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手(平凡人的一双手,却书写着不平凡的故事)

  

  我今天要谈的是哥哥的手。

  说起手,大家再熟悉不过了,因此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手有什么好说的,普普通通嘛!然而普通并不等于不重要,这就好比我们每天吃的食盐,也很普通吧?它却非常重要!饭菜里没有油、酱、醋还可以将就着吃;一旦没有食盐,大概就难以下咽了!至于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然哪来的“手脑并用”这一说呢?既然手很重要,大概也就有必要谈谈。然而,人们总是对稀有的事物充满了好奇:譬如我南方的几个大学同学,来到北方上学,冬天看到下雪激动得快要哭了;我和几个朋友到浙江做客,主人家端上来的面条上竟然盖着一只螃蟹,我们顿时惊讶不已,面面相觑!因此,兼普通与重要为一体的手,谈起来终归是一件平淡无奇的事。然而,生活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由零零碎碎的小事,甚或平平淡淡的乏味事组成。因此,这有关手的事,我还是决定谈一谈,万一能谈出点什么,也未可知;毕竟,哥哥那双手可不是一般的手!

  

  那一年,哥哥刚满12岁,我却才出生,因此这件事情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我却一直记在心里,好像自己亲见过一般。至于哥哥留在自己左手背上的刀疤,一直伴随他到现在,见证着那段艰苦而又难忘的岁月。

  那年夏天,麦子成熟的比往年都要早。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三个忙着割麦子,哥哥的任务是每天放牛。他不单单是放牛,还要在看着牛的同时顺便割一背篼(即背篓)青草,给一头大母牛,一头小牛,还有一头毛驴当夜草。有一天他在山上放牛,天快要下雨了,可他还没割到青草,于是心里很着急。以他好强的性格,哪能空手回来呢?因此,他着急忙慌的在山坡上找青草,争取赶在下雨之前把背斗割满,再赶着牛回家。然而,着急往往容易出错:当他左手满攥一把青草,右手猛的将镰刀往回拉时,谁料青草里卷着一根坚硬的藤条,镰刀割不动就滑到他左手背上……俗话说,“钝刀子见肉三分快”!再钝的刀,割到人身上往往是大伤特伤。哥哥的左手背顿时鲜血淋漓,就在关节部位,割出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及至他赶着牛回到家时,大雨已经将他浇成了落汤鸡。他脚上的麻鞋只穿着一只,另一只却拎在手里——显然是滑的没法穿了。他的手不停地流血,然而他却没有丢掉背篼,还割满了青草!他也没有哭,那一年,他仅仅是个12岁的孩子!

  

  这件事便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我却记得特别清楚,大概人类对流血事件有天生的敏感吧;何况,这件事的主角还是哥哥呢!另外一次关于他的手的事发生在十多年以后。

  那时我已经上了初中。一年寒假,哥哥带我去山上挖酸刺(即带刺的沙棘树,挖回来当烧炕柴),由于我年纪小,干活主要靠他,我只是辅帮。那天山上风很大,而哥哥挖酸刺得不停地挥动镢头;镢头挖到冻土上,手柄会产生强烈的震动,而那个年代连一双手套都没有。于是他挖着挖着,手上皴裂的老口子便开始流血。对于那个年代的人,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伤,他也就不管不顾,继续干活。就这样挖了一个上午,终于挖够了:他背一大捆,我背一小捆。当然,我们还带了镰刀,割的枯草垫在靠背的一面,不然沙棘树满身的尖刺会扎进肉里去。就这样,连续挖了好多天。有一天吃完午饭,我去跨间(紧挨着主房建成的小屋,和主房共用一面墙)给牲口取草料时,一推开门发现哥哥手里在捣鼓什么。他神情有点慌张,躲躲闪闪的。然而,他似乎意识到隐瞒不了了,便索性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原来他在用缝衣服的针线,缝他手上皴裂的大口子!为了不让我们看见,他才躲进这小跨间来。等到我走近了看时,他缝了一半的口子上穿着一根黑线,另一头耷拉着一根大针。他缝着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肉,却像是一件破衣服!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一丝疼痛,更多的是被我发现的慌乱!于是他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那一年,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却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辛酸!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总是说他“太毒”,把自己的肉不当肉!然而哥哥对别人却很好,也很喜欢帮助别人。

  

  那时候村上会剃头的人不多,他却自己琢磨,最后自学成才:先是给我剃,给父亲剃,后来全村人都知道哥哥会剃头。这样一来,我家好像成了全村人的剃头房,隔三差五的老有人找来剃头。于是我家的饭菜里开始有了短头发,很显然,是哥哥给人剃头时风刮的头发渣子乱飞,飘进了厨房,又混进了饭菜里。我有时会抱怨,哥哥却说给老头子剃头是积德行善,我也就无法可说了。那时候村子里会编篮子、背斗的人也不多,大概和剃头匠一样稀缺。哥哥看过几次之后,割一捆荆条(一种柔韧性很好的藤条)回来,又开始折腾起来。没多久,他又学会了编篮子、编背篼。于是,经常有人来我家找哥哥编这编那。有时候他们会把荆条拿到我家来,说有空了慢慢编;有时候干脆请他去他们家里,这种往往是有急用的村民。除了这些,哥哥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爬树很厉害!于是村里人给他起个外号叫“窜天猴”!要是谁家的田地边有树长得太茂盛,遮挡了阳光,影响庄家的长势,那家人常常会找哥哥修理这树,砍掉太多的偏枝。

  

  慢慢的,村里夸哥哥的人多了起来:有的说他很能干,有的说他心灵手巧,有的说他爱帮助别人……说法不一,五花八门,不过他最出名的当属给老母鸡做手术。有一年我家一只老母鸡患病,不吃不喝,鸡胃捏上去鼓鼓囊囊,眼看就要死了。哥哥不甘心,便动起心思来,尝试割开了鸡胃,想一探究竟。当他割开鸡胃,发现里面有很多没有消化的食物,他大概以为老母鸡会被撑死,于是挖掉了鸡胃里的食物,用针线把它缝起来。然而,老母鸡还是死了,而哥哥却因这件事名声大噪,就连邻村的人们都说他会给鸡做手术……

  然而,就在前年的秋天,老家打电话说哥哥在建筑工地出事了。我顿时心脏突突狂跳,问哥哥到底怎么了,电话那头说哥哥在山西运城的工地把手夹了,失去了两根指头。等我再次回到老家时,见哥哥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失去了一大截。我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滴着血。如今五十来岁的他,似乎还想干点什么,却又力不从心,毕竟年龄不饶人,他伤残的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好使了。

  哥哥的手,是一双勤劳的手,一双无比坚强的手,也是一双巧手,同时,也是一双爱帮助别人的手!然而,普通人的一双手,又能改变什么呢?岁月赋予他双手的,也仅仅是伤痕累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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