:馬駿:

  肯尼亞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

  04

  中文世界裡的非洲作家

  主要靠英美大獎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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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面文化:為什麼古爾納等非洲作家的作品在中文世界較為少見?馬駿:昨天一開獎,大家都說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但其實古爾納是非洲流散文學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事實上,不管是用英語書寫的非洲作者還是以本土語言書寫的非洲作者,作品想要被外界知曉,最主要的途徑就是出版商的推薦。在改革開放初期,有很大一批非洲本土語言的文學作品被譯介成中文,我自己手頭就有十本左右當時的譯作,這些基本都是政府主導的翻譯工作。因為國内外文局此前有專門的斯瓦希裡語辦公室,作為官方機構,引進非通用語作品的時候可以不太考慮經濟效益。但是國内出版商在引進外國文學作品的時候,更多看重作品的話題度、經濟效益,再加上出版業的現狀,會導緻出版商的選擇更加保守。如果引進會虧本,那為什麼要引進?可是,我們怎麼判斷會不會虧本?如果沒有成熟的文學批評體系,很難判斷引進哪個非洲文學作品不會虧本。這時候能參考的隻有歐美的出版商、文學評論界的推薦。在21世紀,我們能看到的非洲作家,包括索因卡、庫切等,都有着相似的身份——他們都是在英美主導的文學獎項中獲過獎的人。在這之前翻譯成中文的,比如坦桑尼亞的E·凱齊拉哈比、夏班·羅伯特、易蔔拉欣·侯賽因等人,雖沒有獲得過任何歐美出版商主導的文學獎,但是他們在東非當地是非常有名的甚至可以說是文豪級别的作者。隻有通過當時中國斯瓦希裡語語言研究者的引進,他們才能被中國讀者看見,但現在缺少這種渠道。而且就算引進了,也缺少文學研究者将它們介紹給讀者,我認為不免是一大憾事。

  原文鍊接:由諾獎得主古爾納窺見東非:是否隻有英語作品才能代替非洲人表達自我?

  來源| 新聞晨報·周到 界面文化飛地Enclave

  編輯|伍雨薇 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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