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软着说,事硬着做

  

  01

  汉文帝元年(前179年),刘恒刚一登基,当即下诏,晋封齐王刘襄和淮南王刘长的舅舅为列侯。

  “封淮南王舅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驷钧为靖郭侯。”

  功臣集团立马就懵了:新皇帝这是玩的哪一出?

  因为之前的夺位大戏中,齐王刘襄已经被踢出局了,他的舅舅驷钧还因此被朝廷重臣们泼了脏水,受到了抨击。

  刘恒登基后,完全可以延续之前的政治舆论,对齐王系统大加挞伐抑或是冷处理。

  但刘恒独出心裁,以加封驷钧为侯,表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齐王一系对铲除吕氏外戚集团所做的贡献,也就是显示出和此前执掌朝廷大权的功臣集团相比,他刘恒在处理问题时更讲究“人情”。

  这一手,立刻为他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评。

  不过驷钧受封仅仅五年后,因罪而被废除封国。

  理由是,济北王刘兴居起兵谋反,因为和刘襄兄弟有甥舅关系,驷钧被治罪,废除封爵。

  细想之下,这个罪名根本不能算罪名。

  因为驷钧被废是前174,而刘兴居谋反是前177年。

  如果驷钧和刘兴居真的有谋反联系,那三年前他就可以被抓了。

  所以留着驷钧就是给汉文帝立人设。

  人设稳了,就可以拿掉了。

  

  02

  接着看,淮南王刘长。

  当时刘邦的儿子们还在人世的,只有汉文帝自己和弟弟淮南王刘长了。

  刘长的亲生母亲赵氏,本来是刘邦的女婿赵王张敖的美人。

  高祖八年(前 199年),刘邦出征路过赵国,心怀忐忑的张敖不知道该如何讨好皇帝,就把自己的侍妾赵氏进献给老丈人侍寝。

  刘邦的好色在历史上是有名的,也就来者不拒了。

  一夕风流之后,赵美人就有了身孕。

  刘邦离开后,张敖在王宫外面专门修建了一处高规格的房舍,安顿赵美人。

  不久后,张敖的几位臣子贯高等人因为“刘邦对张敖傲慢无礼”而筹划谋杀刘邦,后来密谋败露,张敖本人也被逮捕受审。

  赵王的母亲、兄弟、美人都被逮捕,拘押在河内郡。

  赵美人亦在其中,她向审案官员报告:“我之前陪皇帝睡过,现在怀孕了。”

  想求个方便把自己捞出去。

  官吏赶紧报告给刘邦。

  当时刘邦正为张敖谋反案怒火高涨,就没理这个茬儿。

  赵氏的弟弟赵兼就打通了辟阳侯审食其的关系,让审食其去向老情人吹吹风。

  (大家都知道,审食其和吕后的关系不清不楚)

  吕后为人嫉妒,哪肯为赵美人说好话。

  审食其也没有力争。

  于是为人刚烈的赵氏,分娩生下儿子刘长之后,就患上了产后抑郁症,越想越想不开,居然自杀身亡。

  刘邦这才后悔不迭,即将刘长交予吕后抚养。

  长大的刘长深以为赵姬之死是冤案,从小就立志给亲妈报仇雪恨。

  当然,他不会去恨自己的父亲刘邦,而是恨审食其。

  如果审食其尽力向吕后求情,他母亲就可以避免自杀的悲剧。

  

  03

  刘恒即位后,审食其处于居家赋闲状态。

  刘长以拜访的名义,前往。

  审食其哪知道刘长对他恨之入骨,更不会料到皇帝的亲弟弟会亲自动手取他性命,就出来见他。

  见面之时,刘长突然从袖中挥出一铁椎,将其打倒在地,随即下令随从魏敬斩下了审食其的首级。

  杀死审食其之后,刘长当即跑去向刘恒负荆请罪。

  说自己杀死审食其有三个理由:

  “我母亲当年不该受赵王谋反之事的牵连,那个时候辟阳侯(审食其)是有能力影响吕后的,但是他不据理力争,这是他的第一条罪过;

  第二,我三哥赵王刘如意母子两人无罪,吕后却杀了他们,辟阳侯不出面力争加以保护;

  第三,吕后分封诸吕为王,有图谋危害刘氏江山社稷的危险,辟阳侯不加以力争劝阻,这是他的第三条罪过。

  臣谨为天下诛杀辟阳侯,顺便给我的母亲报仇,现在我来请罪,你处理我吧!”

  刘长名义上是向刘恒谢罪,实际上是向哥哥刘恒示威,处理我,你就失掉了人心!

  刘恒很为难,按照汉廷法度,刘长擅自杀人,必定要受到严惩。

  但刘长是自己的弟弟,刘恒也了解刘长为母亲复仇的心志,就下诏特赦了刘长。

  但刘长并没有反思,反而变本加厉。

  在自己的封国内,不用汉廷法律,出入擅用皇帝的警卫规格,甚至使用皇帝专用的文书称谓,僭越使用天子礼仪。

  (“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刘长还多次上书朝廷,用语多有桀骜不驯之处。

  藩王如此行事,属于严重的政治犯罪。

  但汉文帝依然连个斥责都没有。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载:

  “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以亲故,常宽赦之。”

  

  汉文帝剧照

  04

  到了汉文帝六年(前174年),刘恒突然接到一封谋反案的报告:淮南王刘长的部属七十人和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策划用四十辆大货车在谷口县谋反起事,并派出使者前往闽越、匈奴各处联络。

  这个谋反案看上去很滑稽。

  首先,看和刘长一起谋反的同谋——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

  柴武是率军平定刘兴居叛乱的核心人物,是刘恒的重臣,没有特殊原因,柴武儿子怎么会参与谋反案?

