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教书先生奇闻

  夜深了,乡村小学教师金明生还在灯下批改学生作业,忽然听到有人“笃笃笃”地轻声敲门。

  金明生想,平常大白天也没有人找他,现在深更半夜会有谁来呢?是否听错了?他再凝神细听,确实是敲门声。

  他开了门,门外闪进一个姑娘,乌黑蓬松的头发,白白的脸,血红的嘴唇,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金明生顿时想起聊斋故事里的孤狸鬼怪,莫非真的碰上了?他揉揉眼睛,只见姑娘的耳环和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姑娘身上发出的香气一阵阵向自己袭来。

  

  深更半夜,一个妖艳女子闯入陌生人家中,不管是人是鬼,都不会是好东西!他正想轰她走,那姑娘却开口了:“金老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学生万花妹呀!”

  “万花妹?”金明生想起来了,这是他过去的学生,由于帮她妈经营馄饨生意,常常旷课,后来就停学了。“万花妹,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老师,我有事求你。”

  “求我?”一个乡村小学老师,有什么能耐让人求?金明生百思不解。

  姑娘递上一封信。“金老师,请帮我写封回信。”

  金明生看完信,是封香港寄来的情书,原来姑娘是请他代写情书的。金明生一时翻肠倒肚,心中不知是啥滋味。

  想到自己师范学校毕业,下决心回到家乡来教书,想让家乡的孩子有文化有知识,把家乡建设得更加富裕繁荣。

  谁知教了近十年书,村里日子虽比过去富了,可是现在他的学生竟然要自己代写情书。他不由苦笑:“你不能自己写吗?”

  “老师,能写我还求你?”姑娘一点也不脸红。

  金明生反倒因有这样的学生而感到羞愧。他本想拒绝,但是看到姑娘那恳切期望的目光,心又软了,拿起了笔。姑娘高兴得笑了,并一再叮嘱:“老师,人家是在香港开工厂的,你尽量写得那个一些。”

  金明生明白她的意思。说实在的,他从没写过情书。而立之年时,经人介绍,见了几次面,就拎了只藤箱,到老婆家来落了户。

  在乡村中,这种上门女婿向来被人看不起,穷得透顶的人才走这条路。现在,他却要代他的学生写情书,真是赶鸭子上架。他搜尽枯肠,把记忆中书本上最甜蜜的字句都写到信上。

  “是谁来了?”他老婆在里屋床上打着哈欠问金明生。

  “大嫂,是我。”

  老婆听到女人的声音不由警觉起来:“深更半夜,来做啥?”

  金明生忙说:“花妹请我帮她写封信。”

  老婆马上起床出来,站在丈夫身旁。金明生尴尬的脸也红了,瞪了老婆一眼,快速写完信,把它交给姑娘。

  万花妹丝毫不介意他老婆板着的面孔,脸上依然笑眯眯地,接过信来塞进袋内:“谢谢,金老师。”

  “谢,谢值几个钱?”老婆目光咄咄逼人,两手插腰,像要打架以的。

  万花妹一点也不窘迫,从袋内摸出二十元钱放在桌子上,对金明生和他老婆笑笑就走了。金明生正欲追出去把钱还给她,却被老婆一把拉住,将钱抢了过去。

  想不到老婆见钱眼开到这样的地步,金明生火了:“这样,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嘿嘿,”老婆冷笑着,“你写信的本领,是花了多少年月学成的?人家开馄纯店,一天赚的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拿这么点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唉!”金明生长叹一声。老婆的心情他理解,这几年来,人的身价是用钱来估量了。

  看着那些歪门邪道的人突然暴富起来,老婆成天埋怨他,只会教短命书,拿几个粉笔灰钱,日子过得不死不活的,实在是倒八辈子霉!也是呀,现在吃穿住行,哪样不要钱?金明生只能忍气吞声了。

  但是,身为人民教师,给学生写信还要钱,他总觉得没脸见人。

  因此,在去学校上课的来回路上,他总是匆匆而过。人们的交头接耳,他都觉得是在议论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一天他走过村邮电所门口,看见一个白头老翁正在代人写信,四周围着好几个背年人。他不由感慨万分,心想这种行当解放初扫盲时有人做,没料到历史的车轮滚了四十多个年头后,居然还会出现这个行当。

