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山一所乡村学校,看见教育的另一种可能

  3年前的一个早晨,全校大会上,桂南学校的校长石磊宣读了一封投诉信。

  信件大意是,学生因副科被占课感到不满,指出“副科老师要自信一些,不能别人把副课当不重要的课,你们也这么想,你们要为自己主张”。这封信是由一位二年级的学生和一位四年级的学生合写的。

  过去,他们从来没有被占课,这次事件是他们不可容忍的。

  课程没有被抢占,而是被“借”走了,石磊在大会上澄清了这一事实。开足每一门副科,不允许抢占副科课程,不实行“两张课表”,这是石磊在8年前定下的规矩。“该给孩子们的,都应该给他们”。保障学生受教育的丰富性、探索不囿于现有范式的教育方式,这是石磊一直以来都在摸索的方向。

  为了做好这件事,他敞开校门,迎进了一个又一个有实验性想法的“同行者”,有投诉事件“始作俑者”的父亲——一名教育空间及品牌设计师,耕耘美术教育多年的艺术家,为孩子们俯身到乡村教学的琵琶国手,致力探索“自主学习”的“改革型”校长,带孩子辗转迁至桂南学校的家长……

  在中山市五桂山街道桂南村,这所九年一贯制民办学校,逐渐成为了他们的培养皿,他们加入种种试剂,以待教育的“另一种可能性”诞生。

  美术,是桂南学校这场实验的起点(邓宝盈/摄)

  01

  另一种美术课

  桂南学校二年级2班的综合材料美术课是这样进行的。

  在综合材料工作室,美术老师吴彩欣在电子屏上展示了十多张名家名作里的花纹纹样,待学生鉴赏完毕,她拿出一张牛奶箱裁成的纸皮,剪出鱼的形状,在“鱼”的身上剪出一道道卡槽,再拿来彩色的毛线缠绕到“鱼身”上,一个综合材料作品的雏形就这么完成了。

  吴彩欣在综合材料工作室里给学生上课(邓宝盈/摄)

  短暂的讲解后,学生们开始有序自取材料进行创作。

  他们熟练地用剪刀裁纸、剪线,用彩色毛线勾勒出“鱼身”的基础纹路,用热熔枪固定毛线,用马克笔给“鱼儿”们添上花纹。一番操作之后,一条条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鱼儿”就在教室里游动起来。

  学生们做得入神,有陌生人经过,他们不会从眼下的创作中分出一丝目光来去看。桂南学校的美术课一堂90分钟,含10分钟的课间休息,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学生选择休息。

  课上,他们积极提问、求助,一堂课里,数十声“老师”的呼唤在教室里头此起彼伏。“老师,我的线不够长怎么办?”“老师,做完了我还可以再做一个吗?”“老师,我能用两种颜色的线来做吗?”……呼唤被抛到空中,老师像个杂技演员般,灵敏迅疾地一个个接住、响应。

  综合材料工作室也是桂南学校的美术馆,工作室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悬挂着彩色的形似捕梦网的编织品,和一串串方块状的纸板,纸板上是由彩色笔的涂画和布料、毛线等元素组合而成的图案。左侧的墙上悬挂着长条的布料和彩色毛线圈轴,右侧竹制隔断墙上的细丝线架轴上,成排成列地挂着彩色的宝塔细线。这些都是孩子们的课堂作品和创作材料。

  在桂南学校的美术课上,从取用材料到创作,再到整理工具和打扫教室,都是由学生自主完成的 (邓宝盈/摄)

  创作结束后,老师把学生的作品放到长桌的中心,让学生沿桌子围成圆圈,开始逐一夸赞。“林建伟(音)画得很好,他是用水彩笔画了一些线条,颜色很丰富,画得非常认真,值得表扬”;“这个同学也值得表扬,整个过程他都是很认真的,而且不会浪费材料”……

