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远】对数学课改二十年的若干思考(深刻)

  

  清瑕的话

  由北美和国内教育界一批资深人士倾力打造的第二届《融汇中西教育论坛》于2021 年11 月6日隆重举行。

  本届论坛主席,数学家、数学教育家、中国科学院张景中院士在开幕式上致辞。他说,教育的优化提升是渐进而持久的,永远在前进的路上。

  论坛发起人沈乾若博士介绍了本次论坛主题和9场次18位专家的课题,这些讲座是理性之花、智慧之果;是心底真诚的呼唤;是多年心血的结晶。相信大家在倾听中再次审视与反思东西方教育,应能获得新的视角和启迪。

  论坛主题:“再审视:美国k-12教育及中国的学习借鉴”

  涉及以下各个方面:

  ? 美国和西方教育的介绍与分析;

  ? 中国课程与教学改革的回顾与评价;

  ? 关于数学教育和教学的研究;

  ? 教育焦虑等社会性问题;

  ? 不容忽视的体育。

  首场讲座由诙谐幽默而又直言的王鹏远老师担当,张英伯博士进行主持点评。讲座后反响强烈。今日分享王老师的讲稿,期待读者从中受益。

  

  王鹏远简介:数学名师,中学数学学科带头人。曾任北京教研院和教育部中小学计算机教育研究中心兼职教研员,参与义务教育和普通高中数学课标的研制,新教材推广及“国培”数学教师培训。与张景中院士共同组织“超级画板与数学新课程”研究,合编《少年数学实验》一书,获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优秀科普作品金奖。三十年前将信息技术引入课堂教学,编写有关书籍六本,数学教育论文百余篇。

  对数学课改二十年的若干思考

  融汇中西第二届教育论坛讲演稿

  王鹏远

  尊敬的怀有一颗颗赤子之心、热心我国基础教育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

  我是王鹏远,北大附中退休数学教师,很高兴有机会通过网络与大家隔空交流!

  今天是2021年11月6日,再过一个多月我们将迎来2022年,也就是说,21世纪五分之一强的历史又要翻篇了。

  时间过得真快,2001年我们启动了轰轰烈烈的课程改革,如今20年一晃而过,课程改革走过了整整20年;2001年我刚退休,20年一晃而过,如今我已成为白发老翁,真是岁月不饶人呀!站在这个时间的节点上我思绪多多。20年间,我们的教育经历了那么多的变化,或许有许多还是值得我们反思的吧。我今天与大家交流的话题是“对数学课改二十年的若干反思”。

  以下是今天报告的提纲:

  功臣还是罪人——一个关于“课改”的沉重话题

  中国特色和国际接轨

  教育改革还是教育革命?

  争论不休的“教学模式”与形成短板的教材建设

  多说几句——对最近教育大“地震”的一些思考

  一

  功臣还是罪人

  ——一个关于“课改”的沉重话题

  1、从人教社数学资深编辑蔡上鹤先生的问题谈起

  记得仿佛是2003年,在一次出差的火车上偶遇人教社数学资深编辑蔡上鹤先生,也许是他与我过于熟悉的缘故吧,劈头盖脸就半开玩笑地跟我说:“听说你参加了“课标”的制定,你觉得你是功臣还是罪人?”,我当时无言以对。虽然是句玩笑话,多年来我却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那就是对本世纪初启动的课改的评价:是“功”还是“过”?

