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醉翁亭记》
文/李代发
年少好文学,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简直成了补文续篇、排解尴尬之神句。年长读历史,才觉此句更是值得品味,颇有深意。文学中的历史,历史中的文学,有味有情有沉思,景仰一个人,只缘你对这个人不断地了解,在心与神上不断地契合。
庆历五年(1045)八月,秋高气爽,但欧阳修却不爽。他因庆历新政改革触及既得利益集团,遭权贵构陷,一纸调令,便把欧阳修贬谪到边远的滁州当太守去了。由京官到地方官,地位落差,同僚白眼,社会评价,似潮涌浪打汹涌而来。面对这些,是一以贯之,坚持己见,还是消沉怠工,躺平享乐,有没有人给欧阳修“好言相劝”,史料没有记载。古之官场,忠直敢谏,一心为民的官员,往往多遭排挤、贬谪,唐宋八大家中,几无一人幸免。
然不管是居庙堂之高,抑或是处江湖之远,都未改变欧阳修心忧天下,情系黎民之情,有一份力,尽一份工。不管能否被皇上评个劳模啥的,咱不管,咱只管干。
今天的滁州天下知,我想首要感谢的就应该是当年那个微醉与归的欧阳太守了,一座醉翁亭成了最有名的旅游打卡地,成为一个城市的名片。
当然,当年的滁州人也是对欧阳太守感恩于心,戴德于行。
滁州地势险要,有淮南屏障、金陵前卫之战略地位。然安平祥和之时,则是僻静得很。“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面对此地僻民安之地,是大兴土木,搞些面子工程,捞些政绩,以博皇上龙颜大悦,还是因地制宜,因民施政,为一地百姓安居乐业?欧阳太守选择了后者:行宽简之政,讲求实效和实惠,让老百姓能“乐生送死”。鼓励发展生产,增加民众收入,不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社会一片祥和稳定。百姓幸福了,为官也就相对清闲,何乐不为,于是便有了“太守与官常来饮于此”,吏民“从太守游而乐”,此太守与吏民同游同欢,可见滁州当时是一幅政通人和之盛景,这官当得亲民啊。
百姓不惧官,官亦不防民,与民同乐,与民同游,官场失意,却不失志,做到“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收获了一州民心,也丰富了文学成就。
北宋之繁荣,实则文治之功劳。从欧阳修治滁州,有闲携众游琅琊,苏轼治杭州,有心治湖烹美食,便可知一二。
治大国若烹小鲜,此言形象生动,物理相通。小鲜之难烹,在于小鲜之小,稍用力不当,就会捣成泥,烂成粥,物之不全,其味难鲜。要使物之鲜,就是遵物性,循物理,继前贤,优化组合“烹饪”之经。欧阳修治下的滁州,与五十年前王禹偁治下的滁州境况无二,施政也多有巧合,继踵前贤,实行宽简之策,与民休养生息。欧阳修之官场不幸,却成滁州之幸,实乃人之德行不移所致。
一方水土,有幸迎来多任如此懂得“宽简”之道的主政官员,也算是一大造化。放眼中国封建王朝,官民对立,上下不和的郡县州府,实不在少数,当官吏强征暴敛金银珠宝积如山,就必有民不聊生民怨载道累如石。为自己想得多些,最后殃及的就是身家性命了。以民为本,予民生息,方为治国安邦,为官为吏之道。
朝廷命官,均有任期,上调京城,或是异地调任,是职场基本归宿。为官一任,是造福一方,还是造富一家,这就由个人初心决定了。无疑,欧阳太守这两年多的工作是成功的,庆历八年(1048)闰正月,朝廷又下调令,欧阳修改任扬州知州。就要离开滁州了,欧阳修不舍,全城百姓亦不舍。离别的场面浩大感人,春光灿烂,轻风黄柳,滁州城内人群夹道,百姓捧酒,官吏设宴,一座城以如此隆重的方式送别太守,我想欧阳修该是又醉了。醉翁之意在于酒之醇烈,在于民之盛情,也在于琅琊之深秀吧。
又读《醉翁亭记》,我读出了太守之醉,亦读到了太守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