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严肃小说,看资本主义肮脏的发家史,究竟啥是新历史主义?

  埃德加·劳伦斯·多克托罗是当今美国文坛为数不多的一流严肃小说家。虽然多克托罗本人曾坦言他的小说并不是为了取悦读者,但其作品却经常出现在各大畅销榜上。

  他的主要作品包括《但以理书》《拉格泰姆时代》等十二部长篇小说,多克托罗算不上高产作家,但其作品一经问世就备受好评,多年来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拉格泰姆时代》讲述了黑人科尔豪斯因蒙受无端羞辱而奋起反抗最终走向失败的故事。科尔豪斯彬彬有礼、温和谦逊,是黑人们眼中的模范。他推崇当时的黑人运动领袖布克·华盛顿的理论,认为黑人通过努力就会消除歧视。

  然而当他开车去拜访白人家庭以及寄住在这里的女友萨拉时,遭到了白人消防队员的歧视,他的车被破坏并沉入湖底。科尔豪斯提起诉讼,希望通过正当的途径为自己讨回公道,却始终无果。

  于是女友萨拉决定向总统候选人请愿,却被暴力执法用枪托砸死。萨拉的惨死让科尔豪斯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黑人无法拥有他们所笃信的公正,只有当破坏的威力足够强大才会让整个社会停下来听到他们的声音。

  《拉格泰姆时代》所讲述的不仅仅是黑人遭受歧视,还有那个时代特定的社会现象——资本主义快速发展下对于底层工人的压榨;移民潮兴起后怀揣着美国梦的移民幻想的破灭;工人阶级对剥削的反抗;女性女权主义的觉醒。

  《拉格泰姆时代》中的故事不呈线性发展趋势,每一节转换一个场景,叙事者的声音也不固定,如此碎片化的叙事手法在文学评论界引发了争议。

  

  倘若小说单用一种零聚焦的上帝式的叙事角度,那就会使叙述者凌驾于整个小说之上,并且赋予作者绝对的权力,作者可以任意地改写故事摆弄人物。最终,作者的“极权”会拉远读者和作品之间的距离,降低作品的真实度和可靠性。

  为了避免这种距离的产生和极权的控制,多克托罗在作品中还插入了内聚焦叙事。通过这样交替叙事视角的手法,小说中的完整叙述流被打破,历史的宏大叙事被分割成多块碎片,并且呈现出多声部叙事的效果。

  小说的亮点也是最受争议的地方即在于此:一种由多声部且不固定的叙事所引起的阅读断裂感。此时,叙事声音落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小说虽然没有直接使用第一人称将叙事视角开篇就确立出来,但是通过小说中的“父亲”“母亲”“外祖父”等第三人称的称谓词可以辨认出小说的发声者。

  《拉格泰姆时代》开篇采用的是小男孩视角,一般认为儿童视角是一种不可靠的叙事视角,因为儿童受年龄、阅历的限制常常视野狭窄。但是多克托罗认为儿童常常会看到一些成年人熟视无睹的细节,能够窥探到稚嫩而深邃的真理,因此他将这一独特视角视若珍宝。

  

  小说刚开始是以男孩的思想和情感出发,以他的视角再现了拉格泰姆音乐和他所处的那个年代。读者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父亲的北极探险、伊芙琳的世纪情杀案以及胡迪尼等历史事件。

  多克托罗认为,一个事件只有被评判和解释之后才能成为历史。因此多克托罗看重叙事,他认为叙事为同一件事情带来不同的效果。一个事件只有被赋予意义之后才变为事实,而赋予意义的方式和过程就被称为讲故事或叙述,这一过程影响甚至决定了历史事实。

  传统的历史叙事遵循历时性的写作方法,选取一个历史节点的大事件,以点带面地反映整个历史面貌,这就把历史一刀切为单向度的横截面,历史的书写权就被交到历史学家手里,历史学家一定是服务于统治阶级利益的,因此他们笔下的历史是一种极权的历史。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还原历史的民主性和完整性,多克托罗使用了一种历时性和共时性相结合的叙事手法,小说从1902年开始到一战爆发结束,中间插入了共时性叙事:同一时间内出现的白人家庭、黑人家庭和犹太家庭,共同构成了美国的时代缩影。

  因此,作者以历时性为纵轴,以共时性为横轴,勾勒一个多维的历史。原本的历史是由某种意识形态权力所控制的,如今在历史的坐标系上不仅留有主流的声音,边缘的、异质的也被纳入进来,呈现出一个多面体的历史世界。

  一些电影和文学评论家将《拉格泰姆时代》定义为“电影式的”小说。将电影的叙述方式引入到历史书写中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开放性的空间,打开了镜头与镜头之间乃至历史与历史之间的缝隙,从而放大被历史压制的、忽视的东西。

