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吴洪亮:一场关于青年雕塑的权力置换游戏
三个月的策划,十周的寻找,30位青年雕塑艺术家的最终名单。“找朋友”本是少时耳熟能详的游戏,在发起人高鹏和吴洪亮手中,却成为了全新的展览构成方式,寻找以艺术家标准被认可的好作品。展览打破了以往策展人、专家评委对作品的选择和控制权,在规定展览规则的同时,对于展出的最终名单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但这种发掘本身又是建立在艺术家的工作逻辑之上利用圈子化本身,完成这种打破。(文/朱凡)
Hi艺术=Hi 高鹏=高 吴洪亮=吴
对策展的反思
Hi:最初以“找朋友”这种方式形成展览组织的原因是什么?
高:最初的想法是源自对在艺术圈自身工作中遇到问题的反思。初衷有两个,第一,话语权究竟在谁手里?当我们参与很多青年艺术家的推介项目,面对这种临时推荐,往往推荐的名单永远是所熟悉的艺术家,甚至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挖掘好的艺术家。有一些好的艺术家,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羞于表达的。第二,不破不立,当注重策展理念的当下,已经对策展人提出新的挑战,作为美术馆,也在思考,策展人甚至艺术圈的边界在哪里?如何更有突破性,同时更有益于发现好的艺术家。第三,回归到今日美术馆一直在强调的能量、温度、态度,展览是否能准确地表达策展人及艺术家的态度,不流于平庸而无法引起关注。同时,希望通过展览传递温度和能量。所以这次从童年的儿歌“找朋友”出发,选择了击鼓传花式的方式,打破权力的过度集中,而将艺术家调动起来,完成能量的互动。
吴:面对当下青年项目的集中,我和高鹏都使用了“堵车”这个词,大家都有相似的视觉、思想包括创造方法的疲劳。当然,策展人的强势以及思维方式的老化造成今天的展览活性越来越差。面对这个问题,有着这样的展览生成,希望“找朋友”这个展览是一个生发的过程,出于可控与不可控之间。在提名第一个人的时候,并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在我提名的线索中,除了UNMASK,后面我都不认识,这也反映了我们视野上的局限性。我希望发现那些艺术家中的艺术家,被艺术家所认同的艺术家,往往这些人是最闭塞的,而不是经常在媒体曝光的面孔。
Hi:展览从“找朋友”开始,就面对以外向传播的过程,基于微信的传播,展览本身的实现过程延长,结构源自当下社交网络的传播方式,又同时依托于这种方式本身,其中有微妙的关系存在,两位如何看待?
高:在最初,我们就有过讨论,使用了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词来描述“找朋友”展览的过程,就是“死亡游戏”,每个星期公布名单的过程,同时将压力传递给下一位艺术家。很多青年人的确面临无法对接媒体的问题,展览的推广也极其滞后,所以,我们希望为每个艺术家有一星期信息传播的周期,同时邀请媒体参与,加强其参与感。最终,三条线同时亮牌,作品呈现的走向是非常有趣的。当传播开始形成影响时,艺术家突然发现自己有特别大的权力,很多人找到他希望参与,同时他又要严肃对待自己的推荐,艺术家同时担任了策展人的身份。这也是重新审视艺术圈规则和游戏的过程,很微妙地掩藏了社交关系甚至潜规则在其中。
吴:其中有很多社会学因素。艺术家还是以创作为核心,让他推荐谁是好的艺术家时,他们同时要承担责任。UNMASK那天发言时,也表示刚开始没有理解,等他反应过来时,觉得特别紧张。或许依旧有一些中间环节是亲情打过艺术本体价值,但整个展览体系还是越来越严肃,找到很多触动人的作品。这恰恰是在我们视野之外被忽略掉的。“找朋友”这个展览其实是在建构一种管理方式,自我生发和自我鼓励是最好的管理机制,这个项目里中,艺术家积极参与并严肃推进的过程,是这个结构本身的促进作用。
积极权力的团队化表述
Hi:艺术家同时担负了创作者和一部分策划者的双重身份,在这种权利的转换中,是否会影响了艺术家的个人展示的思路?这种深度的参与度是否形成了与其他群展不同的呈现方式?
