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那时的冬季

  那时的冬季

  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叫禹州的地方,是夏朝的古都,它有一些让人熟悉的名字——夏都、钧都、药都。是一个拥有半山半岗半平原地区,还是河南省面积较大、人口较多的一个农业区。这个地方颍河是淮河的支流,也是我们的母亲河。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上,浓荫覆盖下的村庄,阡陌纵横沟渠相连的河湖田野,以及密密麻麻的庄稼人。

  禹州颍河小时候,起床的时候,母亲先把我的棉裤,架在火炉子上烘烤一会,光光的腿一伸进去,立刻是温暖的。现在的孩子,不再有这个过程,那种温暖是母亲的细心。那时候,冬天的早晨,没有那么丰富的早餐,米稀饭、红薯轱辘、玉米面饼子、烤的焦黄的馍馍是最好的味道。这些年什么好的都吃过,儿时冒着热气的稀饭、黄亮亮的烤馍片,成为味觉记忆里评判美食的标准。

  米稀饭西北风从街口掠过,刚觉得风起,那些细小的黄尘就迷了你的眼。其实,这里的冷不是气温上绝对的严酷,它是一种阴冷,白惨惨的太阳,升的高高的了,却没有一点热度,像被蒙上了一层纸,隐约透着一点光。农村庄子里的闲人和老人,找一处背北的墙跺子靠一会,对着太阳光懒懒地等晌午时的热乎气。大家靠着偎着,相互间已先有了点暖,向阳背北的墙,是村里最有人气的热闹地,太阳终于热了,人的里外刚刚透着暖,又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晒太阳小时候,孩子们没有东西玩,就玩天玩地玩四季。夏天玩水捉鱼,春天看花踏青,秋天采桃摘果,那么冬天呢?中原的冬,单调的就两种颜色,土是黄灰的,河是白惨惨的冰,却引着孩子的好奇心。村南街西头有一个大坑塘里,几个大点的孩子就在坑里溜冰,溜冰最大的乐趣不在于姿态的优美,而在于扑通摔倒的狼狈,谁摔的响谁滑出的距离最远,谁就是那天的话题。稍稍小点的孩子是最忠实的啦啦队员,坑面上和边的孩子,有着密切的互动。这样的游戏经常贯穿一个整整的冬季。

  结冰的河面但是,有一次,冰面上突然咔嚓一声,一个孩子掉进冰窟窿了,圆圆的圈子里露着一个黑色的头。另一个孩子摸索着走去,刚伸出手,冰面又咔嚓裂开一块,圈子里出现了两个黑黑的头。其他的孩子怔住了,小心翼翼地靠拢着冰窟窿,冰面的圈子裂得更大。那天冰窟窿里,共有四个黑点在晃动。坑边的孩子起先安静得出奇,然后大喊大电影盒子叫四处乱跑,四颗冰窟窿里的头咧开了嘴巴呼喊,那是最混乱的一次游戏。结局是乐观的,终于有大人扛着巨大的竹竿跑来,跪在冰面上慢慢走近,一个一个孩子从冰窟窿里被拽出来,爬着走向岸边。

  冰窟窿上来的时候,棉裤的水淋淋洒洒成一条水路。我问他“很冷吧!”“一点也不冷,水里热热的”,说着他打了个激灵,蹑手蹑脚地走了。 我出生在一个特殊的时期,有一个阶段,我的家庭也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大人整天很忙,进进出出,我总记得中原冬天的情景,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锥,折一根拿在手里,呵着手,边走边玩,玩到教室里,一根冰锥还是整的,只是瘦了一点。像冰锥一样瘦弱的还有我的同学。

  冰 锥冬天的教室就是一个大风道,北面的窗四处跑风。孩子们手里捧着两本书,一本是正在念的,另一本竖着用来遮挡北风。第一排最北边的窗户边,坐着我的同学王,他上身的棉袄很短很紧,下身的棉裤很肥很黑,外面没有罩衣。最冷的时候,袄子靠腰的地方扎着一根细绳。