  第二,即便是柴武玩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把戏,但看看这场叛乱的规模:七十个人、四十辆车。这是谋反?还是过家家?

  第三、刘恒让使者召刘长来长安,刘长就跟着一起来了,没有一点拖沓。正常情况下,刘长不应该是正在军营里秘密议事吗?

  不过有人告你谋反,就得查一查。

  有关淮南王专案的审查报告也很快送达刘恒手里。

  这份报告,以丞相张苍领衔具奏,联署的官员还有御史大夫、宗正、廷尉、备盗贼中尉等人。

  从署名官员的级别、职务来看,朝廷对“淮南王谋反”一案的审理,是高度重视的,是高规格办理的,其权威性和专业性都不容置疑。

  报告的结论是刘长想危害江山社稷,应该处以弃市。

  刘恒针对这份奏请下达了裁决文告:“我不忍心加罪于我的亲弟弟,这个奏请我不能同意,你们再商议商议。”

  于是,丞相张苍等43个官员再议。

  讨论完,又得出和上次完全一致的定论:淮南王不遵奉法度,不听天子诏命,暗中网罗党徒,厚待负罪逃亡的人,是想图谋不轨。

  刘恒接到复奏之后,再次下达诏书重申:“我还是不忍心依法惩处淮南王,就赦免他的死罪吧。”

  于是,张苍等人提出了一个从轻发落的审判建议:“虽然刘长犯有死罪,但陛下不忍心依法惩治,施恩赦免,那就再减一等废其淮南王位。臣等请求将刘长流放到蜀郡严道邛崃山。”

  最终刘长被废黜并且遭到流放。

  这时,为人机警又敢于说点实话的袁盎前来劝谏刘恒:

  “皇上素来骄纵淮南王,导致他走到了现在的境地。您不得不考虑到淮南王为人刚烈,为臣担心他万一遭遇雾瘴露寒而病死途中,就会使得陛下承担杀弟的名声,这可如何是好?”

  刘恒此时对袁盎说了实话:“我是故意让他受点困苦,让他有所收敛,过后就会优待他。”

  就这样,刘长谋反案真相大白了。

  05

  押送途中经过的各县官员,都不敢给刘长打开囚车的封条。

  这就意味着刘长从离开长安开始就没有东西吃了。

  身处囚车内的淮南王刘长,对着他的侍者大发感慨:“......人生一世间,安能如此苟且偷生!”

  最终绝食而死。

  直到押送刘长的囚车行至雍县(今陕西凤翔),雍县县令仗着胆子打开了封条,才发现了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淮南王已死。

  死讯上报朝廷。刘恒哭得很伤心。

  袁盎宽慰。

  刘恒问:“现在要怎么样才可以补救(我自己的名声)?”

  袁盎笑了笑,答:“唯有斩丞相、御史大夫等参与审案的高官以谢天下,才可以有所补救。”

  袁盎知道,张苍等人都是猜测刘恒的心意而行事的,刘恒根本不会动这些人。

  接下来,袁盎才开始正经为刘恒开脱:

  “陛下有三种高于世人的品行,淮南王之事不足以毁坏您的好名声。”

  刘恒反问:“哦?哪三高?”

  “一、陛下在做代王的时候,薄太后得病,三年时间,陛下废寝忘食亲自照顾母亲,不亲口尝药就不进呈给太后。如此孝敬,就算著名孝子曾参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二、诸吕用事,大臣专制之际,陛下从代国只带了区区六架马车的随行人员,就敢来长安,即便是著名勇士孟贲,也没陛下您勇敢;

  三、陛下到达长安后,面对群臣的拥戴劝进,五次礼让天下,即使圣人许由也只是礼让了一次天下。

  更何况陛下迁贬淮南王,目的只是苦其心志,使其改过。

  是途中官员照顾不用心,才导致淮南王病死,这是意外事故。”

  听了袁盎这段吹捧,刘恒心下大感释怀:朝廷就按照这个口径统一来解释淮南王的死因吧。

  于是,刘恒命张苍负责搞起了专案审查,除了雍县县令,押运刘长所经之地的有关官员都成了替死鬼,都被公开处斩。

  同时,刘恒下令以列侯的礼仪规格安葬淮南王刘长,还安排了三十户百姓做守墓人。

  

  06

  只是我们不知道刘恒早干嘛去了。

  刘长恃宠而骄已久,刘恒并没有以皇帝之尊、兄弟之情及时加以训诫,反而继续示宠于刘长,导致刘长越发骄横,目无法纪,最后走向了“谋反”的绝路。

  是刘恒一时失察,还是故意诱惑弟弟触犯大罪?这算不算不教而诛?

  刘长固然违规僭越,但谋反并没有板上定钉,为什么刘恒一定要给弟弟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进行挫折式教育?

  刘长流放途中,也并没有任何诏令告知沿途地方官是否可以打开封条提供饮食。

  所以,刘恒是希望刘长安然到达流放地,还是希望他死在半路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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