  对学生“不节制”“无休止”的赞美,是桂南基础美术教育方法论的要求。

  郑重其事的夸赞之后,美术课进入最后一道程序——打扫教室。学生完成创作后,需要自行打扫教室,擦桌椅、扫地、拖地,直至教室恢复整洁。

  “照顾环境”,是桂南学校美术课的一项行为规范,在“照顾环境”理念的影响下,学生形成了一系列的自律行为——自行取用和收纳需要的材料和工具,自行收集并丢弃产生的废料和垃圾。

  创作完成之后,让孩子“被看见”,也是桂南基础美术教育方法论的重要内容,主要通过对学生作品的展览实现。

  访客来到桂南学校,还没走进校门,就会看见校道旁一堵一米多高、十多米长的红砖墙,墙的顶部和空隙处,摆放了三四十个泥塑作品,有人形的、动物形的、器皿状的,也有形状难辨的。红砖墙的对面是学校的围墙,一道砌进水泥墙里的玻璃墙上,同样整齐摆放了五六十个泥塑作品。

  走进学校,消防箱上、走廊上、楼梯旁、光影斑驳的树下,各个角落都可看见作品展览。

  门外、门内的两道墙(邓宝盈/摄)

  这些作品,是孩子们在四个工作室里的创作成果——除了综合材料工作室,还有民间工艺、民间美术和综合绘画工作室。综合绘画工作室门外的介绍板上写着,“任何笔直接画都是对的”,“老师没有示范,(学生)不许和同学画的一样”,“一切着色,都让学生尝试,甚至‘破坏性’动作,都被允许”。

  “我以前的课表上是没有美术课的,我甚至不知道还有美术课这个东西。”4年前,从家乡湖南常德转入桂南学校三年级的刘思雨,在这里上了她的第一堂美术课。

  这所地处五桂山南侧山脚的乡村学校,1200多个学生,几乎全是跟刘思雨一样的随迁子女,他们的父母基本都是桂南村和周边地区工厂的工人,或是开小商铺的个体户,部分从事其他类型的工作。

  桂南村内有一个工业园,生产玩具、电瓶车、高尔夫球等,规上企业有7家。村子紧邻的三乡镇,更是工业企业林立,吸引了大批的外来人口到这里居住。桂南村的常住人口里,超过三分之二是外来人口,像刘思雨这样的随迁子女不少。桂南学校学费平均不到4000元一学期,收费在中山民办学校中倒数,也没有诸多的入学门槛,是这些收入水平不高的外来家庭的理想选择。

  入学前,刘思雨跟随母亲到学校参观。“一进去,老师就带我们去看美术馆和美术教室,看完我都震惊了。美术馆里有一个特别好看的装饰,是很多线环一环扣一环编织成的长圆圈,老师说这些是学生们一起做出来的。我当时就想象着,自己也能做个这样好看的东西出来。”

  经过几年学习,刘思雨已经掌握美术教室里的材料和工具,“纸张就有牛皮纸、特种纸、卡纸,还有很多”。

  学生们享受的这一切,不是凭空降临到桂南学校的。对这样一所乡村学校而言,打造出自己的基础美术教育方法论,并非易事。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关键角色,是桂南学校的“铁三角”——校长兼校董石磊,教育空间及品牌设计师张耀仁,以及策展人、大漆艺术家关勇。

  

  

  

  随处可见的学生作品,彰显着孩子的创造力是这里最耀眼的主角(邓宝盈/摄)

  02

  第一片试验田的开垦

  九月下旬一个夜晚,音乐雅集的前夕,学校美术馆旁小广场上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毕。结束工作后,石张关三人提了三把塑料凳,倒上三杯白酒,原地开始了夜聊。

  关勇今年45岁,从19岁站上讲台开始,就一直在做少儿美术教育。他的性子,既锐、也钝。只要跟美术教育相关的事情,他极其严苛,“一节课必须给学生看够15到20张图,做不到就等于是出了教学事故,这个老师你就得给我走人。”

  但在生活上,他又没有太多讲究,喝的是朋友送的茶和十几块一瓶的酒,室外工作的时候,一条毛巾往脖子上一搭,身子一蹲,就开始思索起来。每天骑着自行车,车头一把风车和车轮一起慢慢悠悠地转着,人就到了学校。