  自己是启蒙育人的人类灵魂工程师,看到这种情况,真是愧对家乡父老啊!可是当他看到老翁写一封信,只收五角钱时,忽然想到自己写一封信竟然拿了人家二十元钱,不由一阵脸红心跳,急忙往家中跑去。

  跑了一阵,他忽听后面有脚步声,象是什么人追上来了。他回头一望,追来的人西装革履,黑脸,斗鸡眼,塌鼻子。

  那人见他回头,忙对他谄媚地笑着说:“金老师,帮帮忙!”

  原来是收废铜烂铁的皮二。他是外省人,在金家村租一间房扎寨,专门收购废铜烂铁,隔一段日子就一船船地往外运。他手面很大,花起钱来比金明生用手纸还爽气。

  “金老师,你别跑呀!”皮二拉住金明生不放。

  金明生甩开他,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做啥?”

  “请你帮我写信呀!”

  金明生摇摇头说:“邮电所门口不是有帮人写信的么?”

  说着又要走,皮二紧追不舍,边递烟边不屑地说道:“那老家伙,五角钱能写出什么好信!”接着又笑嘻嘻地说:“金老师,你二十元钱给馄纯西施写的信,香港老板看了几千里外赶来相会,值钱的东西带来一大堆呢!”

  哦!金明生这才明白,原来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是说我写的信值钱,真正是可笑之极!他苦笑一下。皮二只当答应给他写信了,拍拍口袋说:“金老师,只要你肯写,随你开价就是!”

  金明生看着皮二那神态,不由一阵恶心,心想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没空!”他甩下一句,走得更快了。

  皮二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还是嬉皮笑脸地一直跟到金明生家门口,嘴里不断地央求着。

  老婆在门口听见了,迎上来就骂:“没空,你在忙什么?识了几个狗瘪字,只会在乳臭未干的孩子面前画符,连送上门的钱也不会赚!别忘了,儿子就要出世了!”

  是的,老婆的肚子微微凸起,里面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出世后马上要吃要穿,这都是要钱的事。金明生无话可说了。

  老婆又满脸堆起笑容,客气地招呼皮二:“皮二哥,快进屋坐呀。”

  皮二高兴地进了屋,爽气地说:“金老师,一封信,我出五十元!”

  老婆手忙脚乱地搬凳倒水招待着,可嘴里仍不饶人地说:“我丈夫喝了三江四海的墨水,嫌你五十元钱算什么?”

  “对、对、对!”皮二头点得似鸡啄米。

  金明生不得不铺开纸了。“唉!”皮二长叹一声,原来上个月,他叫邮电所门口的老翁写信,他老婆看了信,把他寄回家的钱跟姘夫胡吃乱用了。皮二听说后气得直喝闷酒,整整醉倒一天。他不怪老婆不好,反倒埋怨那老翁信写得不好。

  

  金明生一听为难了。男女之间的事,莫道家法无可奈何,有时连威严的法律也无能为力,难道靠我写的区区一封信,就能让他老婆回心转意?

  皮二见金明生抓头挠耳,就又从贴胸口袋里摸出照片递去:“金老师,这是我老婆。”

  金明生接过照片一看,这女人亮亮的眼睛,甜甜的笑意,眉眼间透着轻浮,却有一股招蜂引蝶的味道。

  金明生老婆抢过照片,眼前晃,就破口骂开了:“这个女人!皮二哥在外辛苦挣钱,她却在家做见不得人的事,良心叫狗吃了!你快写,就说皮二哥在这里,多少女人看中他,他都没动心,可她却在家养汉子,怎么对得起皮二哥!”

  老婆一点拨,金明生的灵感来了。他听人说过,老婆只要听到丈夫在外有人追求,就会回心转意情深意长的。

  于是他在纸上刷刷地写开了,皮二抽了两支烟,金明生写了两张纸。他念给皮二听后,皮二感动得眼泪汪汪,接信时的手也颜抖了,说:“金老师,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意呀!”