高:对,按照推荐线索展示,同时解决了一个问题,群展往往因为展示空间形成很多矛盾,但在“找朋友”这个展览中,艺术家的左右两边是他的推荐人和他所推荐的艺术家,这令布展非常顺利,并且在划定的范围内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当然,这个展览也有很多问题,但依旧呈现了很多我们并不熟悉的非常好的艺术家,以后一定会在其他的展览中又继续的合作。展览画册中的推荐理由,也可以看得出艺术家的态度。
吴:这次展览变成了平台,更像是一个博览会。展开的三条线索在推荐与被推荐的过程中,艺术家完成了自我搭建PK平台的过程,拿出什么样的作品,如何在这个平台中突显自己是每个艺术家需要思考的问题。很有趣的是,展览中,老面孔和新面孔都见到了,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呈现,对于那些已经被熟悉的艺术家,他们如何在这样的展览中完成表述,拿出新的作品,而那些不曾被关注的艺术家也呈现了自己最为诚意的作品。而在当代展览系统和艺术家创作系统中,经常使用权力的方式反权力,其中革命或破坏性的因素很大,这也是很多人对当代艺术这一方面表现过多而有所质疑的原因。我认为,“找朋友”这个展览恰恰找到权力中积极的因素进行了一种团队化的表述。如果对这个展览还需反思的就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没有那么多,有窃喜,但从挖掘艺术家的角度让我们自己看到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作品的自生长
Hi:哪些作品给予了你们惊喜?
吴:这次展出的作品有些很传统,有些则非常具有实验性。有些作品我早先见过,但在这次展览中,作品还在完善。如宋建树的尺子,最初以两颗螺丝钉钉在墙角到现在置于透明有机盒子中,获得了水晶棺般的历史化阐释。就会发现,作品本身也在生发。比如,不同的材料,文豪的作品中会使用粉笔,那粉笔作为童年记忆和廉价素材之外还能传达什么?在展览中,另外一位艺术家王礼军恰恰也使用了粉笔这种材料,并且三件作品呈现了三个不同的境界。这些作品是有温度的,并且还在不断生发,展览本身的构成方式和艺术家在其中自在的感觉,方才符合一个青年项目的状态。徐跋骋就让我发现今天年轻艺术家综合素质之好,在思维开阔性和敏感度上非常了得,这是令我们兴奋的。包括占研、文豪。在展览中,我也发现个问题,如黄岩的作品,我在UNMASK的工作室看过相似的,已经在他的工作室停留两年多的时间。所以,艺术中也有这个风险,当拷贝性和话语权的占有包括在媒体及美术馆这样重要的展览平台发布都非常重要。
高:王礼军的粉笔的作品也印象很深,充满了青春回忆的感觉。宋振的作品,关于器官的乐器,唯一觉得很遗憾,没有条件进行现场互动,如果加上声音的互动一定现场感很好。朱玺的灯箱在视觉上的呈现也非常好。我看到了很多以前不在我视野之内的作品,发现了很多。
帮助那些市场帮助不到的雕塑家
Hi:最初,为何会将今日美术馆年度项目的关注放在雕塑这个领域里来?