  教 室他是走不快的,因为他要经常回来重新穿上掉了的一只棉鞋。体育课的时候,他是恒定的啦啦队员,他的手拢在袖子里,歪歪斜斜地立在跑道边乐呵呵地望着。他很少能回答老师的提问,老师说:“你就坐那儿堵窗户吧”。他笑着的脸挂着鼻涕,被老师鄙夷地看着。老师说:“同学们,有一种鸟,别人都在做窝的时候,它在偷懒,冬天来了,别人都有温暖的窝,只有它在风中呼喊,这就是老鸹鸟”。

  孩子们在上课大家“老鸹,老鸹”地喊,他也跟着笑。他没有被冻成老鸹,还常常在寒风中睡着了。最冷的时候是雪雨连天的日子,因为怕把棉鞋弄湿,许多同学就穿着胶鞋去上课。坐着坐着,脚就冰了,麻了。有人开始跺脚,然后越来越多,整个教室里轰然一片,老师惊谔地转过脸,声音嘎然而止。老师刚一转身声音又轰然响起,如是几番,一节课,总有几个孩子被老师拧红了耳朵。我的手和脚就从那个时候冻成了疮。

  课堂中上午课间活动最引人的是一种“挤摞窝”的游戏。几个同学靠着墙上相互挤抗着,然后更多的同学加入进来,最终的结局是整个墙体挤着长长的一排,直到一个孩子被挤出队伍,长长的队伍也溃不成军。游戏结束,大家走进课堂,呼出连连的热气。冬天,被孩子打败了。

  河 面这样冬天冻不住孩子的心。儿童的想法与大人的呵斥总是南辕北辙。我家南面有一条小河,孩子们一年四季都能找到乐趣。冬天的河面结了冰,孩子们猫着腰就趁了上去,先迈脚踩踩,然后就拖拖踏踏地走上去。我的玩法是在河面上跑几个来回,滑几趟,觉得想出汗就回来。那天不知道谁在冰面上开了一个小洞,等我觉得一热的时候,一条腿已经插进水里了。我走出来的时候,一条新新的棉裤重得拖不动,顺着那条灰蒙蒙的路,我一瘸一拐地回家。

  雪 天我只有任由母亲数落不再顶嘴。把我脱光塞进被窝,用一个小火架子悠然地翻动着那条棉裤,我看着棉裤丝丝地冒着热气。被窝里的我啃着焦黄的馒头片,在咯吧咯吧的声音想着别的心事。1976年的冬天,是我最后一次在冰上玩,在那之后,家乡的冬天不断有着新的内容。

  小 路冬天的夜除了风声,就是几声狗吠。晚上一般早早就睡觉了,穿的衣服可真多,一件一件,脱完了得好半天,棉袄、棉裤压在被子上,身上鼓起了一座小山。我和三哥一个床,被窝开始是冷的,母亲有时给我放一个输液瓶,灌满了热水,外面包着毛巾,于是我的脚就不停地够它,觉得烫就把它踢走,一会又用脚尖把它找回来。知道三哥开始呵斥才安静下来。被窝渐渐地暖和了,冻肿的手和脚在夜里慢慢地痒,不敢用力去挠,但也还要挠,就这样折腾。后半夜,要么被压醒、要么被冻醒,经常在早上发现衣服掉在了床边。

  极冷天气早上洗脸的时候,先要在水缸里破冰,要拿着缸子在水上敲一会。父亲盘个小煤火,他最爱的那一口就是红萝卜炖羊肉,有时加些粉条,先是爆火猛烧,然后文火慢煨,锅盖一盖,压了火,就不问事,揭开锅,肉和萝卜早软软地融在一起,香气扑满屋子。很多年里,没再吃过类似的肉,但总想起我的父亲以及那个冬天。

  年迈的父亲冬天的最大特色是屋里屋外一样冷。有一年,几个东北人来此出差,住在县城最好的招待所,第二天,几个人匆忙地退房要回去,大家不解。后来才听到其中的一位说“你这也忒冷了,屋里屋外一个样,没有暖气也该支个火炕吧,整宿都睡不着!”后来,领导下决心买了几台空调,中原的冬天被撕开一个角。

