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蓬与于魁智:梨园师徒父子情

  本刊记者 王小宽

  2009年10月9日是中国京剧大师杨派创始人杨宝森(1909-1958)百年诞辰纪念日。这一天,一场中国京剧史上前无古人、别开生面的“杨门薪传”拜师仪式在国家京剧院举行。杨宝森的亲传弟子、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叶蓬一气收下了包括著名京剧演员于魁智在内的30名来自全国各重点院团、艺术院校的专业弟子。谭元寿、梅葆玖、马长礼、李世济、赵葆秀等京剧名家以及全国各地17家重点院团、7所艺术院校的专家均出席,见证这一难得的梨园盛事。著名艺术家范曾也特地为“杨门薪传”题词祝贺。

  

  于魁智双膝跪在红拜垫上,向面前端坐的叶蓬和夫人艾美君,庄重地行叩拜大礼。叶蓬迅即起身相扶,师生紧紧拥抱,叶蓬不禁老泪纵横…于魁智1978年考入中国戏曲学院,第一次上课就是跟着叶蓬学杨派《文昭关》。从17岁开始,30多年的时光成就了二人胜似父子的情谊。于魁智当属现今京剧老生行当的领军人物,已经功成名就的他,选择在艺术巅峰时拜与自己有着30多年师生情谊的叶蓬为师,也恰恰印证了梨园弟子饮水思源、不忘师恩的美德。

  师生从未间断过联系

  在京剧界,叶蓬的家世可谓显赫:祖父叶春善是富连成科班的创办者,父亲叶盛兰是京剧小生大家,弟弟叶少兰也是小生名家。叶蓬5岁拜在四大须生之一的杨宝森门下,成为其人室弟子;23岁又拜“基本不收徒”的李少春为师。后来便告别舞台、一心执教,30多年来他先后培养和教授的学生,撑起了当代京剧老生行当的一片天。众多学生当中,和他最为亲近的就是于魁智。

  

  1978年,叶蓬落实政策,从沈阳音乐学院调回母校中国戏曲学院教书。也是在那一年,于魁智放弃了沈阳京剧院的工资待遇,考到中国戏曲学院深造。二人同乘一列火车进京,相会在1978年9月5日的课堂上,这是30多年师生情的源头。在叶蓬的印象里,于魁智从小踏实沉稳,较同龄的孩子成熟。每次上课除了认真听讲,他都在用作教材的剧本上写写画画。当时叶蓬并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直到20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于魁智拿出了当年的剧本给他看,他才发现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特殊符号。于魁智说:“这些符号除了我,没人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些“密电码”是于魁智的课堂笔记,记录了叶蓬讲授的所有内容。除了什么地方该如何运腔、哪个字要上口等需要牢记的关键点,还把其他学生不易关注的细枝末节也全都详尽地做了笔记。更令叶蓬惊讶的是,时隔多年,这些教材仍完好整齐地存放着,没有半点残缺。

  叶蓬看后更加感慨:自己现在的很多学生都是卷着教材来上课,有时还拿它当作“武器”互相打闹,于是一出戏还没教完,剧本已经卷边儿甚至散架1982年,于魁智毕业后分到中国京剧院工作,尽管他在学生时代就已崭露头角并以全优成绩毕业,但到了国家级的剧团,还要先从跑龙套开始,而且一跑就是3年。叶蓬最初以为学生到了国家级剧院,各方面情况都会好转,直到他去魏公村的单身宿舍看望于魁智,才发现原来得意门生蜗居在狭窄8人间的一个下铺上,而且这间宿舍位于楼房顶层,夏天烈日暴晒,室内温度远高于室外。叶蓬一阵心酸,于魁智却不以为意。

  为了继续跟随老师学戏,于魁智用翻跟头、跑龙套挣来的钱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白天做好剧院的工作,一到傍晚便从魏公村骑车1个多小时到里仁街,准时在新闻联播后赶到叶蓬家,爷儿俩一说戏就到凌晨一两点钟。用叶蓬的话说就是:于魁智毕业后从我这儿学的戏远比他上学4年学得多!在叶蓬眼中,于魁智是唯一一个上课没走过神的学生,唯一一个毕业后一直和老师保持专业方面联系的学生。

  

  1998年,于魁智考入中国戏曲学院开办的第二届全国优秀青年京剧演员研究生班。“为什么16年之后选择再次深造呢?经过16年的工作,我知道自己以前在学校所学的远远不能够满足剧团的工作要求、满足不了广大观众对京剧艺术欣赏水平提高的要求。返回学校之后,再次跟叶老师学习,这次,先生是我的导师。”于魁智的语气中满是尊重。

  “他们都叫我小叶蓬”

  京剧界历来讲究“师徒如父子”在于魁智眼中,叶蓬亦父亦友,他和老的故事,“儿天几夜也说不完”。于魁智上学的时候,正赶上叶蓬家,虽然从原来住的学生楼到新家只有500米的距离,但那时搬家全靠人力,也不轻松。于魁智挺身而出包揽下来大汗淋漓地往返了十几趟,愣是一个人给搬完了。当时叶蓬买了新家具,淘汰了几件旧的衣橱、柜子,于魁智就从学校食堂借了个平板车,又蹬着板车把旧家具运到菜市口旧货市场处理掉。

