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史专业如何“以译代读”

  ■刘晓

  眼见各种书刊不断挤占斗室,整理归类便成为解压的途径之一,因为有时会碰到几位“老朋友”。每本书的分量,往往反映了我们花在它上面的时间,所以有些书变得格外重要。特别是少数在恰当年龄碰到的恰当书,曾让人手不释卷。

  那时的时间很慢,可以反复揣摩,几至成诵。书中文字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常常出现在脑海,真正化为成长的阶梯,终身受益。

  受到它们的指引,读研究生时我由理转文,就读科学哲学专业。入门时导师即教诲,必须钻研专业书籍,打好底子,并列举某某以手抄书、某某熟读经典。

  然而,科学哲学的基础参考书大多是西方著作,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翻译水平可想而知,虽然勉强啃完几本书,却也让人对文字产生了抵触,不知不觉从科学哲学转向了科学史。渐渐又体会到,中国科技史和西方科技史使用的不仅是两套语言,而且是两套话语体系。

  近20年来,科学人文领域的图书有了极为迅猛的增长。不仅国内学者佳作频出,脍炙人口的“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的选材和内容俱属上乘,“中国科学院院士传记”系列不少出自作家之手,读来流畅感人,而且大量翻译作品异彩纷呈、装帧精美大气,“新知文库”推出150余种前沿有趣的作品,我的一位前同事更是将数十部从古希腊时期、中世纪到爱因斯坦时期的主要科学史著作翻译成贴切的中文,几乎以一己之力推出了“科学史译丛”“世界科普名著译丛”。

  有了这些作品的带动,阅读专业书籍不再令年轻人知难而退。我们在中国科学院大学开设“科学技术史”专业课,每个章节都能找到多本有趣的参考书,科技史终于成为沟通文理、面向大众的学科。

  然而,在研究生面试时,经常还会碰到学生读到Aristotle(亚里士多德)、Copernicus(哥白尼)便一脸茫然的样子。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却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卡了壳。这说明他们在中英文之间没有建立起联系:学习英语时不去记忆人名、地名,而学科技史时没有看英文原著。这也提醒我们,“科学技术史”专业课的阅读书目中,除了科学元典、科学史研究著作之外,还应要求学生精读科技通史的原著,为他们打下阅读、翻译外文的基础。

  据此,中国科学院大学科学技术史系不仅开设“科学史/科学哲学英文文献选读”课,还增设了“科学通史原著精读”专业课,经过多年的实践,取得了较好的效果。

  首先是挑选最新的通史著作。学科发展日新月异,沿用的教材不免陈旧,我们一般选用近两年的版本,随时更新,通过英文精准厘清学科的概念,显然有助于专业教学。

  其次,通史类教材大多浅显易懂、简明扼要,人名、地名也是各国历史中的常识,不啻学习英语的捷径,至少可以应付各类考试。

  再次,为了强化精读的效果,通过做一些翻译练习让大家掌握翻译技巧、锤炼文字,此后还可以通过译书加强专业的学习和研究。我们近期的阅读材料包括《科学通史:从哲学到功用》《世界历史中的技术》(中文版待出)《剑桥科学史》(第八卷)等内容,均为2020年以来出版的书籍。

  虽然现在不少高校设有翻译专业,但不同学科还是需要一定的“专业翻译”,它是我们专业学习必不可少的手段,既不应成为少数人拥有的绝技,也不应是交给外行代劳的差事。因为只有专业人员的通史翻译,才能理解作者的思想精髓,甚至订正原著的谬误,比如教材建设往往从翻译引进开始。大而言之,专业名词的用法也必须由学科内部建立标准。

  在掌握了基本技巧的基础上,便可以根据自己的研究方向,精选心仪的图书进行翻译,这类翻译经过积累,便可以形成系列,让这种学习的过程持续下来。须知翻译一本书要花费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可以使之化为学术成长的阶梯。好在经过一定的训练和经验积累后,翻译速度也会相应提高,所耗费时间与精读和抄书相差并不悬殊。

  几年前我因为研究需要,选取了《丘吉尔的原子弹:一部科学、战争与政治的秘史》翻译。这本书是近年国外核科学史研究的重要作品。书中文字不似教材那样平实,带有一定的文学色彩,翻译起来更具有挑战性,但也增加了趣味性,揣摩某句话的时候,我常常会将自己带入历史场景中。

  事实上,只要设定了方向,也不必完全靠一己之力。最近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策划的“国别科技史”系列,有效结合“翻译专业”和“专业翻译”的力量,短期内就推出了十余种。

  翻译领域不乏这样的大工程,如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SCC)中文版,以及近年的牛津《技术史》(八卷)、《剑桥科学史》(八卷)等均属于这样的项目,原著和译著均由专业的一流学者领衔,参与的作者和译者往往上百位。

  期待未来有更多的中文优秀作品翻译为外文,让世界对现代中国的科学成就有更全面的认识。同时,还要积极培养掌握多语种的人才,开展更丰富的跨国研究,吸收多样的观点。

  科学人文领域的知名学者大多著译双丰。当然绝大部分人不会以翻译为主业,承担一定的学术翻译,除了为学术作点贡献之外,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更好地享受阅读的乐趣。同时,我们拿起一本书便会明白一些陌生术语的来源、一些生涩表达的本意,对一些无心的翻译错误也能宽容,从而有助于征服学术上的“巴别塔”。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