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读19首

  我们的全部往日

  博尔赫斯 [阿根廷]

  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属于谁。

  我是他们中间的哪一个?

  是那个写过一些拉丁六韵步诗句

  已被岁月抹去的日内瓦少年?

  是那个在父亲的书房里

  寻找地图的精确曲度和凶猛的虎豹形状,

  耽于幻想的孩子?

  还是那个推开房门的孩子?

  屋里一个人即将死去,

  孩子在大白天

  吻了那人临终的脸。

  我是那些今非昔比的人,

  我是黄昏时分那些迷惘的人。

  王永年 译

  五月

  里尔克

  沉寂!——我听到风

  轻轻地拂遍大地,

  像太阳的光芒之针

  在丁香花伞上编织。

  一片沉寂。只有聒噪的

  青蛙吵嚷着狩猎,

  一只甲虫在空中飞舞,

  一块翠绿欲滴的祖母绿。

  银色的螺母在树枝间不停地旋转。

  在这场花雨的大祭之中

  世界满手落英。

  TigreAzul译

  高窗

  菲利普·拉金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猜想他在操她,而她

  在吃避孕药或戴子宫帽,

  天堂不过如此

  每个老年人都曾毕生梦想---

  约束、指令统统被推到一边

  像一台荒废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个年轻人会沿着漫长的滑道

  滑向快乐,更无止息

  我不知道

  在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着我,

  并以为,那就是生活

  再也没有上帝,也不必在黑暗中.

  为地狱而颤栗,

  他和他的一切将沿着滑道下坠

  如同自由鸟,鲜血淋漓。

  随即想到的,

  是高窗,而非词语:

  这噙满阳光的玻璃,

  在它之上,是深湛的空气,昭示着

  虚无,无处,无穷不息。

  杨碧薇 舒丹丹 戴玨(绝) 译的整合

  笛卡尔主义狗

  格吕拜因

  对所有拖它前进的“不”摇尾巴

  词语像毛皮中的跳蚤,泥土中的鼻子

  耳朵准备好在“零”面前逃跑

  从小的灾祸被追猎到最大的灾祸

  厌倦了空虚的天空,喉咙白亮

  顺从于第一个到来的人并思考他

  TigreAzul译

  《飞鸟集》摘抄

  文/泰戈尔(印度)

  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微笑

  什么也不说

  而我觉得

  为了这个我已等了很久

  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

  ◎ 博尔赫斯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时候蓄着胡子,

  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王永年译

  《水果》

  [爱尔兰] 褒拉·弥罕

  一人在房间和一尊维纳斯像,

  我禁不住捂她的乳房。

  那么凉爽,

  沉沉的,在我手中,

  像一只苹果。

  也许有一天清晨

  文/蒙塔莱(意大利)

  也许有一天清晨,

  走在干燥的玻璃空气里,

  我会转身看见一个奇迹发生:

  我背后什么也没有,一片虚空

  在我身后延伸,带着醉汉的惊骇。

  接着,恍若在银幕上,立即拢集过来

  树木房屋山峦,又是老一套幻觉。

  但已经太迟: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

  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

  像麻雀一样

  ◎ 考布斯基

  放生你必须放生

  当我们的悲伤跌落,茫茫然

  于血色翻滚的大海

  我走过破败不堪的沙滩边缘

  那儿,白腿、白腹的生物正在腐烂

  冗长的死亡,让四周的景色变得骚乱。

  亲爱的孩子,我只能像麻雀一样对你;

  当流行年轻的时候

  我老了;当流行笑的时候我哭了。

  当本该有勇气爱的时候

  我恨你。

  徐淳刚 译

  玩耍的方式

  文/希尼(爱尔兰)

  阳光直穿过玻璃窗,在每张书桌上

  寻找牛奶杯盖子、麦管和干面包屑

  音乐大踏步走来,向阳光挑战,

  粉笔灰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

  我的教案说:教师将放送

  贝多芬的第五协奏曲,

  学生们可以在作文中自由表达他们自己。

  有人间:“我们能胡诌一气吗?”

  我把唱片一放,顿时

  巨大的音响使他们肃静;

  越来越高昂,越坚定,每个权威的音响

  把课堂鼓得像轮胎一般紧,

  在每双瞪圆了的眼晴背后

  发挥它独具的魁力。一时间

  他们把我忘了。笔杆忙碌着,

  嘴里模拟着闯进怀来的自由的

  字眼。一片充满甜蜜的静穆

  在恍惚若失的脸上绽开,我看到了

  新面目。这时乐声绷紧如陷阱,

  他们失足了,不知不觉地落入自我之中。

  白色上的白

  之50节 安德拉德(葡萄牙)

  我心满意足,对生活没有欠债,

  而生活只欠我

  几文小钱。

  我们两不相欠,因此

  身体已经可以休息:它以前

  日日耕耘,播种,

  也有收获,直到

  某种东西消失,可怜的,

  无比可怜的畜生,

  现在它的睾丸已经荣休。

  有一天我将伸展四肢

  躺在那棵无花果树下,很多年前

  我看见它孤独地长大:

  我们同属一个品种。

  (姚风 译)