  作为一个退休多年的普通教师,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水平对这个敏感话题给出全面准确的评价,但是既然我参与过“课标”(实验稿)的讨论(包括上世纪末参加北师大严世健先生主持的关于探讨新世纪数学教改的讨论班),参与过新课改教材的推广和培训,主持和参与过教育部组织的教师“国培”项目,过去20年间还是对数学课改的某些具体问题有一些想法的,现与同行就大家关心的问题进行交流。

  我觉得现在重要的是要从关心教育深入推进的大局出发,科学冷静地反思这段教改的历程,它有哪些成功的地方,也还有哪些需要汲取的教训,至于个人或小团体在这场教改中的功过荣辱是非不应过多的关注,这样才能有一颗平常心,多一些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

  2、关于这场课改评价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目前,关于这场课改的评价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主流媒体是高调赞颂这场改革的。

  中国教育报元月11日课改20年特刊刊登了教育部基础课程教材发展中心副主任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开头写到“为迎接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和科技迅猛发展的挑战,世纪之交,我国高举“素质教育”大旗,启动了“跨世纪素质教育工程“,拉开了新中国历史上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序幕。”

  中国教育报另外一篇课改20年特刊对负责推动课改的原负责人的访谈中写道:“2001年,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启动,这场在960万平方公里展开的新的教育革命,改变了教育教学方式,确立了全新的教育管理制度框架,重塑了1700万教师的教育生活方式,甚至还在以更深的力量改变着国家的未来。”

  这两篇文章都以浓墨重笔充分肯定了这场教育改革或教育革命,讲到它的改革力度之大,改革理念之新,改革影响之深远。在另外一篇文章中更是谈到:对于中国前途没有一件事情比2001年启动的“新课改”更重要,这就更加抬高了“新课改”深远的历史意义,“新课改”或将以伟业载入史册了。

  最近,2021年六月份的“基础教育课程”刊登了华东师大钟启泉教授的文章,也是高调肯定这次课改历史功绩的,文中称“21世纪初开启的基础教育改革是我国学校教育从”知识本位“转向“素养本位”的伟大征程,给整个基础教育界带来了无尽的活力。

  然而民间对”新课改“的评价却有另外一种声音。

  在网上我们看到一位中产爸爸的怒吼:我宁愿我的孩子,回到传统的应试教育时代,明显与主流媒体唱反调。这演讲稿的题目是《教育,我们这一代父母的迷茫》。讲演者储殷,是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也曾是《我是演说家》全国总冠军,更是一位四年级小学生的父亲。他的演讲,阐述了当前家长对教育改革的迷茫和困惑,或许能代表很多家长的心声。

  储殷在演讲中提出“教育改革喊了这么多年,学生、家长的负担越来越重,社会的焦虑越来越明显。”“教育改革是否成功不要问设计者,要问我们这些实际改革的承受者。”“中国的教育改革到今天为止,如果没有勇气反思对家长造成的压力,如果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在真正学校课堂中发生的事情,那么我们的教育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谈什么改革?”

  储殷谈的不是特殊的个案,而是带有一定普遍性的问题。试问,经过20年的教育改革,现在有多少中小学学生能保证八小时睡眠,有多少学生不得不上课外补课班,中国的家长要为孩子的教育承受多大的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从这个角度看,教育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公害了,我们能认定现在的教育是人民满意的教育吗?新课改的先进理念与实际效果怎么有那么大的差距?

  另外,据一些大学教授反映,近些年来新入学的大学生的质量有所下降,从中学的“奋力拼搏”到进入大学后的“躺平消沉”,这也不能不引发人们的思考,我们的教育到底怎么了?教育为什么会引起社会的普遍焦虑?

  

  3、从激情燃烧的宣传转入冷静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思考

  客观地讲,教育改革的成果毕竟不是靠高调文章宣传出来的,而是需要依靠实实在在的改革效果证明的,需要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对于20年的新“课改”至少应该能从轰轰烈烈的激情燃烧的宣传转入稍微冷静些的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思考。

  我不是全面否定新课改,从数学学科的角度看,新“课改”关注学生和自主学习、关注学生发展,新课程加入数学探究、数学建模的内容是应当肯定的,信息技术与数学学科的整合也取得了一定成绩的。但能不能说新课改是伟大征程,给整个基础教育界带来了无尽的活力,这场在960万平方公里展开的新的教育革命,重塑了1700万教师的教育生活方式,甚至还在以更深的力量改变着国家的未来。”这显然把话说大了!

