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身为提问者,我先编为敬

  part1.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犹记得当年我在佛前呲笑,若真有大无畏之神者替万民赎罪受难,那我便愿死后于地狱日日伴菩萨左右,同受此苦。

  当时的我不信神佛、不惧鬼怪,我笑世人可悲,把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的幻想上,这不过是懦弱之人给自己找借口罢了,哪有什么命数不可违,我只信自己。

  所以在母后死后,我就把她供养的一堆碍眼的和尚都赶回了他们的深山老寺庙,没想到死后却被啪啪打脸。

  当年大言不惭,死后我后怕了好一段时日却不见黑白无常来带我走,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鬼生漫长。

  我没想到我活着被人欺,死了竟然还被鬼欺。

  好吧,其实这个我也早有预料,毕竟脓包在哪里也还是脓包。

  但是我更没想到的是,想要鬼生过的体面,还真的需要纸钱。

  而我,死了十年竟然没有一个人给我烧纸。老子的陪葬品呢?!为什么陪葬品不能用!这坑爹的规矩!

  我一个清清白白、遵纪守法的穷鬼,都快要变成饿鬼了!

  望着前面那个抢了我的斋食在那狼吞虎咽,却怎么也吃不进去的丑陋饿鬼,我已经习以为常。

  饿鬼腹大如鼓,咽小成针,历劫不得浆水。偶得饮食,但却变成猛火,无法下咽,故名饿鬼。

  世间饿鬼千千万,我想要的太平盛世不过是个笑话,世人苦厄,不曾想死后像我一样不安游荡的鬼魂竟会如此之多。

  呵,那有什么苦尽甘来,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好不容易遇到殊像寺要举办斋祭,我急匆匆的赶来生怕斋食被抢完。没想到这里的师傅这么大方,身为一个体面的鬼,我才不会跟那些失了智的饿鬼抢食。

  在师傅慈爱的目光下,我没有一脚把这个丑鬼踢开,微笑的绕开他去拿了一些斋果。盈盈一欠腰身给师傅行了个礼,转身进了山。

  part2.

  死后十年,我一次寺庙也未驻足过,不曾想,身为鬼身,我竟然可以进到寺庙。可能是鬼生太无聊,我第一次认真的逛了逛寺庙,不知觉间,便逛到了地藏殿。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看着眼前这个威严法相,我高傲到,“我会陪你,但不是现在。吾向来一诺千金。”

  我摘掉腰间母后给我的平安福,递在案几前,“这是我予你的信物。”

  谁知平安福一脱手,顿时殿前金光向我射来,把我弹出寺庙,真是帅不过三秒。

  我鬼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疼痛。痛得站不起来,就像死前被利剑穿心时一样的痛。

  不,这次更痛,我感觉自己被射成了筛子。

  昭和恨恨到,这该死的地藏,恩将仇报,我方将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你,就翻脸不认人!

  她痛的蜷缩在庙门久久不能起身,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金光变淡、腹如火烧,“我不会要从富贵威德鬼变成饿鬼了吧? ”

  “施主莫慌,你还是富贵威德鬼。”

  昭和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抬头就看到斋祭上那个老僧笑盈盈的向她伸出手,“ 这是施主遗落在寺中的平安福。”

  见她呆愣不动,老僧复又到,“如此珍贵之物,施主可要收好。”

  平安符触手竟是传来一阵温暖,身上的痛慢慢的减轻了些。

  “施主若是有空,可来寺中听法。”

  原这我可进寺庙竟是因我那懦弱无能的母亲。

  昭和站立负手,声音不见波澜," 师傅,人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看着面前少女冷然的眼,方丈端着慈笑的脸答到,“ 施主明明心中早有答案,又为何问我? ”

  “不,我不知道,若真有因果报应,我手下冤魂万千,却为何不成恶鬼。”

  “施主莫动嗔心。”

  part3.

  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灭既定业

  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无缘果;

  佛能度无量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

  佛不会怜悯她,她只能下地狱。

  part4

  “予乐为慈,拔苦为悲,你与我讲经这么久,我悲与苦皆在,是否是你道行不够?”

  见少女恶意调笑,僧者面色不动,“贫僧悟道尚浅。施主,寡欲无争,方能自得。”

  “ 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为何从不见冤魂索命?”

  “ 忘却一切,才能重来。施主何不放下?”

  “ 放下也成不了佛,我为何要放?我且问你,若有人将你珍重的一切都毁掉,杀了你父母兄弟,你该如何?”

  “贫僧早是孜身一人,了却红尘,只与青灯古佛相伴。”

  “呵,好,若有人害你开了闭口禅,毁了不坏身,破了空色戒,只为偷你镇守的诃眲佛经,害你背了不该之罪,你背叛了你的佛,又该如何?”

  “ 贫僧不会如此,若如此,也定会修正。昭和公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一旦死去,前尘往事便与你再无关联,你所在意的一切,都已成定局。梏于过去,便无往生,何必呢?”

