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贾谊相隔百年,司马迁为何把他俩放一起?

  贾谊是别人的酒,浇了太史公的愁。

  汉代名臣贾谊,十八岁便以诗书闻名天下,21岁在老师吴公推荐下,进入汉文帝刘恒的中央政府任职,到33岁去世的12年间,被汉文帝破格连升数级,他上《论积贮疏》,打动汉文帝鼓励农桑,下地耕田,为天下做表率,从而为文景之治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

  上《治安策》时,汉文帝因暂没能力与周勃等强臣抗衡,故仅采取了部分建议,对其中削减诸侯势力的策略避而不谈,即便如此,强臣、诸侯们仍把贾谊记恨在心,从而部分导致了他命丧长沙的悲剧起因。

  如李商隐“贾生”诗中所言:“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贾谊英年早逝的悲剧一向是被算在汉文帝头上的。

  《史记·屈原贾谊列传》一章,更是让人联想到贾谊出贬长沙是屈原流放汨罗江的悲剧再现,但汉文帝不是楚怀王,他对贾谊的才华始始终是欣赏的,依仗他辅佐天下的想法也从没改变。

  只是鉴于当时强臣环伺,帝势荏弱的大环境下,初试锋芒被打击到后,文帝不得不隐忍主张,以待时机,这从他把贾谊安排到梁王身边就可见一斑,可惜天才少年贾谊并未领悟到文帝苦心,自怨自艾,抑郁而终。

  鲁迅先生曾说《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众所周知,离骚是屈得以确立南方浪漫主义文学派别的代表诗作,离骚之与北方文学代表《诗经》的最大区别就是,有强烈的个人主观情感在内。

  诗,言志。

  这分明是在说《史记》有强烈的个人情绪在内。

  那么,贾谊之殇究竟是不是和屈原一样,因帝王辜负贤良所致,还仅是太史公代入个人情绪的一厢情愿解释呢,下面我们就来试分析一下个中原委。

  

  1、贾谊和屈原的不同在于他们辅佐的帝王不同

  汉文帝本来是没有皇帝命的。

  当时吕后一去世,刘姓王侯们便联络朝中元老重臣发动政变,把吕氏家族抄剿一空,他们论功行赏时,自然要商议推选出下任皇帝人选。

  当时威望和呼声最高的是齐哀王刘襄,元老重臣们私下一合计,假如让刘襄上了位,他那两个亲生兄弟刘章、刘兴居也会因此鸡犬升天,朝中情况则会从吕氏满朝野变为刘姓甲天下,这样一来与吕氏把持朝政有何不同,他们这些外姓人还是不能得到最大化利益。

  他们便商量了个齐王母亲家风不好的借口把他给PK掉了,可无论怎么算计,当初他们是打着为刘家夺回天下旗号政变的,这皇帝无论如何还要姓刘的来做,才能掩住天下人的口。

  他们权衡再三,挑了当时的代王刘恒。

  代王的母妃一直没得到过高祖刘邦的宠爱,所以连带儿子刘恒的势力也比较弱,这样,重臣元老们才可以把新皇帝当傀儡暗中指使操作。

  

  刘恒是高祖的儿子,齐王的亲叔,他跟兄弟们自然没法反驳,于是刘恒登基成了汉文帝,他在所有历史文献记载中都是谦逊和蔼的姿态,有性格使然,更大原因和他自幼及长的弱势处境有关。

  扶持他上位的周勃、灌婴等元老他不敢得罪,诸多割据一方的藩王他也不敢惹,不甘心当傀儡但,又必须暂时隐忍并寻机丰满自己羽翼,贾谊就是他第一眼相中,能辅佐他的济世之才,但他同贾谊都贸然走错了第一步棋,文帝很快懂得了韬光养晦,可惜贾谊未能跟上文帝的成长步伐,造就一段君臣相互成就的佳话。

  再看下屈原与楚怀王又是怎样的君臣关系呢?

  先是怀王听信小人谗言疏远一心为国的屈原,进而不听他劝告,执意和秦国订立黄棘之盟,在秦国攻占了楚国八座城池后,秦昭襄王约怀王去武关会面,他不听昭睢、屈原劝告执意前往武关,结果被秦国扣留,期间逃亡数次未果,抑郁而终,屈原则在秦将白起攻破楚都郢后自沉汨罗江,以身殉国。

  这状况与汉文帝对待贾谊相比,那真是冰火两重天的区别啊,以他们最终结局来相提并论,太史公似乎真是有点感情用事了。

  

  2、贾谊和屈原的不同在于他们个性的不同

  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

  初登帝位的刘恒太需要支持者了,但他过于急切的提拔方式,与贾谊的年轻气盛聚到一起便成了重臣元老们的心头刺,贾谊是个过于直率的人,一上来就拿功臣开刀,要更定官制,让列侯就国。

  此时的丞相,正是当年政变,拥立刘恒上位的第一重臣绛侯周勃,让他就国,就跟明着剥夺他权势没啥两样,周勃自然明白贾谊背后是汉文帝在撑腰,他遂联合朝中元老一起发难,逼得汉文帝把贾谊贬去长沙去做了太傅。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已经是汉文帝能为贾谊安排的最好退路了,因为长沙国是当时唯一的一个异姓诸侯国,没有刘家以及重臣们的爪牙存在,等风声过了他再把贾谊悄然召回,仅过了一年多,汉文帝就在宣室召见了贾谊。

  

  有了上次失败教训,汉文帝这次显得非常谨慎,不问贾谊任何有关政治的问题,只闲谈了阵子神鬼之说,随后文帝就让贾谊做了梁怀王刘揖的太傅。

  这看似闲置的职位,其实有汉文帝颇深用心在内。

  当时刘启是太子,晁错是太子家令,这是未来的皇帝和宰相配置,梁王刘揖是替补太子,贾谊是梁王太傅,这就等于是替补皇帝和替补宰相配置,那既然想重用贾谊,文帝为啥不让他直接去给太子当老师呢?