高:第一,这也是我要找朋友的过程,与吴洪亮合作。第二,架上绘画发展到今天,展示机会非常多,但雕塑艺术家缺乏展示的机会,并且作品可以销售的规律是非常好被拿捏的,但在真正探讨雕塑问题的艺术家面对很多冲突性,并且作品不可销售性非常强,所以他们的生存和推广变成很大的问题。
吴:如果说,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做青年雕塑家,我想,除了情感之外,就是他们遇到的困难会比从事架上绘画创作的年轻人多得多。因为生活等种种因素导致他们最终放弃或改行的占绝大多数。所以中国雕塑学会沙龙作为一个年轻艺术家的学术组织最应该做的就是帮助那些市场帮助不到的艺术家。
高:对,我们当时曾预想过展览最终的走向,或许会出现艺术家为了学术故意走到空洞玄妙的方向中。但我们认为,如果出现这样的结果也不怕,因为很多人依旧是在认真思考的,这些创作本身不太容易得到商业的帮助,作为一个非营利性的项目,我们希望将这种指向性针对那些更为真实的艺术家,专注于自身对于雕塑本身问题的讨论。
多样性恰恰是价值本身
Hi:雕塑作为艺术传统分类方式的一部分,随着装置与雕塑本身边界的拓宽,面临很多问题。 在当下,从空间的雕塑完成雕塑创作和从更观念性的方案出发,是完全不同的两条线索。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高:雕塑面临很多问题,包括学习雕塑的学生们也会有很多困惑,未来的走向究竟是什么。厉槟源是学雕塑的,但现在与传统雕塑毫无关系。当然,还有很多人还在坚持传统雕塑,他们认为这是很重要的,这就是多样性,艺术没有固定的标准。
吴:从学院系统科班出来的,对空间气场的把握是完全不同的。今天所讨论的雕塑肯定不是50年前的雕塑,所谓模糊,恰恰是中国这个国家特别清楚的事情,以雕塑作为切入点,最终呈现出什么形态是不可控的,但进入的路径是指向艺术的。或许,很多艺术家并不是学习雕塑的,但他对这种状态感兴趣。尽管,对于展览中的有些作品我持保留意见,但这本就是游戏,游戏所呈现的多样性是游戏本身的价值。同时,从美术史的角度,不管是宋元明的绘画断代,还是西方艺术流派的风格差异,当进入某个时期时,觉得个体创作是千差万别,但从历史的角度看待,很容易被归类。创作不要被边界所限制,因为所谓边界是这个时代划的。
Hi:雕塑从原本对空间的占有,发展到声音、味道等多方面不可见的空间占有,而对空间概念的扩大化,或是不同认知是否会影响雕塑的表达?如何去看待雕塑作品本身?
高:什么是好的作品,我个人的标准是,可以引发一群人去思考并探索。有些作品很难从简单的层面表达充分,但通过作品的气场会受到影响,引起生发,会刺激其他艺术家的创作角度。或许,这就是圈内里看门道,圈外人看热闹。争论也好,思考也好,这才促进了艺术向前发展,以至于有些人提出艺术的终端是不是哲学,哲学的死亡是否会影响艺术的死亡。在这种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中,唯一怕的就是停止思考,这就是评判的基本标准。
吴:做美术馆的人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什么是好的作品?我有两样东西作比喻,一是酒,经过提炼升华,一杯透彻的酒让人醉;再是茶,饮罢不醉,但令人清明。不好的如八宝粥,充饥而已。后现代这个词往往是种借口,借由田野调查、原生态、跨学科的内容形成文本,字比作品多,组装式的结果。我希望,未来回顾现在的时期,作品不仅仅是组装式这么简单,应该寻找一些更有价值的作品。
Hi:有很多年轻艺术家的创作,更注重内在的文本逻辑,但最终在作品上反而存在一种粗糙?
吴:这就是所谓积淀和耐心不够,艺术一定是有门槛、有技术问题的,如果技术问题没有解决的话,作品就不够达到最极致的程度,这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艺术家的做法。如果糙,也应该是艺术家有意为之的糙,而不是借口。
高:我们已经开始讨论艺术的重要问题了,我认为艺术家也是在不断完善的过程,你不能期待在一件作品中就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有些作品完成度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但这或许不是作品的全部,也需要大量的经验,与材料的磨合和敏感,这也是考验艺术家的过程,他们也在学习和成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