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业率百分百」，殡葬专业的爆火与真实
近期一则题为「殡葬专业就业率百分之百」的热搜词条引起了公众的关注，打破了长期以来「殡葬」这个中国人较为避讳的话题一直处于隐秘位置的现象。这个行业在传统观念中被认为冷门甚至带有「恐怖」、「晦气」的标签，然而，它却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稳定就业现状。在这个社会充斥着就业焦虑和升学压力的夏天，这一消息无疑触动了大众的敏感神经。
6月25日，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的一位教师称「殡葬专业的就业率基本上能够达到100%」，让冷门的殡葬专业上了热搜，引起关注。
殡葬专业全称现代殡仪技术与管理专业，是中国普通高等学校专业，修学年限三年，该专业可在殡仪馆、公墓、礼仪公司的服务岗位与管理岗位就业。
公开资料显示，目前全国只有8所高/中职院校开设殡葬类专业。教育部去年公布的2022年职业教育本科专业目录增补清单中，「现代殡葬管理」专业位列其中，这意味着我国现代殡葬教育有了本科层次的职业教育。
在教授课程方面，以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为例，其专业课程多集中在前两年，包括殡葬礼仪主持、插花技术、书法创作、挽联写作、火化机技术、现代遗体整容技术，等等。
服务业涵盖的专业类别多如牛毛，而殡葬似乎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类。「所有的服务行业都是直接为生者服务的，唯独殡葬服务业的直接服务对象是死者（往生者），它的间接服务对象才是生者。但由于殡葬服务归根结底是满足生者的心理需求，因而殡葬服务的更重要的对象仍然是生者。」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仪系教授王夫子在《丧葬服务学》中写道。
图片：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
在提供服务的过程中，处理遗体的搬运、准备、清洗（修复）、穿衣、化妆、布置和火化等环节只是一方面，本质上是处理死者家属的情绪。整理逝者的后事旨在满足亲友的心理期望。正如许多从业人员强调的那样，「殡葬实际上是一种精神性的服务」。
眼下就业形势一片严峻，竟然有一个专业能做到就业率百分之百？这强烈的反差引发了人们的惊呼。据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葬专业的毕业生曹安（化名）所说，在这个毕业季，除了专升本的几个同学，他们班里的40多位学生，基本上都找到了工作。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殡葬专业的兴盛实质上反映了劳动力市场供需关系的变化。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预测，到2035年左右，中国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将超过4亿，进入严重老龄化阶段。这对公共服务供给构成了巨大挑战，而殡葬业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现代殡葬专业教育体制发展三十年来，目前全国只有8所高/中职院校开设殡葬类专业，毕业生每年总计不足千人，殡葬服务行业的人才缺口将越来越大。」中国殡葬协会副会长、上海市民政局原巡视员周静波如是说。
与此同时，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招生办主任谢海波曾表示，殡葬行业人才需求量大，仅殡仪馆这一块，每年的人才缺口在1万人左右，而全国现有的8所开办殡葬类专业的中、高职院校，殡葬专业毕业生每年总计不足千人。
事实上，根据《2021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自2017年至今，我国的火化遗体数、火化率逐年上升。截至2021年底，全国共有殡葬服务机构4373个，其中殡仪馆1774个，殡葬管理机构815个，民政部门管理的公墓1673个。前瞻产业研究院发布的《中国殡葬服务行业市场调研与投资预测分析报告》显示，2020年，我国殡葬服务行业的市场规模为2638亿元，预计到2026年，我国殡葬行业市场规模将达到4114亿元。
行业需求的动因促使这部分职业群体越来越多地被人们看到。然而，除了社会的人才需求因素以外，谈及殡葬不得不提的另一个元素即是死亡教育。
近年来，越来越多优秀的影视剧作品涉及到殡葬主题，给观众带来了深刻的触动。其中备受期待的《人生大事》（英文名：Lighting Up The Stars）在2022年上映。截至去年7月24日，该影片的总票房达到了17.13亿元，在中国内地电影票房排行榜上位列第33位。这部电影是国内为数不多以殡葬行业为切入点的作品，以殡葬师为核心，讲述了这个行业中复杂的辛酸、传承和感动。他们让生者得到心灵的安慰，让逝者以体面的方式离开，因此被称为「种星星的人」。这个温暖的称呼或许能够打破我们对殡葬行业的偏见。
图片：电影《人生大事》
同样与丧葬题材相关的电影《保你平安》于今年3月10日上映，在豆瓣夺得影迷7.7评分的高分。更早地，《滚蛋吧！肿瘤君》、《送你一朵小红花》均涉及「生与死」的议题，引发无数观众的反思。
国人恐惧死亡，忌讳死亡，一直以来的死亡教育也并不成熟。这些鼓励人们敬畏死亡，形成正确生死观的作品，恰恰体现了我们社会思想的进步。既然死亡终将到来，那么我们如何对待死亡，如何指导生者继续铸造灿烂无悔的人生，这都是当下我们的社会需要思考的问题。