  不得不说,汉文帝在跟重臣们的交涉中成长迅速,他知道贾谊是那些人的眼中钉,如果让贾谊做太子家令,不仅他会再次被大臣们设法陷害,刘启的太子之位都有可能因此不保。

  可惜聪慧如贾谊,并未参透文帝良苦用心,刚上到太傅位置,就迫不及待给文帝上书《治安策》,要他“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功臣们的旧恨都还没消呢,他这又要把刘姓藩王的新仇挑起来!

  文帝当然不敢采纳,贾谊因此便心怀抑郁,在长沙吊屈原、伤鵩鸟、牢骚满腹。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贾谊虽然在文章中潇潇洒洒、海阔天空,但他真实状态却完全不是这样,为怀才不遇而悲愤、为身心疲惫而感伤、为前途未卜而惆怅。

  从《鹏鸟赋》中,可以清晰地感悟到他出离的悲愤,正是这悲愤促使其在文章中处处反其道而行之,于是写得越欢娱,就越是衬出现实的凄凉;写得越洒脱,就越是衬出无力割舍的迷茫;写得越圆满,就越衬出那颗颠沛潦倒的心早已支离破碎。

  人一旦陷入自怨自艾,便不能再清醒观察事物发展的轨迹与情势,所以贾谊根本没有,也没去深入思考文帝对他安排的深刻用意。

  梁怀王是汉文帝非常疼爱的儿子;对贾谊来说是一把金钥匙,更是皇帝信任、保护他的方式,梁怀王坠马而死,文帝虽然伤心欲绝,却并未追究作为老师的贾谊责任,贾谊一方面自责没有尽到太傅的责任,更重要的是觉得无法施展抱负,才导致了自己郁郁而终。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与贾谊命运类似,比他贬谪更惨,仍乐观旷达的苏东坡在其《贾谊论》中对贾谊作出的这样的评价,可谓中肯。

  屈原是遇主不明,报国无门,贾谊是志大量小,才余而见识不足,造成两者早殇的悲剧成因截然不同,太史公把他们放到一处确实不妥,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司马迁做如此选择的呢?

  

  3、无韵离骚的个人情感因素,太史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励志人生

  贾谊少年高才,本有辅佐帝王,出将入相的辉煌前景,然而错综复杂的现实挫败了他少年雄心,他不能理解文帝把他藏在梁王府邸的良苦用心,抑郁苦闷,自怨自艾,包括前文多次提到的屈原,坚持认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不听渔夫劝解,宁死也不同流合污,苟活于世。

  司马迁出身士大夫家庭,少年时期便游历各地,跟贾谊,屈原一样心怀大志,一心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却因直言为素味平生的李陵辩解,而遭受了生不如死的腐刑。

  此后以残缺之身存世,靠著书立说的梦想苦苦支撑下来,那些痛苦、纠结、孤独的日常里,那些长夜难眠的冷夜里,是这些跟他同样遭遇人的种种过往陪他走出阴霾,他与他们俨然已成为一体。

  个人遭遇使得他最能体会、理解那些被成败否定,被世俗定性的特殊人物,所以他为屈原、贾谊鸣不平,把无冕之王项羽加入帝王本纪,让毒女吕后堂堂正正与帝王们并列齐驱,更是把一介平民,起义未遂的陈胜也邀请诸侯行列。

  屈原以死明志,贾谊抑郁而终,唯独遭遇了多于他们百倍折磨与羞辱的太史公,坚持活下来,并且充满同情地把所有遭遇生活不公,奋勇反击过的人们生平记载下来,得以千载传颂。

  

  《史记》的最大特色正是这些带有情感色彩与人性温度的个人情绪,它使得史记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枯燥范式,史记之所以几千年来为人所道,就在于其中充满让人动容的人情味。

  古往今来,历史在变化,人物在更替,不变的是人性,相通的永远是人情。

  不管《史记》个人色彩是否浓郁,都是史上绝唱,这些历史人物因太史公而鲜活留存,太史公也因写作史记熬过了非人折磨时期。

  贾谊、屈原、太史公某种意义上是一类人,所区别的是贾谊代表着年轻人的急躁冒进,屈原代表着路漫漫其修远兮,生死两不堪的中年,太史公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而弥坚的坚守派。

  这些伟大的人物组成了历史,我们隔着几千年为他们感慨流泪,辗转反侧时,其实也是一种幸福,我们跨越时光,成了素味平生的千古知音。

  我们最该学的还是太史公司马迁,学他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要为梦想卑微的活下去的勇气与毅力,即便肠一日而九转,即便汗涔涔如雨淋,人总有一死,轻如鸿毛,重如泰山就在每日坚持的坚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