  于魁智成名后越来越忙,和叶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对老师说:虽然我现在没时间陪您喝茶聊天了,但您有事一定得告诉我。除了儿女,您还有于魁智。”

  

  2002年,叶蓬被查出膀胱癌,于魁智得知后心急如焚,立刻通过朋友为叶蓬找到了最好的主治医生,安排老师住进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还背着叶蓬把手术所需的预付款全额交上,又多交了1万元钱以备不时之需。叶蓬觉得特需病房太贵,于魁智说:“您就安心住在这儿,什么都不要想。”

  提起这些事,于魁智说:“先生老把我的那点好挂在嘴边上,却没跟你说我到现在这一步,都是他一口一口‘喂’出来的,他对我付出的心血是难以计算的。以前我经常在他家里泡着,他特别疼学生,不但毫无保留地教我们唱戏、做人,而且照顾我们的生活,每次不吃完牛肉面不许走…我现在平均3天演出一场,还有很多社会活动、应酬,真的很难抽出时间去看他。有时突然遇到艺术上的难题,因为没时间跑去当面请教,就抄起电话‘挂急诊’,先生也毫不计较。以前是我去看他,现在倒过来了,往往是我演出时他来看我,他见了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太累了,注意身体。”

  “从我内心深处来说,不但崇拜老师的艺术,也崇拜老师的为人。叶先生的的确确是一个德高望重、对学生非常好的老师。对艺术的严谨态度,对学生的那种胸怀,那种耐心…老师的言谈举止是我们的榜样,叶老师对我的影响一直到今天都很大。和老师接触的人都能感觉到,老师是非常绅士的,教学严谨,生活作风极其正派,是非常谦逊的一位老者。”说起叶老师,于魁智满是感慨。“他们都叫我小叶蓬,我的很多的举止,待人接物,都有先生的影子。”

  “直到现在,我每排一个戏,都要请老师和师母到现场来观看;只要是在北京,有正规的演出,我都会请老师和师母来看。老师看了我的表演之后,都会给我提出一些要求。好的地方会鼓励我,不好的地方,也会直接给我指出来。”于魁智接着谈道,“当然了,老师也非常顾及我的面子,毕竟不是30多年前了,我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老师会单独把我叫到一边,告诉我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在外地演出,他看到了,也会通过电话给我指出来。老师是非常可敬的。这些年,我和老师的感情,可以说是越来越深。”

  “穿帐”“钻蟒”折射师生情分

  于魁智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与老师往来的点点滴滴。大学的第一期,于魁智学的戏是《文昭关》,次年学的戏是《碰碑》。《文昭关》里有两句词和《碰碑》中的有点相似。《文昭关》里的是“适才朦胧将合眼,忽听门外有人言”,而《碰碑》中是“适才朦胧将养静,梦见七儿郎转回大营”。两句的词几近相同,唱腔上也有些相似,不要说初学者,就是行内的老人,有时候也会不小心唱错。

  有一次,于魁智在学院演出《文昭关》,恰好当天上午叶老师才教过《碰碑》。于魁智在帐后唱了两遍都觉得不对,当时就懵了,怎么也想不起下面的词,一时间,只好愣在那里。当时,台下有很多人,大家都在等着,奇怪怎么还不开幕。正当于魁智不知所措的时候,叶蓬老师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穿过舞台幕帐,出现在他的背后,小声喊“将合眼,将合眼”。于魁智如梦方醒,这时才想起来。演出结束后,整整一天,于魁智脑子里都是当时的情景。

  后来,叶老师说,你现在刚学了两出戏,肚子里就串门了。以后,当天演哪出戏就说哪出戏,这样就不会出现串门现象了。这是叶老师“穿帐”的故事,还有“钻蟒”,也是让于魁智印象深刻的一件“小事”

  

  “蟒袍大家都知道,就是戏曲舞台上扮演角色的时候穿的外衣。”一次,上场演出前,于魁智穿戴整齐,请叶蓬老师来看有无疏漏的地方。叶蓬老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外边仔细检查完了,叶蓬老师一撩于魁智身上穿的蟒袍,看到里面的彩裤已经纠结在一起,抬腿踢脚都受拘束。穿彩裤的顺序应该是先穿靴子,然后再扎腰带,最后穿蟒袍。于魁智当时是先扎的腰带,然后穿裤子,最后穿的靴子。这样一来,彩裤就像麻绳一样纠结在一起了。当时于魁智还小,不懂穿衣的顺序,穿的时候拧了!这时,已经临近上场。只见叶蓬老师一撩蟒袍,钻到蟒袍下面,把于魁智的靴子先脱了,理顺彩裤,然后又帮着把靴子穿上扎紧。一系列的工作完成后,叶蓬老师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汗珠…

  于魁智说:“师父在艺术上要求我们一丝不苟,在生活上,小到能站立行走都严格要求。他不许我们留长发,留鬓角。因为只有在生活中做到严谨,才能在舞台上展现儒雅的风范…其实,按照我和叶老师的情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就能了却我的拜师愿望;在先生30多年的教学生涯中,也有很多学生都得到过他的栽培。但我想,中国人不忘师恩,饮水思源的传统美德,在当今时代更应该弘扬,而且营造拜师这样一个平台和氛围,也有利于京剧艺术的更大发展。”((作者 王小宽 编辑 资深媒体人。专业媒体策划,发稿,政府公共关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