  二

  中国特色和与国际接轨

  1、20年前一次关于课标的研讨会

  二十年前,由当时基础教育司司长李连宁主持,在北京海淀区花园路应物所礼堂组织了一次关于课程标准的讨论会,会期一天。参加的有一些数学家和教育工作者,我有幸参加了这次研讨会,并被推举作为小组代表在下午作了五分钟发言。我在发言中谈了三点:1、这个标准应该署名中国的数学课程标准,它不是美国或别的国家的数学课程标准,应该体现中国特色;2、这次“课改”应该有明确的总的改革理念作为指导;3、这次改革似应逐步、循序渐进地推进,“改革”比“革命”的提法更恰当也更为稳妥,急于求成的“革命”承担的风险会很大。我发言后张奠宙教授坐不住了,他上台作了补充发言表示支持我的意见。

  2、对中国特色与和国际接轨的一些反思

  二十年后反思这场改革,不能不承认我们没有处理好中国特色与国际接轨的关系,在这些年,我看到了一些从国外盲目引进的做法。

  1)从“奥式微笑”谈起

  这是当年在首都师范大学一场给研究生组织的讲座中的发生的一件事。学校从外地请来的某知名教授介绍课改培训教师的经验。在他的PPT上呈现了奥式微笑的标题。我当时一愣:什么是奥式微笑?后来在教授的PPT上呈现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多幅微笑的照片,原来教授宣传的“奥式微笑”是奥巴马微笑!然后教授让老师们用嘴横着咬住筷子,练习微笑。我想:微笑谁还不会,难道还要咬住筷子向奥巴马学习,有无此必要吗?这也应该作为课改培训教师转变观念的内容?

  2)关于课堂评价的“S—T”理论

  这是当年在山东济南一场教师培训会上发生的事。某教授在教师培训时引入国外的“S—T”理论作为评价课堂教学是否以学生为中心的标准。

  乍一听不知这种先进的教学理论为何物,听教授解释才明白:S表示学生课堂活动的时间,T表示教师活动的时间,如果S大于T就表示这节课以学生为中心,S小于T就表示以教师为中心。我想这也太机械了吧!看来最好是教师不讲了。

  在20年的课改中就出现了如下的问题:课堂上教师讲还是不讲,讲多少时间最符合新课改的理念。把学生的学与教师的讲对立起来难道就是新课程的理念吗?为了突出这个S,还有不少学校的座位的安排由“排排坐”改成了“圈圈坐”,…….

  3)关于机械的螺旋形上升

  第一次听到“螺旋形上升”是在“课标”公布前的北师大的讨论班上。当时我们不止一次地学习了美国的课程标准,接触到这个理念。作为一个普通中学数学教师限于水平我提不出更多的问题,觉得学生的认识不能一次完成是有些道理的,但感到机械地搬用国外提出的“螺旋形上升”的理念似乎不太切合学生的认知规律。有些内容完全可以趁热打铁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为什么不临门一脚推门而进,而等知识放凉了再来一个螺旋形上升呢?在以后课改的实施中,我们的确看到了某些机械化的螺旋形上升的处理:如小学讲平移、轴对称和旋转,初中又重复讲同样内容;高中解析几何学完圆和直线之后放一个学期之后再学椭圆、双曲线和抛物线。“螺旋形上升”本来是处理教学的难点的,有些概念需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次完成(如函数的概念),而上述内容完全不需要如此处理。

  4)从“发霉的奶酪”一文可以看到的

  让我们再看看专家权威的论点。华东师大的钟启泉教授在他的“发霉的奶酪”一文中有下面一段话:“当我们欣喜地看到孔子也被其它国家顶礼膜拜在”庙堂“之上时,我们又何不能从卢梭、杜威那里吸取有益的养分呢?那种动辄就斥责他国的教育思想引入太多,而忽略或忘记本土思想的言论,其实就是狭隘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在作祟。”看来,钟教授大力宣传的杜威的教育理念似乎是新课改的指导思想了吧!

