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的《故乡》看知识分子的自我批判意识

  1919年8月,鲁迅卖掉了绍兴的老屋,购置了北京西直门内八道湾的新居。12月赴绍兴处理搬迁事宜并接家属到北京。1921年,鲁迅以这次返乡经历为题材创作了短篇小说《故乡》。

  《故乡》发表于《狂人日记》(1918年)、《孔乙己》(1919年)之后。闰土成为了继阿Q、孔乙己之后鲁迅笔下的又一个封建社会典型人物。闰土受到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的影响,有老中国儿女的麻木、愚昧与落后。面对“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的重重重压,他寄希望于香炉和烛台,企图靠烧香拜佛来改变现状和获得精神安慰。

  尽管闰土处境的艰难值得同情,但是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封建文化的斗士、民主与科学的信仰者,作者还是对闰土崇拜偶像的行为进行了嘲讽和批判。靠麻痹思想的宗教迷信,就能带来希望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信仰民主,但中年闰土称呼“我”为“老爷”,划出等级,将两人隔膜起来;“我”信仰科学,但中年闰土迷信偶像。于是,闰土似乎站在了“我”的对立面。然而当“我”想到“我”的希望的时候,“我”又无法乐观起来了。“我”自省道:“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鲁迅《希望》原句》),希望也是虚妄的。作者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就不愿意再批判闰土了,并且对自己所为之努力的“希望”究竟能否实现表示深深的怀疑。

  也许闰土可以从崇拜偶像中寻找到心灵的安慰,使他在暗淡的生活当中获得心灵的宁静,获得坚忍的力量,获得精神的支撑,能让他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而“我”所提倡的科学与民主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也许“我”用“我”信仰的民主与科学强制闰土走“我”的道路,也是一种迷信。“我”自己并不知道应当怎么走,也在寻找出路中。既然“我”不能改变闰土的命运,不能改变故乡的愚昧与落后,为什么要反对他呢?对于启蒙前途的迷茫使作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矛盾当中,深感无能为力的悲哀。

  知识分子特有的思维就是自我反思。鲁迅在《坟》的《后记》里写道:“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故乡》先是按照作者的原定目标批判闰土的愚昧、迷信,以期“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原句),然而写着写着就开始批判自己了,最后怀疑自己。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鲁迅《娜拉走后怎样》中原句)

  魏晋时期的阮籍驾着马车,随意走上一条路,走到路的尽头时便大哭一场,再返回。不也是无路可走的悲哀吗?

  然而,鲁迅并不想悲观,他对于自我的怀疑同样是怀疑的。他是一个信心动摇的思想启蒙者,也是一个永不妥协的斗士:“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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