  张耀仁年过半百,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慢悠悠,又总是一语中的。他说起话时,周遭的人就不自觉地,把自己嘴里的话拦下来,让他的话先行。

  石磊,桂南学校的校长兼校董,一副憨厚模样,全无架子。四十岁的人,背一个双肩包走在路上,从背后看着,就像个大学生。“让自己成为世界里的一点美好”,这是他给桂南学校定下的校训。

  (左起)石磊、张耀仁、关勇(受访者供图)

  三人间的合作,张耀仁是关键的牵线人。

  大约8年前,桂南村以其宜居的环境,引来了几波新村民,有海归、侨胞、艺术家、自由职业者,他们来开生活农场、自然教育学堂、书屋、咖啡馆,或只是生活在这里。张耀仁是第二波进来的,居家迁移。

  在珠海生活多年的他,想远离城市环境,到能亲近自然的地方生活,也希望孩子能在自然的环境中生长。他的二儿子刚从桂南学校初中部毕业,三女儿正在桂南学校读五年级,那封在校长大会上被宣读的投诉信,就是她和同学合作写出的。

  移居到桂南村3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张耀仁结识了石磊,聊了2个小时后,两人决定,给桂南学校的美术课堂来一场改革。当时关勇仍在珠海生活,在张耀仁的引荐下,和石磊谈了6个小时后,也被拉进了这个计划。

  5年前的这次相识,让美术成为了桂南学校教育实验的第一片试验田。

  5月相识,6月就开始建儿童美术馆和培训教师,关勇每天五点起床,从珠海开车到桂南给老师上课。他们从零开始,做完一周的教学计划就上一周的课,一周一周地上,一年之后,桂南学校的美术课程体系才定下来。

  长期摸索之下,“桂南基础美术教育方法论”逐渐成型——将每周两节的美术课合并成一节90分钟的大课;实行工作坊制,将国家教材的内容打碎重组后,分别放进4个工作室中进行教学,学生在同一个工作坊连上4周课后进入下一个工作坊;定下“两条红线”,课上老师不得示范、不得修改学生作品……

  这套方法论逐渐细化、趋于成熟,成为可供参考和复制的一套做法。“它就是美术基础教育的产品说明书”,关勇自信地比喻道。

  如今桂南学校的学生们所享受的课堂,是石张关三人在5年前创下的(邓宝盈/摄)

  张耀仁和关勇在桂南学校是“义务劳动”,不赚取分毫,所做的除了课程体系打造和师资培养,还有整体校园环境甚至学校标识的改造,以及校美术馆的筹建。为此,石磊前后投入了600万元,自掏腰包。“不过如果只是改变课程的话是花不了这么多钱的,老师建的图库里的图片是免费的,材料也都可以就地取材。”

  吴彩欣是恰好在这场美术实验来临之时,被招聘进桂南学校的,现在是学校的专任美术老师,主要负责综合材料工作室的课程。

  2018年夏天,刚结束在江门开平一所乡村小学的支教工作,她就来到了桂南小学。“来到这个学校我就发现,这边的孩子更加自信、大方,表达更加积极流畅。而且同学之前很友爱互助。”

  国内的乡村学校,专任美术老师并不多见,美术老师多由主科老师兼任。而在桂南,专任美术老师有6位,虽然没有一位学美术教育出身,但经过关勇的特训,都能胜任任意一个工作室的课程教学。

  “刚来的时候我都是懵的,因为他们做的东西和一般的学校不太一样。”美术组组建的第一年,加班是常态,但吴彩欣觉得,那是她成长最快的一年。“累是真的累,但也学到了很多,那段时间感觉脑子里全是新东西。”

  在桂南学校的美术课堂上,每一个孩子都十分专注 (邓宝盈/摄)