  我们承认杜威的学生中心论有积极的因素,但并不全面,也受历史的局限。机械地引入这种理论或将全面否定教师的作用。最有说服力的是这些年来深受杜威教育理论影响的美国基础数学教育的明显退步。

  其实从逻辑上分析,钟教授的文章也值得推敲,“孔子也被其它国家顶礼膜拜在”庙堂“之上”是这段话立论的前提,但现在有多少国家把“孔子顶礼膜拜在庙堂”之上却缺乏数据支持,但专家把他国教育思想引入太多却是事实。例如就在2021年六月份的“基础教育课程”刊登的钟启泉教授的文章中,我们看到了众多大众并不熟悉的外国人的名字:格里芬、马轧诺、泰勒、安得森、钮曼、莫杰。钟教授用这些外国专家支持此文的观点,而曲高和寡,普通教师根本不熟悉。试问钟教授对本国的教育思想、言论、经验重视够不够呢?如上海的青浦经验,传统教学的启发式,数学课上的边讲边练、讲练结合、及时反馈,课改以前数学教学就强调的重视数学思想的渗透,北京已故的孙维刚教师的教学思想和经验,北京四中已故的周长生老先生的教学思想和经验,北京大学原校长、著名数学家和数学教育家丁石孙的教学思想和经验、张景中院士提出的教育数学的思想等等。为什么钟教授对这些只字不提呢?而当有人对钟教授提出不同意见时就被扣上“狭隘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在作祟。”的帽子,这是否有些霸道和盛气凌人呢?

  实际上,我们有些课堂的“以学生为中心”是以学生表面的外在活动为中心,而不是以学生的思维发展为中心,课堂热热闹闹华而不实,学生收获甚少。张奠宙先生曾批评为“花里胡哨” “以学生为中心”被误解为小组合作学习,自主探究,翻转课堂等单一模式。

  

  3、继承传统、锐意创新、独立思考、融汇中西

  我们的意见是:对传统教学中行之有效的方法不应轻易否定。对国外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不能盲目的全盘吸收移植。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鉴当然非常必要,但和国际接轨也不能只盯着美国,我们可以分析美国基础教育的现状,哪些值得我们学习借鉴,哪些应该作为反面的经验教训,同时,德国和以色列的基础教育有哪些也是可以借鉴的?与此同时,我们还注意到国外也在借鉴我们的教育经验,最近有报道说,英国小学的数学成绩有了明显的提高,得益于和我国上海教师的交流。

  所以,中国的教育归根结底要靠我们根据中国的国情去设计,要通过自己的大脑独立思考,既借鉴国外的先进思想和经验,也注重传承和发扬我们自己教育的优秀传统和经验。教育专家的工作不应只限于翻译国外文献,盲目追赶所谓世界潮流,把它们简单复制到国内。我们需要的是:继承传统、锐意创新、独立思考、融汇中西。

  三

  教育改革还是教育革命?

  1、教育革命是什么味道

  谈到革命总有一些激进的,轰轰烈烈、大破大立的味道。回想上世纪,在彻底批判17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之后,《五、七指示》曾指出:“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对那场激进的大破大立的“革命”中蒙受的损失不堪回首,教训至今记忆忧新。

  医疗、教育是关系国计民生的两大领域,在这两个领域的改革措施必需慎之又慎。例如,一个新药品的使用,一个新疫苗的研发,都直接影响到千百万群众的身体健康,所以新药品和疫苗的使用和推广需要先行先试:从动物实验到少数人群的实验,取得足够的实验数据后再逐步扩大,经过有关部门的严格检查和批准,才能大范围的使用和推广。对于教育领域的改革同样需要十分慎重。但在课改中,某些时候我们推动的步子是否急了一些?