  回答

  伊迪丝·西特韦尔(英)

  我的回答小而贴切;

  大问题削弱我的意志,但我仍然

  用小回答抵抗恐惧。

  我拒绝光,巨大的抽象;

  我处理、抚摸并热爱着小事物。

  我让星星们照看整个夜晚。

  但是大回答叫嚣着要挤进我的生活。

  它们厚颜无耻,

  高喊着要被接受,被相信。

  即便所有的小回答被确立,

  以保护我的灵魂,我仍然听见

  大回答妄想颠覆。

  而伟大的结局正在降临。

  (倪志娟 译)

  我这门技艺的大师

  纪念Jaroslaw lwaszkiewicz

  米沃什 波兰裔/美国

  我于他诗中接受的诱惑来自颜色的纯正

  还是他与死亡的情爱?

  因为确凿无疑的是他爱上了死亡。

  于他而言,那就是真理,亦是生存幻象的全部内容。

  它攫走了

  玫瑰金的塔楼,

  广场淡去的绿色大理石,

  紫罗兰色的天空,

  一支笛子的红色通道。

  它让一个情人的呻吟永远缄默:

  在丁香色的煤渣里,

  在麦茬地和灰蒙蒙中,

  犹如橙子汁的污渍,

  你的赤裸是燃烧的灌木。

  我现在认为,死亡酒神般的甜蜜含着一种龌龊的东西。

  人与事的消失并不是时间唯一的秘密。

  那东西召唤我们去抵制奴役的诱惑。

  放一张桌子在深渊的边缘,

  桌子上放一只杯子、一只水壶、两粒苹果。

  那么,它们就会放大无法抵达的现在。

  得一忘二译

  是时候了

  唐纳德·霍尔

  到昨天晚餐的时候我已经活过了我父亲的岁数,

  捱过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时、

  那一刻:在氧气罐之间,他躺在病床上,张着嘴,

  鼻孔和淡青色的嘴唇停止了颤动。与我同姓的父亲,

  手指修长的父亲,我记得你的黑头发,

  你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现在我已经比你

  醒过了更多个草叶上带着白霜的早晨,

  读过更多遍报纸,站过更长的时间,

  我手握一个门把手,却未把门打开。

  胡续冬 译

  花冠

  保罗·策兰

  秋天从我手里出来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我们剥出时间并叫它如何前行:

  于是时间回到果中。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是一个睡眠的屋,

  我们的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及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螺壳里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竭力开花的时候。

  是不安宁的时间心脏跳动,

  是时间如它所是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王家新 译

  秋日

  里尔克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北岛 译

  无论你是谁

  里尔克

  无论你是谁:黄昏时分走出

  你熟知里面一切的你的房间吧;

  作为最后一个,你的房屋在远方之前:

  无论你是谁。

  你的双眼,疲惫,勉强

  从被踏破的门槛解脱出来,

  用它们你缓缓举起一株黑色的树,

  竖立在天空下:细长、孤独。

  你造就了世界。世界巨大,

  如尚在沉默中成熟的一句话。

  你的意义把握了它的意义,

  你的双眼温柔地将它松开······

  翻译丨陈宁

  飞 蛾

  卡尔.菲利浦斯(美)

  凡能看见的眼睛都能看见你:

  如同所有的树叶,扁平的,被雨水

  固定在谷仓的灰色瓦楞上。但是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什么叶子会如此苍白?

  那种苍白:当叶子耗尽了

  足够的绿,可还残留一点,意味着

  损毁,以及更多的损毁正在到来?

  多少次放弃肉身,失去的一切

  也被遗忘:而这正是我醒来时

  想到的,这些词语。我起身

  没有穿衣,收起了睡眠的

  身体,走进时辰,看见你

  奇异的征兆,曾经的透明

  可也无法一眼看透。多么

  安静,不能被打动了,

  再也不能被打动的

  寂静。我想到了人心,他的心,如我

  发现的那样......我也越来越多地想到了

  我自己......现在我看着你,自上而下,

  如观看那位女歌唱家,在狂喜之中

  突被攥住,手臂半举,她的身体

  终于摆脱了绿色的外套——

  多少个夜晚——那护套紧拥着她,

  让我记起了看到的另一个样子:

  如你那样,除非被什么东西,比如一只鸟,或

  疯狂、必要的饥饿一把抓住,那样迫切,

  就像她一样,撕裂,被剥开

  溃散,当她身上的绿被扯成了碎末。

  而我记得这双手——看上去那么

  弱小,正把撕下的碎片捧到我的面前。

  他摸索你的灵魂

  狄金森

  他摸索你的灵魂

  像钢琴家触摸琴键

  在正式奏乐之前——

  他使你晕眩——

  使你那脆弱的本性准备好

  迎接奇妙的叩击

  以隐约的轻击——渐渐靠近——

  更近——然后速度放缓

  让你有时间呼吸——

  你的头脑——泛着沁凉的光——

  发出一次——庄严的——霹雳——

  剥掉你赤裸灵魂的外衣——

  当风的手指握住森林

  整个世界——一片安宁——

  TigreAzul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