  和在一般学校里被边缘化的窘境不一样,在这里,美术老师是学校教学的重要角色,每当访客来临,最先被领进的,就是学校的美术教室。为了上好美术课,这里的美术老师不仅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备课,建立美术鉴赏图库、做教案、准备材料,还要写对学生的课程观察日记,辅助学生作品展览的布展。为了补偿他们的付出,改革后,桂南学校给美术老师的薪资提升了3000-4000元。

  但熬不住累、不理解为何要为上一堂美术课这么累,还是让一些人离开了。最开始和吴彩欣一起参加培训的美术老师有8位,学生缩招后,美术老师减为现在的6位,其中仅有3人是原来的班子的。如今资历较浅的老师,已经是第4-5轮招进来的。

  “教育是理想的事业,没有理想,你就不要谈教育了。”在张耀仁看来,这些老师选择离开,是因为缺乏理想。

  虽然身居二线城市的乡村,但他们有一个面向全国的理想。“我们想影响全中国的美术基础教育”,石磊说。“不过很多人可能不会信”,他又苦笑道。

  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他们打造了面向全国乡村美术老师的“千人种子计划”,免费提供美术教师培训,目的是“让他们看到教育的另一种可能性”。

  两期培训,110个老师,来自全国各地,北到黑龙江,南到澳门,西到新疆,东到上海。很多人带着猎奇之心而来,却被桂南基础美术教育方法论所震撼,“原来美术课是可以这样子上的”。一位来自意大利米兰布雷拉美术学院的老师,听闻了这个计划后,也参加了培训。“我知道国外有人做这样的尝试,不知道原来国内也还有人在做。”

  如今,美术成为桂南教育实验中最显性的一项尝试,也是目前来说最成功的尝试。但在石张关三人看来,美术只是育人的载体,美术做出成效之后,他们又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地方。

  

  村道旁、小溪岸边的古树下,学生的美术作品走出了校门,出现在村内各个不经意的角落(邓宝盈/摄)

  03

  教育的另一种可能

  看见桂南美术课堂的那一刻,赵宇婷决定,她也要在这里打造自己的音乐课程体系。

  赵宇婷,原中国东方歌舞团琵琶演奏家,曾赴俄、日、美、法等国演出,在联合国成立60周年音乐会上担任琵琶独奏。半年前,她受张耀仁邀请到桂南学校参观,自此,这位演奏家决定,从掌声和鲜花中退下,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香港,来到这里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她的两个孩子也跟随着来到桂南学校念书。

  音乐教室里,孩子们的额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赵宇婷手中的中国鼓鼓槌有力地锤在鼓面上,眼神在每个孩子的脸庞之间流转,神情严肃。“声音不够大”,她提醒道。这是为“大地歌者”音乐雅集进行的最后一次排练。

  “我一直想去传播中国民族器乐文化,但一直在‘上层’传播的话,这种力量反而是很小的。这个事情一定要落在孩子身上,做好孩子的音乐基础教育,比在舞台上面演出更有意义。”赵宇婷说。

  借鉴美术课程体系的打造方式,她为桂南的学生定制了一套音乐课程体系,带孩子们学习乐理、感受节奏、在课上跳舞唱歌。“把课堂的自由还给孩子”,这是她希望能做到的。

  赵宇婷带着学生们进行雅集前最后一次排练(邓宝盈/摄)

  美术、音乐、体育等这些副科对于教育实验者来说,是最理想的试验田——人们的教育焦虑更多倾倒在孩子的主科上,这驱使他们往里面加入了过多化肥,加剧了这片土壤的盐碱化。

  但任何一所学校都无法回避主科教育的问题,无论是为了培养孩子成长所需的最基本的知识、能力、情感和价值观,还是为孩子的升学和就业做预备,主科都是不可或缺的。

  在探索主科教育的过程中,桂南学校遭遇过一次挫折。

  去年,桂南学校三年级的语文课上,老师把孩子们带出教室,在校园里面寻找写作素材。“写叶子就找叶子,写花就找花,写石头就去摸石头。”一个学期后,石磊把这次尝试叫停,“影响到孩子的成绩了”,毕竟同样的时间,学生用来多刷几道题的话,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但我们是很认这个东西的,它对孩子的表达是有好处的,孩子们也很喜欢。”他有些不甘。