  2、对原教育部长提出“课堂革命的解读”

  在课改中,原教育部长陈宝生提出了“课堂革命”的口号,对课堂革命有如下解读:“21世纪是课堂革命的世纪,扭曲的学校课程应当拨乱反正,颠倒的课堂教学应当翻转过来;课堂教学的改革不是对传统课堂的修修补补,而是对传统课堂的颠覆性改革。”颠覆什么呢?不言而喻,就是颠覆传统的课堂。似乎只要标新立异就代表新课改的方向。于是例如“学案教学”曾作为代表新课改理念的教学模式,用近乎行政手段迅速推广到全国。但2019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章建跃编辑撰写《数学学习与智慧发展》一文,在需要商榷的一些问题中谈到了导学案的泛滥,对这种模式提出了质疑。

  3、关于“学案教学”法

  所谓“学案教学法”是指在课前发给学生一个“学案”(或导学案)让学生完成,在正式上课时让学生展示汇报课前学习的成果,相互交流,教师再加以归纳总结提升。“学案教学法”也就是所谓的“先学后教”教学模式。学案似乎已成为普遍使用的常态进入了当前的课堂教学。走进书店可以看到与各年级教材配套的“学案”,学案之推广程度普遍可见一斑。2011年四月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数学教育研究30年”(涂文豹 杨骞 王光明 编著)一书,在该书第十一章“数学教学模式”中列举了20种教学模式中第9种即是“学案教学法教学模式”。这就是说一部权威的严肃的学术著作里已经正面肯定了学案教学模式。

  学案的大范围推广始于《中国教师报》、《中国教育报》、《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宣传报道山东杜郎口中学课改经验---杜郎口模式,2016年之后随着杜郎口旋风的大起大落,杜郎口模式已不再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但导学案的泛滥却依然延续至今,其原因在于导学案声称体现了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理念,认为传统课堂是以教师为中心,学生处于被动接受的地位。而学案教学则要根本改变这种状况,为学生创造一个宽松和谐的学习环境,突出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主体地位,成其成为课堂的主人。

  4、对“杜郎口”模式的反思

  杜郎口中学是山东一所农村中学,师资水平较差,教师讲学生根本不听,后来校长采取一项改革。它的改革模式是把课堂教学分成课前预习,课堂展示和反馈三个环节,课前逼着学生自学,应该说这种改革模式调动了学生的积极性,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后来把这种模式概括为“学生反了,课堂散了,老师也不管了,四周全是黑板了”这就走过了头,问题出在“教师不管了”。

  2012年3月11日在北京师范大学的讨论班上,首都师范大学王尚志教授组织北京一些教师到这所中学听课回来作了有关杜郎口模式的研究报告。报告更多谈论了一些观察到的现象和感受,但缺乏深入的分析。特别是前后几位教师报告的内容似乎还存在一些矛盾。如最后一位报告人指出的课堂上学生暴露的基本概念错误,通过预习、学生展示,最后学生还发生如此概念的错误,教师也没能及时加以纠正。这使人们不得不对这种教学模式产生疑问。正如这次讨论班上严士健先生所指出的,报告呈现出的问题有的不是教育学的问题,而是数学学科本身的问题,教师是否对乘方和幂的概念讲清楚,对学生产生错误的原因是否了解,对指数概念扩张是否有整体的把握,这些显然与教学模式无关。

  实际上,数学教学改革需要在数学的科学性与教育学的可接受性之间找到平衡。如果更多听从了不太懂数学的教育学专家的意见,数学课的数学味道就大大降低了,成为呈现教学专家理念的展示课。即使从学习科学的角度看,学生先入为主的错误是以后很难纠正的。“杜郎口”模式削弱了教师的主导作用导致了基本的教学目标没有达成。如果说杜郎口当初是由于师资水平不高,“教师讲还不如让学生自己看”而采取的权宜之策的话,那么这种模式是否应该解读为适用于教师不能很好地起到主导作用的一类学校的有效教学模式。但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看,是否还应下大力气提高教师的专业素养?另外,学生的学习负担,如何有效利用课堂45分钟也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5、轰轰烈烈的革命与扎扎实实的改革

