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之书》:雷立刚自述人生路(五)高考落榜,复读时紧迫地“理转文”,压抑的中学

  《忏悔之书》:

  雷立刚自述人生路(五)

  高考落榜,复读时紧迫地“理转文”,压抑的中学终于结束

  作者:雷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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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连天射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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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阶段,除了王朔,对我影响也非常深的,是金庸。

  我从初一开始读金庸的武侠小说,第一部是《射雕》。金庸的小说是有魔力让人爱不释卷的,我经常在寝室熄灯之后,在被卧里打着电筒,看金庸的小说。那时,二中管得很严,每天都要晚自习,而教室里是不准带武侠小说的,要被收缴。也许,正因为禁止,所以读得更带劲儿。我大约在初二,就基本读完了金庸的全部武侠作品。

  从那之后,我在自己人生的不同年龄段,都重读过金庸。高中时读一遍,大学时又读一遍,进入社会后,反复又读过两三遍。总的说来,金庸的多数小说,我都读过五遍,而我喜欢的《射雕》、《神雕》、《笑傲江湖》、《倚天屠龙》、《天龙八部》、《鹿鼎记》,则起码读过七遍以上。

  并且,全部是出于喜欢而去读,在我读它们的那几年,我既没有想过要学一学金庸的文笔,也没有想过要模仿着写武侠小说,而仅仅是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给了我一个瑰丽的梦幻世界,使我可以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躲进一个很精彩的别样世界里去,从这个现实世界中进入一种疏离的角落,忘掉生活中的许多烦恼,这是我读它的主要原因。

  三十五岁之后,我就几乎没再读金庸了,倒不是改变观点,觉得他写得不好了,而是我实在读了太多遍数,故事内容过于熟悉,翻开一页已经知道了下一页,因此只好不再阅读。我很遗憾,失去了一个如此吸引我的阅读目标,要如何才能找到其他这么令人可以忘忧的小说啊。

  我应该算可以比较公正客观地谈金庸小说的人,一来,很少有像我这样把他作品读了七八遍的,二来,我不仅读武侠,在我念大学之后,还阅读了海量的纯文学作品。因此,我有充分全面的对比。

  有许多爱读金庸小说的人,很少读纯文学小说,因此他们动辄说金庸的小说文笔如何好,的确有些贻笑大方。金庸的文笔,算不上一等,在纯文学领域,可以随意找出很多很多文字功夫比他强的作者。

  那么,金庸小说的优势在什么呢?我曾经以为,主要是其情节的曲折,想象的神奇,但后来,我发现不仅如此,更主要的,还是金庸驾驭长篇巨制的能力超强。例如《天龙八部》,结构异常复杂,三条主线交织发展,却能有条不紊,实在是惊人的宏观布局能力。

  所以,我个人看法是:中国文学史上,到目前为止,对长篇小说布局结构的驾御能力,无出金庸之上者。

  诸位不相信的,是不知写长篇的艰辛。哪怕是按直线将一个长篇的故事讲完,也很需谋篇能力,《白鹿原》够厚实了吧?也无非是按时间顺序记录两大家族的兴衰,两条线,写起来并不难,但《天龙八部》里,几条主线大开大合,翻江倒海,而并不松散,实在是个奇迹。

  所以,金庸的杰出在于他对长篇小说结构的超强把握能力。可以说,在叙事能力方面,金庸比起大仲马,丝毫不显逊色。

  2012年,我一度想,不如干脆也写一部武侠小说,可是,看着金庸的作品,我实在觉得,武侠小说的领域,已经无从下笔,不管怎么写,也总难写出新意,金庸如同武侠世界里一座巨大的铁塔,导致后来的作者一旦打算动笔,只要是在武侠的领域,就难以摆脱金庸的阴影。从某种角度看,这确实也是个遗憾,他把一个类型小说写到了极致,以至于令后来者竟已不复拥有在这个领域里肆意生长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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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寂寞高中

  初三毕业,由于重文轻理,我升高中的考试分数并不理想,在全班属于中游,但还是过了重点高中线。

  然而,高一我们却再次搬家了,并且这次搬得很远,直接跨省,从广西来到了四川。

  那是1988年秋天,我家搬到四川德阳,原因是父母单位在德阳修了一个家属基地,我们全家人的户口都被迁到了那里。

  我在德阳三中读书。父亲被临时抽调到福建去修铁路,母亲则在单位的广汉分部上班,我独自在这陌生的城市生活,想来真的有些荒诞:不久前我还在广西,突然就到了语言环境迥异的四川,而后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读书与生活,真的很令人恍惚。

  刚到德阳时,家属基地的房子还没修好,母亲给我在城郊租了间房子住。1988年,在德阳的郊区,村庄都被统一拆建,每户农家紧挨着,建筑整齐划一,结构一模一样:一楼一底一个小院,其实有点近似于如今的“联排别墅”,只不过外墙是红砖的,房间里自然也相当简陋。

  我租住的那户农家,他们家的媳妇非常丰韵,皮肤白嫩仿佛掐得出水,眼睛水汪汪的很勾人,当时她生小孩大约一年多,还在给孩子哺乳,胸前永远都鼓鼓琅琅的。那时我14岁,非常羞怯,我内心是多么渴望能像某些黄色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和那媳妇儿偷情啊。但我的生活总是比我的想象乏味得多,自始至终,我连她的手都没勇气碰过。

  但我悄悄画了许多想象中她的裸体画,用铅笔,在作业本里画的,起码两三本作业本。

  那段时间,在德阳的租书店,我悄悄租黄色小说看,看了之后就想入飞飞。

  德阳三中是个非重点中学,学风本就不好,许多同学都在混日子,我也混。如今想来,孩子读书的学校氛围,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人在成年之前,很容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别人混,自己也会混,在那样的环境中,从没人告诉我,应该去参加作文比赛,我在班上虽然依旧是作文写得最好的,但也就如此而已,并没带给我任何其他的东西。