  语文课堂上的尝试被迫搁浅,但一个让语文教育渗入校园生活的尝试,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桂南学校每天的生活都是从一场特殊的晨跑开始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一到六年级的孩子们排成整齐的队伍,齐声念着古诗,在操场上纵横排列的树木间穿行。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3年。

  将古诗背诵放到跑操里,这是石磊的主意。

  “古诗和跑操都是有节奏的,孩子的步伐永远都在诗的节奏上。”跑操时念的古诗全与生活有关,以地区、天气、季节等进行划分。“孩子去旅游的时候,就能想起来地理相关的诗。看到泰山,他们不会只知道说‘哇好高’,而会说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但石磊仍有一个心结。桂南学校的普通高中升学率仅有30%-40%,而2023年中山市普高录取率超过50%。他需要拿出实际成绩,证明桂南学校所做的尝试与孩子的应试能力之间,并非对立的。

  桂南学校的副科教育丰富多样,但主科教育仍是它无法回避的部分(邓宝盈/摄)

  为此,今年4月,他引进了几位主攻提升成绩的校长,对全校教育方式进行改革,其中一位是中山市火炬开发区第一中学原校长胡筱鸿,这位探索自主学习的教研专家,曾带领开发区一中的成绩从倒数“逆袭”到前列。

  “这是一个真正做教育的地方。”和张耀仁、关勇、赵宇婷一样,又是一拍即合,胡筱鸿放弃了两个百万年薪的邀约,来到桂南学校,开始了她最擅长的自主学习改革。

  这场改革不是从课程开始的,而是从一个垃圾桶开始。

  胡筱鸿撤掉了所有教室里的垃圾桶,希望学生从垃圾的收集处理开始,培养自主意识。在桂南学校的校园里,垃圾是几乎见不到的,学生会自觉收集好个人垃圾,待下课后扔到学校统一的垃圾站。“现在学校反而比以前更干净了,垃圾桶不在教室里面,也不会那么臭了。”初中部一名学生说。

  没有垃圾桶的教室里,整洁依然是常态(邓宝盈/摄)

  当然,胡筱鸿也在推动她最拿手的自主学习方法落地,从初中部开始。

  一方面是课程教学时间的缩减。桂南学校初中部的课堂上,理科课堂老师只讲15分钟课,文科老师讲20分钟,剩余时间交给学生自由交流。最开始推行的时候,老师们摸不着头脑,找胡筱鸿要教案模板,被她拒绝了,“你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

  另一方面是晚自习作业的差异化布置。不同学业能力的学生,每天拿到的作业是不一样的,难易程度因学业能力而异。“这样,不同能力的学生就能得到差异化的培养,成绩好的同学晚上做了更难的题,能力有了更大的提升,那第二天课上他能教给其他学生的东西就更多。”

  “我以为这边的师资和生源更弱,改革的推行会更慢,但现在变化来得比我想象中的快。”胡筱鸿有信心,桂南学校的成绩能被带起来。

  同道者同行,这是石张关三人很喜欢说的一句话。

  以共同的教育观念为原点,以美术为起点,他们吸引了包括胡筱鸿在内的、越来越多的同道者。“就像是在煮一锅石头汤,最开始就是几块普通的石头,后来加了越来越多的东西进去,汤就有了味道。我们就是下料的人。”张耀仁比喻道。

  自主学习,是目前桂南学校主推的新的学习方式(邓宝盈/摄)

  04

  熬好一锅石头汤

  “一个好消息,广东省长江公益基金会那边说,要为我们的‘千人种子计划’提供全程的资金支持。”桂南学校的音乐雅集还在进行最后的筹备,关勇在美术办公室里收到了这个消息,立马分享给旁人,声音又高又亮。

  “千人种子计划”已经完成的两期培训,是由另一个基金会提供资金支持的,两期结束后,关勇等人一直在寻求新的赞助方。

  “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绝无仅有的”,广东省长江公益基金会秘书长贺彩霞这样评价道。距离雅集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她已经来到校长办公室,和石张关他们讨论未来的计划。