  

  蒙太奇的叙事手法给小说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观众需要通过想象去探求一组并置画面的深意,从而恢复文本断裂并使单个孤立的场景充分显示其性质和意义。再进一步,读者不得不去注意和解释那些空白,并通过解读把它们连贯起来。

  文中的碎片和断裂得以生发出更多的意义。如果作者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都已经拍在单个的镜头里了,那么这种简单的排列就不会再给文章增加言外之意。

  小说中曾有这么一段描写:“每年都有上百名黑奴被死刑处死,上百名旷工被活活烧死,上百名儿童变为残废。这类时期似乎都有定额。饿死的人也有定额。”将下层阶级的悲惨生活与资本主义的繁荣景象并置在一起,不仅是对贫富悬殊与命运不公的讽刺描写,还暗示了后者是造成前者悲惨境遇的罪魁祸首。

  紧接着镜头又转到了“穷人舞会”上,作者并未交代为何举办这种舞会,相反只是罗列事件,留给读者去填补这些留白。也许是富人们悔悟了开始同情这些弱者,也许是为了安抚弱者的情绪使之继续为之卖命。紧接着出现的几个场景证明了后者才是真相。

  

  “舞会用横梁、铁轨和矿灯装点得像矿井一般……花园布置的像农场,把餐厅布置得像棉纺厂”。资本家们把这些豪华的建筑布置成穷人的工作场地,营造出一幅华丽的表象,点燃穷人对富足生活的向往,以便更好地规训他们。

  小说中蒙太奇的叙事手法、场景的拼贴方式以及非线性的叙事结构都指向的是不确定性,不确定是生活的本质,符合现实生活的秩序,因而更加接近于真实。为了理解这一不确定性,需要将目光放到整个后现代的语境下。

  读者在阅读经典名著的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读者会对经典文学作品中的不连贯甚至“缺陷”隐喻式地解读,因为他们相信这些文学巨匠是不会犯错的。

  经典文学作品常带有这样一种权威,它使读者相信作品已然实现了作者的全部目的,作品中的一切都是精雕细琢的,因此,文中明显的断裂另有深意,读者通过隐喻式地解读,文本中的不连贯甚至“缺陷”得以修复。

  当读者认为小说的整体效果是好的,就会想要将文中的断裂和不连贯隐喻式解读。从这个层面来说,隐喻是一种提供联系、填平文章裂隙的手段。

  

  矛盾的是,隐喻以及一般意义上的比喻性阅读,通常只有在字面意思有歧义的情况下才会被援引。无论这种歧义是作者故意设下的还是单纯的错误,背后都有一个关于作家能力的假设或者说对作者的信任,这牵涉到各种语言交流活动中。

  在传统的隐喻识别模式中,字面意思的歧义通常会引发读者的“创造性解释”这些歧义就像谜语一样等待着读者解谜。但是作者有时确实会撒谎,甚至会犯错,因此这样的歧义不一定会触发读者的“创造性解释”,它们也可以被视为错误而不予理会。可以看出,作者意图的引入似乎让隐喻变得更加难以识别。

  多克托罗曾表示,他在创作的过程中全心投入创作中,并不带有任何意图,因此他认为读者应该将重点放在书中,并不是去思考是否符合作者的意图。

  因此,我们应当认识到历史学家笔下的文字能够将事物之间的差异和事物本身的裂痕缝隙弥合填平。不连贯、碎片才是历史的本真样貌,碎片化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然而话语本身具有遮蔽性,某种对象是通过其显露而将自己隐藏出来,同时通过自己的隐藏而在现实中呈现出存在状态。

  

  多克托罗的《拉格泰姆时代》就带有一种根本的“羊皮书性质”,读者不能只从文本自身来理解,而且必须将其放置到庞杂的互文关联和时代语境中重读。

  《拉格泰姆时代》是一本理论小说,书中蕴藏着丰富的新历史主义观点,在新历史主义的视角下,多克特罗的碎片化叙事、诗化书写和边缘叙事共同展现出了更加真实的历史场景,由此也能揭示小说更加深重的悲剧意蕴。

  作品中的不连贯与碎片化不是错误与缺陷,而是书写历史的一种方式,这种书写对于历史叙事来说是真实、完整且必要的。作品中的多重声音和拼贴手法指向的都是一个民主且全面的历史,而这碎片化的外衣下藏匿着大量有待读者解读和填补的裂隙。

  在这部关于历史的史诗中,多克托罗首先为自己争取到了自由书写的权力,不仅在书写的过程中最大化地实现了自己重新书写历史的目的和意图,而且也为读者留有了足够的填补历史的空间,那些被印在史书中的人物也因此获得了二次展示的舞台,他们从史书中、报纸上、照片里解放出来,像世人释放出更多面的历史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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