  实践证明,轰轰烈烈、激进式的教学改革有时会产生反面效果,颠覆传统重启炉灶一时可能吸引人的眼球造成轰动效应,但实际会给教育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至少从数学课程改革的角度反思,“重起炉灶”是需要质疑的。我们需要的是踏踏实实的注重实效的改进措施,不是华而不实的口号和理念。

  四

  争论不休的“教学模式”与形成短板的教材建设

  1、教学模式——过去20年“课改”的重点

  课改20年的热点是“教学模式”,包括教育部长提出的教育革命。的确,课改以来提出的自主学习、合作学习,翻转课堂等丰富了教学和学生学习的方式。但教学是灵活的,不能用一个单一固定模式解决所有问题。例如学生需要自主学习、合作学习,也需要接受式学习。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需要学会倾听,也需要独立思考。就国外流行的“合作学习”和“发现学习”这两种教学模式来说,在西方也受到质疑。研究表明:没有教师指导的“合作学习”是低效的,没有任何经验的学习者独立解决具有挑战性的发现学习,成效甚微。特别对于低年级的学生更是如此。

  2、课改中的形式主义危害无穷

  这些年来,教育上吃形式主义的大亏不止一次了。一说“把课堂还给学生”教师就不讲了;一说“数学联系实际”每节数学课都要有实际背景;一说自主探究就不要接受式学习;一说合作学习就忽视独立思考,所有课堂的布置都是围桌而坐;一说建构主义所有的知识都不能传承;如此等等。一些课堂追求表面繁荣华而不实,一些号称学生自主学习的成果实际上把负担转嫁给学生家长,校内应该完成的任务不在课内完成转到了课外辅导班。

  夸夸其谈,追求标新立异,急于出成果,这对于教学改革是极其有害的。我们应该正视社会的浮躁病,在所有行业中,教育是最不能浮躁的。数学学科应该最讲科学、最讲实事求是,最讲理性思维,数学教学改革理应如此,要对学生的长远发展负责,对社会负责,要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

  3、“教什么”比“怎么教”更重要——以几何处理为例

  在争论不休的“教学模式”的同时我们可能忽视了优质教材的建设。教学模式讨论的是“怎么教”的问题,而“教什么”比“怎样教”更重要,这就涉及到教材的取舍、结构、安排和呈现方式,最起码的应该注意教材的科学性。课改之初曾经提出“一钢多本”的构想,即打破人教社教材一统天下的局面按照统一的课程标准出版多种教材,旨在催生出优质教材。由此产生了人教版、北师大版、苏教版、湘教版、冀教版、北京版、等等多种版本教材。甚至人教社也有A、B两种版本的高中数学教材。20年过去了,至今没有对这些教材进行踏实认真的对比分析,优选出不同风格的教材。市场竞争代替了教材本身质量的竞争。现行教材中还存在某些科学性的错误和误导,在教材的可读性方面也存在不少值得改进的地方。

  以几何处理为例。

  记得当年我与刘坚曾为几何在北京校长大厦入住的房间从晚上八点争论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我认为几何可以变得容易一些,但不能过于削弱,无论如何几何在培养学生逻辑表达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方面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刘坚说您如果当初不学那么多的几何可能在别的领域有更多收获,我们谁也没说服谁。在即将结束初中数学课标讨论时,王尚志让我向当时主持初中课标讨论的马复、张丹再次表达了对几何处理的意见,但最后课程标准(试行稿)还是极大削弱了几何的内容,甚至不敢提“几何”一词,而把这个领域称为“空间和图形”。因此,初中阶段教材论证几何很晚才出现,三角形全等的判定都作为基本数学事实呈现,圆和相似形部分都不要求学生证明。新教材低估了学生的理解力,把学生看“傻”了,许多内容还是沿用直观、实验的手段处理的。