  皮二摸出五十元钱放在桌子上,千恩万谢地走了。老婆送到门口,殷勒地叮嘱着:“皮二哥,你多宣传宣传,有谁要写信,让他来找我丈夫写!”

  又过了几天,村长上门了。这可是稀客,金明生结婚时也曾邀请过村长,可是面子不够,村长光临别家婚宴了。今天村长能够光临,金明生夫妇真是喜出望外,在屋子里团团转,不知怎样招待才好。

  村长将胀鼓鼓的公文包朝桌子上一放,拉了只凳子坐下,反客为主地说:“金老师,坐,坐呀!”

  金明生看着村长一副找人谈话的架势,心想,是否我代人写了两封信,诈了人家钱财,村长知道了?他的心咚咚直跳。只见村长从容不迫地拉开了包。

  金明生想,坏了,一定是有人写了检举信,村长要当面对证。他全身发热,胸口发闷,心里不安,脸上也冒出了晶亮亮的汗珠。

  哪知村长从包里拎出来的不是什么检举信,而是两瓶酒。他笑嘻嘻地说:“金老师,我平时太忙,关照不够,请多多原谅。”

  这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看着村长那殷勤的样子和桌上的两瓶好酒,老婆惊喜交加,人也轻飘起来:“啊呀呀,村长,你这么看重我家明生呀…”

  老婆的话提醒了金明生,村长看重我什么呢?村长衣兜上插着两支钢笔,亮闪闪的,他现在正在读业余大学,比自己这个师范中专生更高一等。

  难道他也要叫我写信?金明生实在不敢收下这两瓶酒,只好说:“村长,我不会喝酒。”

  老婆瞪了他一眼,说:“你呀,白白喝了一肚子墨水,这是村长看得起我们!”

  村长连连点头,说:“是呀,是呀,金老师,两瓶酒算得了啥?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呢。”说着,凑近金明生耳边悄悄地说:“帮我写篇毕业论文,行吗?”

  金明生大吃一惊。一个中专生,怎能给大学生代写论文?他犹豫地说:“村长,我这水平…”

  老婆脸一板,下了命令:“什么水平不水平的,村长叫你写你就写!”

  村长也跟着说:“金老师,你的文才,四乡八里谁不知,你客气啥呢?”说着就把他读的企业管理专科书籍全从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又把写论文的几点要求一并交给金明生。金明生看着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错别字,不由摇头叹息。村长还当他是为难了,安慰地说:“金老师,别着急,给你三天时间,怎么样?”

  老婆马上笑嘻嘻地插话:“哪用三天,他给人家写信,吸两支烟时间,两大张纸就写好了。”

  村长放心地走了。金明生看着两瓶酒,不禁发起呆来。自己活了半辈子,还从没有人给他送过礼呢!老婆兴高采烈地用布把酒瓶揩得亮光光的,然后放在桌上当摆设。

  金明生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头。老婆说:“你懂个啥,全村几百户人家,只有孝敬村长的,哪有村长孝敬哪家的?今天村长送酒来,得让全村人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

  金明生苦笑着。老婆又拍拍那一大堆书,鼓励丈夫说:“你快好好给村长写啥子论文,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金明生翻翻书本,心想三天时间不但要看完这些书,还要概括要点,写出论文,这可比写一封信难上百倍啊!可是村长亲自送礼上门,还能不写?他只好废寝忘食、绞尽脑汁地为村长写这篇论文。

  路过门口的人,常被金明生老婆招呼着看桌上村长送来的两瓶酒。一时间,村中沸沸扬扬地传开村长给金明生送酒的事。人们奇怪村长怎么会去巴结一个乡村教师?一定是上面有了指示,要提拔重用知识分子了。于是金明生一出家门,人们都格外热情地招呼着:“金老师哪去呀?”

  “金老师,你忙呀!”“金老师…”

  老婆也一反常态,端凳倒水,把金明生当作贵人似地供着,还对他说:“你啥也别管,只管写,要是得到村长的称赞,今后求我们的人就更多了,钱还不是哗哗地进门?”