作为与「死」打交道的工作，殡葬行业一直以来遭受社会大众的职业偏见，似乎是个心照不宣的问题。在火热的背后，世俗压力并不少见。
去年九月，山东枣庄的一家获得经营许可的殡葬店，就因为开在小区楼下，被居民倒垃圾抵制；一些殡仪服务人员曾表示，他们打车上班定位到殡仪馆，没有任何一个司机愿意接单；在拥挤的公交地铁上谈论工作，越聊身边越空，周遭人都离你很远。
而对于选择了殡葬专业的学生，据新京报报道，他们也表示：「其它学院的学生路过我们学院门前时，都会跑快点；很多人一听「殡葬」，就觉得正经人不可能选这种专业。」而对有志于此的学生，这甚至成了他们报考的「福音」：「当年家乡只有我一人报考了这个专业，没人跟我抢。」
外界的刻板印象已经对从业人员的日常生活形成了很大阻力，而真正考验他们的，还有职业本身带来的挑战。
殡葬工作从来不是光凭「胆子大」就能胜任的。「北京青年 x 凉子访谈录」里有一期采访了从业人员李思沅，他表示：「我第一次接触非正常尸体的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尸臭，索性戴着一次性口罩就进去了。结果一进去就受不了，掐着自己的人中，拼命往外跑。」
学生何岩（化名）表示，最开始接触殡葬专业时，颇感兴奋。而到了大二下学期参加实习时，她却萌生了转行的念头。实习期间，何岩的宿舍在殡仪馆的二楼，楼下就是接运遗体的地方，她常常能听见楼下传来家属的哭声。何岩承认，「工作难度并不大，但很考验心理素质。」
同样，学生魏寻（化名）坦言，殡葬专业门槛不高，但除了成绩的门槛，还有自己内心的门槛——要真正确定自己是想做的，确定自己没有害怕恐惧这些情绪，面对逝者要尊敬、平和。魏寻班上有同学入学后便转了专业，要么是感到自己不适合该专业，要么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关。
有许多选择殡葬专业的学生表示，自己看了《入殓师》等影视文艺作品后，对这类型职业萌生了兴趣；也有人相信，在殡葬的神秘薄纱下，掩藏着暴利的商机。
事实上，正如在新京报的采访中，该专业的学生自述：「这就是一份普通工作，并没有大家想得那么高尚。只是别人需要我们的那个时刻，对于别人而言是特殊的，因此被认为是特殊的工作。」从生活层面考虑，他们也需为柴米油盐发愁，没有文艺作品里那般神秘莫测、如有神助。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专访时，遗体整容师王恒就说，从事他们这个行业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没有大家所谓的那些又神圣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挣得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钱。
他的原话是：「我就是干着自己的活儿，对得起我挣的钱，对得起家属，对得起逝者。」
至于从业者的收入问题，随意打开各大招聘软件，也不难发现薪资大多在4000元至6000元不等，并非所谓的「暴利」行业。
图源：某招聘软件
据新京报报道，殡葬专业的毕业生茶泉灵（化名）表示，自己目前的月薪为6000元到8000元，在当地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并且她强调，殡葬行业实际上非常辛苦，工作强度大、工作时间也很随机。尽管平时是上48小时休48小时，但有时家属要求凌晨出殡，就有可能需要连轴转。茶泉灵有时正在洗澡满身泡泡，接到电话也要立刻出发去接运遗体。
何岩的专业是陵园服务与管理，她了解过专业对口工作的薪资水平，「北京市的墓地销售工作底薪在4000元左右。如果是去殡仪馆或陵园从事殡葬服务工作，薪资多则七八千，少则四五千。」
学生曹安（化名）提到今年招聘工资下降。她认为这是因为其他学校也开设了殡葬专业，毕业生人数增多，同时大城市的殡仪馆和陵园员工也趋于饱和。只有大约10%的毕业生能在大城市殡仪馆、高薪服务公司或陵园工作，工资过万。大多数毕业生去到了小县城的殡仪馆和服务公司工作，包吃住，工资在4000元到7000元不等。
其实，当年茶泉灵在填报志愿时，除了「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她的另一个选项是「烟草栽培与加工技术专业」。这些听起来有些特别的专业选择，实则是学生们针对自己的兴趣爱好、实践能力以及行业的前景发展等因素综合评估后的结果。
2017年，中国湖北省潜江市成立了一所「小龙虾学院」，专门培训小龙虾产业相关人才。同年，南京传媒学院率先将电子竞技专业引入全日制本科的学习中。2018年，青岛农业大学申请成立了我国第一个马业科学本科专业等。
越来越多的职业技术专业宣告挂牌成立，为广大学生们提供了在精细化职业赛道上越走越远的可能。通过技术培训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掌握一门专业性的「技术活」，这对学生的职业发展有利无害，同时也是我国职业技术教育在微观层面走向成熟的表现与旨归。
参考资料：
1、新京报：《就业率基本百分百，殡葬专业摆脱冷门标签，已有本科层次的教育》
2、凤凰网《风暴眼》：《“天价”殡葬费被误读？从业者却普遍收入不高，钱去哪了？》
3、环球人物杂志专访遗体整容师王恒
4、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从小被老妈吐槽不会跟活人打交道，于是，我学了殡葬专业...》
5、锐观咨询《中国殡葬服务行业市场调研与投资预测分析报告》
6、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2021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
7、王夫子《丧葬服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