  一次,我在湖北听老师的起始课,教师讲“点动成线、线动成面”,让学生在课上两人传篮球体会“点动成线”,让学生搬动自行车脚蹬观察车轮车条运动体验“线动成面”。其实这大可不必!这样的案例很多,这里不一一列举。直到10年后,根据数学家的意见(中科院李文林研究员和我讲,他在课标的修订中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才在课标的修正稿中把“空间与图形”领域改回“几何”,加强了几何论证的内容。

  在课标实验稿的讨论过程中,一度曾经有过把几何部分内容移入高中的设想,王尚志教授还责成我为此写过具体建议,但由于高中课时太紧,最后“几何证明”只列为高中选修内容。既是选修,许多学校也就不选了。记得十多年前在海口开会,遇到张英伯教授,他亲口对我说她接触的近几年的大学生逻辑推理能力明显降低了!

  4、教材建设的重要性——大破大立还是重起炉灶

  不由得想起某位推动课改的专家的话:“真正意义上的改革需要大破大立,特别在确定一种新的发展方向时,”重起炉灶“往往不可避免,这难道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吗?”

  其实,鉴于教材建设的重要性,教材建设应该是极其严肃的。课改20年几何内容的变迁足以说明“重起炉灶”需要慎重,是可以并需要质疑的。课改的专家的意见是错误的,单靠心理学家、教育专家不能推动真正意义的教学改革。教材建设应该听听数学家和一线教师的意见。

  五

  多说几句——从最近的教育大地震引发的思考

  1、对最近教育大变革总的看法

  本文的初稿是三个月前写就的,就在这三个月中国的教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人称之为“地震”,因此笔者想就此多说几句。

  如所周知,这场以“双减”为特征的教育“地震”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对“双减”,撤销校外补习班,学校应担负起教育的主体责任,社会是普遍欢迎的。对于为促进教育公平实施的干部和教师的轮岗,重视职业教育和与之相关的学生分流,重视语文教学以及在高考中的体现,社会普遍认为思路有其合理性,但对如何具体实施还存在疑问,有待观察。

  2、当前的教育“地震”是对前一段教育乱像的某种拨乱反正

  从前些年心态浮躁的教育革命回归到现在的平静的学校校园,可以看作对前一段教育乱像的某种拨乱反正,我以为我们应该深刻汲取以下教训

  1)教育经不起折腾

  教育是经不起折腾的,教育的每一次折腾,受害的是整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历史上发生在美国的“新数运动”的失败导致了后来的“回归基础”,就是教育史上的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折腾。上世纪史无前例的“文革”中,声称以彻底摧毁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为名的“教育革命”更是一次为害更深、范围更广的史无前例的折腾,使我国教育蒙受了惨重的损失。

  20年一晃而过,冷静地反思21世纪的前20年,不能否认我们的教改有些成绩,但某些理念、口号和具体措施是浮躁的,有某种程度的折腾,其表现为以“标新立异”的面目为名颠覆一切传统。

  值得反思的是教改推动者打出的蛊惑人心的激进口号。什么“21世纪初开启的基础教育改革是我国学校教育从“知识本位”转向“素养本位”的伟大征程,给整个基础教育界带来了无尽的活力。”什么“这场在960万平方公里展开的新的教育革命,甚至还在以更深的力量改变着国家的未来。”鼓吹“课堂革命”的教育部长陈宝生则声称“到2049年中国的教育将稳稳地立于世界教育的中心,引领世界教育的潮流。”大话连篇,总想史上留下伟大业绩的空名。

  现在看来,教育改革应该是循序渐进的踏踏实实进行的,不能搞什么基于伟大空想的大跃进。

  2)教育专家应该谨言慎行

  另外一个值得深思的是某些专家在过去20年对教育的误导。教育专家是教育改革的引领者,他们的言行往往被奉为圭臬,对教育改革的走向产生极大影响。因此,教育专家应该谨言慎行。