  冬季夕阳下我的爱情在冬天开始。我认识的丫头并不很美丽,见人不怎么说话,嘴角挂着一丝笑。偶尔见面,免不了一起走走,冬天的的晚上,一切都显得空洞玄虚,街上的人早早散去。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她突然拿着我的手揣进她的棉衣口袋里,然后问一声“暖和吧”。冬天的这段路有点短,我们只走到了春天。那年的春天有点绚烂,眼花缭乱的外国货扎堆在街道旁,在一个暖和的春天,隔街站立的她,淹在鲜艳的衣服后面,满脸挂着特别的笑容。我的青春在那个春天走完,同时告别我的还有多年的冻疮。

  微笑的雪人我在这里生活了50 多年,有近40年生活在小城里,冬天我不看树。冬天的树没有内容,你一放眼,就看穿了后面的村庄、弯弯曲曲的道路和荒芜。有时候,一两只狗,很不友好地吠叫。这些年的狗不怎么对人吼叫了,狗什么没见过?路好了,车多了,人流量也大了,世面看的多了,狗有狗的乐趣了,与己不相干的事懒得搭理了。前些年肯出差,在外出的车辆上,看到家乡人携妻带子,捆扎着沉重的行李,捏着车票,在豪华的车站里焦急地穿梭、寻觅,紧张地盯着闪亮的电子牌,生怕找不到与车票对应的剪票口。

  村 庄那里,越过了,可能就是黄金遍地的天堂,走错了,依然可能面对灰蒙蒙的家乡土路。飞跑着高速火车,把家乡农村外出的打工者渐渐变得年轻,衣着愈发鲜亮,节前年后,拉着密码厢,领着三两儿童、带着包装时尚的礼品盒,边走边扒拉着大屏手机的,十有七八是在外做工的乡亲。年轻的多是从高铁下来,迅速挤进出租车,车的尾巴留下一溜青烟。乡亲们的口音也在逐渐变化,生硬的普通话遮不住家乡方言的尾音。我无数次在纷繁的人群里,仅靠这种乡音找到我的乡亲,我也无数次主动与他们攀谈。我想告诉他:我的家在禹州,那里有望不到头的麦田,那里的村庄很好找,绿树围的地方就是家,我们本来说着同一种语言。

  绿油油的麦田近年,乘卧铺的多是外出务工人员的父母,年龄大了,带着小孙子,行李安置起来也方便,他们行走在城乡之间,像候鸟,也像输送带,把家乡的农产品运到城里,把城里的东西运回乡下。年轻的在外做工,老人看家、做饭、带孩子,年轻人就张开了翅膀。来往于城乡的候鸟,慢慢地抽空了村庄的阳气,冷落了家乡的土地和庄稼,带来带去的包装袋,飘满了村庄里的坑洼河沟。

  西落的太阳晚上8、9点,村子早早地睡了,一轮黯红的月,懒懒地挂在村口的半空。想想过去那些老日子,农村的冬闲时光,晚饭后,三三两两的大屋子里,挤满了老人、妇女和儿童,蹲的、坐的,有歪在柴禾堆上的,东家长西家短地胡榷一晚。满屋子缭绕着暖暖的空气,如今再看不到这样的情景。

  安静的村庄如今,冬天的河里白掺惨的冰已很稀罕了。孩子们的游戏热点也在转移,而村庄里背靠着墙等太阳的情景也难得一见了。冬天家中安有暖气,舒适暖和,不再象10年前冬季受冻,通常早早地上床,起早在给家人做饭,待送走孙辈上学后空余躺在床头看书拽文是最好的享受。家人晚饭后看电视,孙女玩耍早睡,爱人靠着被子看手机,直到夜深。我经常在深夜走上阳台,看看天上的星星,冷冷的、亮亮的,像我们一样怀揣着孤独的秘密。

  深夜的星空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母亲也走了10多年了。我记忆里农村的冬天,那些记忆和已经逝去的,我把这些归于流年。今天想起这些,已感冬天又要来了,寒冬腊月的冰冷岁月还记忆犹新,久久不能忘怀。(文/王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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