  整个高中三年,就那么毫无追求地过着,我在班上是个边缘人,像野草一般悄无声息;我暗恋过班上的班花,以及隔壁班的美女。一般来说,我每半年换一个暗恋目标,在我高三的时候,我甚至深深地暗恋上初三的两个漂亮女孩,她们教室就在我的教室对面楼,隔着一个五十米宽的花园。我经常在下课的时候,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看对面教学楼里的她们,她俩居然是一个班,俩人似乎是好友,经常一起走。

  非重点中学的孩子学习普遍散漫,而身体却发育得更自由,记忆中,读初三的她俩,身高都有一六四以上,其中一个尤其发育得十分茁壮,我相信,成年后的她们肯定极度性感,只是,我却从没有机会见过成年后的她们。

  一晃,我高中毕业,她们初中毕业,从此天各一方。

  可以说,高中三年,堆满了我一生中最寂静的日子。我无数次暗恋别人,但却一次也没恋爱过。不曾早恋,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多么想那时就有个人跟着我走,但是没有。

  13

  压抑的动物

  1991年,我参加高考,分数上了专科线,在我们德阳三中,还算不错的成绩了。那年我们三中全校只考取了一个本科生——进了四川师范大学数学系——忘了说了,我高二分科的时候选的理科。

  可我的物理化学实在太差,英语也不算好,能上专科线,几乎全靠语文分数畸形地高。我们那时,语文总分是120分,在1991年高考,我考了110分,我对过答案,发现选择题错了几分,如此推算,则我的高考作文接近满分!

  那次,我没填报专科志愿。落榜后,我到德阳一中去复读,并且,理科转文科。

  理转文之后,终于不必再为物理化学烦恼了,但地理和历史,我一年时间要赶上,的确也不容易。那是每夜挑灯夜战的一年,每天学习18个钟头,终于一年后再次参加高考时,超过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1992年,四川的文科高考本科线是463分,重点线是479分,我考了489分,这个考分,和我后来的大学同班同学王怡的分数一模一样。王怡也是复读了一年,我们在不同的小城里读书、落榜、复读一年,然后,同时考进了四川大学法律系92级法学专业本科班。

  在1992年,我第二次参加高考,语文依然是极高的分,111分,作文再次接近满分。

  一个人,能够两次高考作文接近满分,应该说,作文是有点好的了。

  我也从中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特点:我不仅擅长写自由发挥的随性文章,也擅长写应试的文章。后来,我在网络上写的小说,不仅读者甚众,转载率很高,连那些对文学不感兴趣的网友也爱读我的帖子。而且同时,我也能写适应各类征文比赛的小说,因此获了好几次网络文学大赛的小说一等奖。

  在我复读的那一年,内心十分压抑。我们大约有20来名复读生,插班到德阳一中文科应届毕业班中,我们是“少数分子”,又是别人眼里的失败者,因此饱受歧视。应届生们很少和我们玩儿,班上的班花如同贵族中的公主,而我们这些复读生,如同战场上失败的俘虏,只能远远地眺望着公主,如同贵族城堡之外草丛里的蜥蜴。

  我疯狂地复习着,不分白昼黑夜。唯一的放松,是周末偶尔到一中的阅览室去看看文学期刊。1992年我高考之前的一天,偶然地,我在德阳一中的图书室,看到一本杂志,里面有王朔的《动物凶猛》,看完之后,我无法描述我的心情,我只是想:真正的文学,就是该这样啊!

  在我的整个成长阶段,我几乎都一直属于“被排斥打压的族群”之中:从小学二年级到小学毕业,换学校太多,每个学校读大半个学期就转学,导致我始终是班级里的“外来者”,我仿佛没根的浮萍,总是在波浪上飘荡。

  初中三年,则在广西钦州,钦州是属于说粤语方言(当地叫作“白话”)的区域,对说普通话的人很排斥,凡不懂说粤语方言的,都被视为“外地佬”、“北方佬”、“捞佬”。两广人的排外心理是很强的,语言实在太重要了,语言的差异,令我感觉自己一直是同学们的客人,而不是他们的一员。

  高中呢,则又从广西搬到了四川。公允地说,四川人是相对最包容,最不排外的了。但毕竟,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在这个新的城市,我看不到自己的过去,每一条街道,都没有我童年的身影,我依然像个局外人。

  这使我的心,比一般人都更敏感,但其好处是,观察事物更犀利也更细致,对于以文学为生的人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素质。

  上天总是在关上你的一扇窗户时,却同时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只是你当时却未必知晓。

  我复读的那一年,在1992年7月结束,漫长阴郁的高中阶段,终于离我远去。

  应该说,两次高考,紧迫的一年“理转文”复读,给了我很深的心理阴影,在读大学期间,甚至在我工作之后若干年,我都许多次做着一个相似的梦:读完大学后,忽然我被通知,以前的高考不算数了,要重新再去高考一次,于是,无论梦中的我当时在做什么,也无论梦中的我是20岁、25岁还是30岁,我都仿佛接到最高指示那样,别无选择地重新走进高考复习般,再次复读,再次考试,再次填报志愿……这实在是个经久不息的噩梦,直到我35岁之后,才基本没再做这种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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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雷立刚:

  “中国70后作家群”中代表作家之一,1996年毕业于四川大学法律系。

  雷立刚在成都,北京,长沙等地先后当过国家公务员、公司职员、湖南卫视《城市语文》编导、《科幻世界》杂志编辑、四川师范大学教师等。

  雷立刚现居成都,写作兼投资。

  雷立刚写作《忏悔之书》的时间在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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