  回顾某些专家的言论对教育的影响令人深思。专家说:“教育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于是社会上出现了家长争相送孩子进课外辅导班接受提前教育的乱象,推高了课外教育的商业模式。专家说:“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种绝对化的言论把教育的责任全部推给教师,影响了“尊师重教”正常的师生关系,造成了教师的精神负担和极大混乱。特别是所谓教育大咖的权威专家,其影响更是全局性的,他们往往居高临下高谈阔论,他们的观点虽然往往脱离实际却不容置辩,不容讨论。他们掌握着教改的大权和指向。

  其实,所谓的教育专家并非都熟悉教育,他们中的一些人缺乏相应的学科教学知识,一些人或者根本没有当过教师,没有任何教育实践,或者只是从国外文献中作些翻译引进工作,没有结合中国国情进行过独立思考,或者只是根据一般的教学理论指导具体的学科教学。所以对于教育的折腾他们是应付一定责任的。

  3)关于科学决策和民主决策

  这就谈到了教育改革的科学决策和民主决策问题。实践证明,像教育改革这样的社会公众关心的关系全局的大事,需要周密的科学决策,不能由某个领导拍拍脑袋作出决定。在推行某项改革之前,应该充分估计它的利和弊,先行先试,由点推到面,不能搞运动式的大轰大嗡。在推行过程中要广泛征求教师、学科专家和家长的意见,要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及时调整教改计划。

  对于数学教改而言,数学家应该有很大的发言权。在过去的20年间,包括北大姜伯驹教授在内的多名数学家曾对教改提出不少有益的建议,但是一个时期他们的建议不被采纳,甚至被认为是阻碍课改的“沙尘暴”,有一种意见认为:数学家不曾像研究数学那样认真地专门研究过数学教育,所以应该由从事数学教育的人主导数学课改而不是由数学家主导。现在看来,这种观点是片面的,起码缺乏民主协商的态度,何况某些号称数学教育专家的人士本身也缺乏数学教学的亲身实践,还够不上数学教育专家的水平。

  

  4)下面就几个有待研究的问题提纲挈领地谈些不成熟的意见

  (1)强调语文与重视数学

  完全同意强调语文教学的重要性,但不能忽视数学在培养学生理性思维方面的教育功能。数学的抽象和逻辑推理功能不同于语文教学,但可以使所有学生终生受益。

  (2) 职业教育与分流机制

  职业教育是当前基础教育的短板,也是制造业大国对人才的迫切需求,加强职业教育是大势所趋,但如何分流,何时分流还需要周密考虑,看来过早分流是不太合适的。另外,对职业教育还应该考虑设置培养高级技术人才的通道。其实与此配套的应该是社会的分配制度的改革,技术工人的待遇提高了,自然职业教育会得到老百姓的认可。

  (3)教育公平与因材施教

  实现教育公平的理念是正确的,是广大群众的众望所归,也是缩短贫富之间差距,城乡之间差距的目标。但是实现教育公平不是把所有学生拉到较低的同一水平线上。要承认学生本来是有差距的,所以还要因材施教,让所有学生得到最充分的发展。

  (4) 创新意识与立德树人

  创新意识是现代社会对公民基本素质的要求之一,社会的高质量发展要求公民普遍具有创新意识。学校教育需要从培养学生的问题意识、质疑意识做起,拒绝盲从,凡事需要问一个为什么,不是总背诵一个唯一的标准答案。

  立德树人的教育不应与创新意识的培养相矛盾。要结合学生的年龄特点进行有针对性的教育,如勤奋、善良、正直、诚实、文明礼貌,习惯养成等等,对低年级学生讲“做共产主义接班人”,目标远大,他们不可能理解。另外,立德树人应该渗透到学科教学中。

  以上拉拉杂杂谈了一些想法和对往事的回忆,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恐怕不少是胡言乱语,作为参与过一段课改的老教师,留下这段文字,仅供参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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