  “我们长期在做乡村美育,其他一些公益机构也在做,但大家都没有找到一条切实有效的道路,去连通乡村和专业艺术,但是他们做到了。”贺彩霞说。

  她希望将“千人种子计划”的“育种”成功率提起来。据张耀仁介绍,前面两期培训,110名老师,只有7-8人仍在活跃。有人想把培训里学到的东西搬回去,后来却不了了之,有的人看完热闹就散了。

  教师培训、复训、表彰,不同省份地区中心的落地,儿童美术展览的开展,困难家庭孩子的跟踪资助……贺彩霞希望通过一系列的做法,让“千人种子计划”能够真正落地生根。

  白日退场,雅集在夜幕下开始。在星星点点的马灯间,人们一一落座。

  家长们静待着孩子上场(邓宝盈/摄)

  坐在前排正中的,是五桂山街道办事处主任张乔楚和桂南村驻村第一书记黄伟顿,他们也是桂南学校这锅“石头汤”的下料人。

  去年12月,张耀仁和关勇筹办了一场乡村儿童艺术双年展,40所广东乡村学校,2万件学生作品,没有筛选机制,征集到的作品全部被放到了桂南学校、香樟公园和旗迹美术中心的5个展馆内展览,展期长达63天。在张乔楚的争取下,街道提供了60万元的财政资金支持,黄伟顿也帮他们拉来了一批企业做赞助。

  有下料的人,也有闻着香味寻来的人。

  欧少敏坐在观众席里,等待女儿的登场,女儿将在雅集的最后,和同学们一起表演诗经吟诵。上学期,女儿受到校园欺凌,在朋友的推荐下,她把孩子送来了桂南学校,“她说同学很友善,很喜欢这里。我现在觉得我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好。”

  同样找到桂南学校来的,还有柳苏(化名),为了让三个孩子能接受桂南学校的教育,她特地从广州移居到了桂南村。

  她对孩子受教育方式的挑选是严苛的,直到初一进入桂南学校,她的大儿子才第一次踏入校园。在此之前,他都是在家庭里接受教育——为了给孩子提供自由的教育,柳苏和10个家庭一起在广州的乡村,给孩子定制课程和游学计划,在家自己教孩子。

  和很多“同道者”一样,一步入桂南学校,她就被这里的教育理念所吸引。“在这里,孩子能够养成成为一个人所需要具备的基本素养”,她至今仍深以为之。

  观众席里,还坐着三乡镇一所民办小学的负责人关毅杰,他的学生将在雅集上表演笛子齐奏。三年前参观桂南学校时,他被桂南学校不修改学生作品、尊重孩子真实表达的做法所触动,决定与旗迹美术中心(张耀仁和关勇的工作室)合作,将“桂南基础美术教育方法论”复制到自己的学校里。

  “美术老师的自信都提起来了,以前觉得上美术课就是完成一项任务,现在会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用美术育人。”关毅杰说。

  夜色中,这群“下料”和“闻着香来”的人都聚在了桂南学校,等待以孩子们为主角的一场音乐盛会的开始。

  “大地歌者”音乐雅集(邓宝盈/摄)

  笛子齐奏、阿卡贝拉演唱、群舞等节目结束后,赵宇婷的一曲《木兰出征》琵琶独奏,似高山流水,让听众们听得入神。随后,压轴节目上演。“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童声冉冉升起,前一日还在排练室里沁着汗水的孩子,身穿素色汉服,登上了他们自己的舞台。赵宇婷站在台下,威严不再,眼里尽是融融的光。

  表演结束,主持人一声“晚安”后,雅集落幕。人们散去,又终将在天光熹微时,重新聚到一起,续写这里的故事。

  “我在想,能不能放几把椅子在树下,这样孩子们就会在树下停下来,交流、对谈、读书,而不是匆匆跑过。”石磊又有了新的主意。

  

  见习记者:邓宝盈

  海报:徐隆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