  老婆的黄金梦督促着金明生日夜奋战,终于在第三天夜晚挥笔成文。老婆手舞足蹈,一迭声说:“我连夜给村长送去!

  正当金明生担心这篇草草成章的论文是否能通过时,一天,一辆小轿车在他家门口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大声叫着:“金老师在家吗?村长叫我来接你呢!”

  老婆喜得眉开眼笑地叫着:“快,小车来接你了,还不快换新衣服!”

  金明生心里却七上八下,心想是不是代写的论文没通过,村长接我去修改?他忐忑不安地坐进车小轿车出了村,向镇上驰去。

  车在镇口停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时有人向车内张望。有人认出来了:“咦,这不是金老师吗?”

  司机拉开车门,笑眯眯地请金明生下车:“金老师,村长在杏花楼等你呢!”

  果然,村长站在杏花楼酒家门口向他招手。杏花楼是全镇首屈一指的酒家,装潢豪华。

  平时金明生路过,连进去看一看都不敢,今天竟然专车送来,村长迎接,真是无上风光。

  村长把他让进雅座客厅,一桌子的人见了他,个个起立。

  他惊呆了,这些人都是村办企业的厂长、经理,在村里全是首屈一指的体面人物,今日竟然众星捧月般地待他,金明生真是受宠若惊,坐立不安。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请、请、请!”的劝酒声四起,村长把酒杯举到他面前。金明生不会喝酒,只一口就辣得他直咂嘴。

  这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金老师,今天我们为村长庆贺,村长和你一样也是知识分子啦!”

  还有的厂长翘起大拇指说“我们村长大学毕业,这次评职称,也是经济师啦!”

  “村长的毕业论文,大学教授都称赞! ”

  金明生这才明白,他那硬着头皮写的论文,竟然受到大学教授好评,还使村长评上了经济师。他苦笑着说:“村长大学毕业,我可是连大学的门都没进,我怎么能和村长比?”

  村长听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举着酒杯说:“金老师,我心中有数,我们村学校里,你的文才最高!”

  “是呀,是呀!”一桌子的人都叫起来,“金老师,你和村长一样,也是我们村里的大知识分子!”

  顿庆贺酒席,吃到日落西山,

  金明生醉醺醺、晕乎乎地被村长请进小车送回家。

  他坐在车内,听着车轮的震动声,不由心里酸酸的、沉甸甸的。他扪心自问:我在做什么呀?代人写信,问人要钱;代人作文,又吃又喝,自己还算为人师表吗?到家了,他下了车,一阵风过,全身凉丝丝的,头脑也清醒了,猛地想起今天学生的作业还没批改呢。

  他急急走进家门,奔到桌前准备批改作业。突然,他惊叫起来,原来作业本上全画上叉叉了。他急叫道:“这是谁乱画的?”

  老婆得意地笑着说:“我帮你批改好了。”

  老婆只是小学毕业,这些年又荒废了许多,只能写写自己的姓名,怎么能批改学生作业呢?金明生愤怒地大叫:“这是你能乱批改的吗?

  老婆不以为然地说:“难道帮忙帮错了?哼!全部打叉叉,别人全错,不懂,只有你对,你懂,那你才值钱呢!”

  金明生气得哑口无言。老婆又得意地继续说着:“你也不想想,馄饨西施万花妹和收废铁的皮二,如果他们自己能写信,还会高价求你?村长能自己写文章,还会孝敬你?你呀,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白白识了一肚子狗瘪字!”

  这一夜,金明生真的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怪现象?为什么没文化的人能赚钱,有文化的人反而穷困?为什么知识这么值钱又这么不值钱?混混沌沌中,金明生又仿佛看到很多人来求他写信,求他作文,他的笔不停地写着写着,钱也不断地哗哗地流进他的口袋。

  他也富了,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门口贴着醒目的对联: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猛地,一声“老师!”将他惊醒。他只觉自已的头痛得裂开似的。

  他捧着脑袋,责问自己:“老师一这是多么神圣的称呼?难道我就这样为人师表吗?我该怎么办呢?”

  他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寻出一条清晰的答案来…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