  “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呵,可笑,无论生前死后,都有死秃驴跟我念叨这句屁话。”

  “ 施主再动嗔心,恐会失智。”

  “佛既爱世人,普度众生,为何尔等都躲于这寺庙之中安然度日?山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尔等是如何坐的住的?不过都是只会说些冠冕堂皇之言的懦夫而已。”

  part5.

  我一个欺世灭国的叛徒,跟不得好死的结局最搭配。

  我只恨,那个跟我说共建太平盛世的人,哄杀我之后,却作贱我的江山,流放我的子民,嘲笑我区区女流之辈,还妄想称帝。

  我更恨,众生平等不过是骗人的鬼话,我罪虐深重,死后却有威德护体,而那狼心狗肺之人竟也有龙气相护,让我近不了身。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面前的鬼魂如是说道。

  我是一名人鬼差,正如字面描述的那样,我虽然是人,但却干着鬼差的工作。

  这奇特的人生经历来源于十年前的一场变故。

  那场车祸将我带去了阴曹地府,在那里我见到了改变我一生的男人——阎王爷。

  阎王爷很喜欢我,也看我年幼可怜,便与我立了一个规矩,赐予我一双阴阳眼,如果我能在十年内帮助1000个阴魂往生,我便能继续活下去。

  否则便要去那边当差。

  因为这份不平等条约我便干了十年没有薪水的苦力。

  而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只要将这最后一个鬼魂送走,我便能恢复自由身。

  可时间好像也不多了,还有七天,这七天不是我死就是我活。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望向面前的中年男鬼,十年的流浪让他显得有些落魄。

  “我想再见我女儿一面”。

  每一个逗留在人间的鬼魂都有着未了却的心愿,执念增加了灵魂的重量,黄泉的渡船载不动他们。

  而我存在的意义便是完成他们未尽的心愿,帮助他们卸下执念进入轮回,这也算迟来的临终关怀吧。

  我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被亲情牵绊的亡魂。

  在得到大致的地点后,我们踏上了寻亲之旅。

  男人家居住的地方很偏,在本市的一个小村。

  长途汽车在一颗松树旁停了下来,又用一场小型沙尘暴为我送了行。

  “咳咳咳,这就是你老家?”

  男人,哦不,应该叫男鬼,茫然的看着四周。

  “有些熟悉,但好像又不是”。

  “我可是按你说的地点找的,拜托你靠点谱,七天之后完不成任务,咱俩就得当同行了”。

  男鬼有些幽怨“我已经十年没回来了,变化太大了”。

  我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位已经是资深老鬼了,成为鬼魂后,死亡的意识会出现在一片特殊的空间,这片空间像是接通人世与地府的驿站,所有的鬼魂都会在那里等待往生的渡船。

  那里既看不到人世也看不到冥府,只有无尽的灰暗。

  “那我们先进镇子问问吧,说不定有人知道你呢”。

  村子里人很少,大都是老人,这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一次可能要无功而返了。

  在村中转了几圈,男鬼也没想起他之前到底住在哪,不过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刁羽。

  “婆婆,咱们村有没有一个叫刁羽的人啊”?

  晒太阳的几位老人都看了过来。

  “刁什么?”老人有些耳背便凑近了些。

  “刁羽啊,婆婆”。

  这次老人听清了,老人脸色逐渐由思索变为了顿悟又变为了愤怒,周围几个老人听到这个名字也都围了上来。

  “你是那畜生什么人啊?找他干什么?那混蛋都死好些年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一旁有些尴尬的男鬼。

  没想到这家伙生前还挺出名。

  “咳,婆婆,是这样,我和他闺女是之前的同学,好久没见了,只知道他们家住在这”。

  几位老人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他闺女早就不在村子里了,搬去城里了,你找她干什么?小妮我给你说,这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小心点……”

  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一小时我成了外来的树洞,听各位老人狠狠的批斗着面前的男鬼,老人们一定想不到,他们批斗的对象其实正站在他们面前。

  “你这一生可够精彩的,都死十年了,还是大娘大爷饭后的谈资”。

  男鬼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没再说话。

  批斗不是白听的,我们还是得到了刁羽女儿在城里的地址,只要顺着地址找过去,应该就可以见到他的女儿了。

  不过根据各位老人添油加醋后的叙述,刁羽的女儿似乎也不是善茬。

  根据老人们提供的地址,我又坐上了回市里的公交。

  到了市里已经是中午了,我找了个面摊要了一碗素面。

  因为阎王爷老是不发工资,导致我穷困潦倒,好像这个年纪的人也确实该穷困潦倒。

  不过就算阎王爷发了工资,好像在这面也没法用……

  一上午的奔波加上听大爷大妈们疯狂吐槽的精神创伤让我感到非常饥饿,但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只能省着花。

  意犹未尽的喝干了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算是饱餐一顿。

  毫无顾忌的打了个嗝,我望向刁羽,发现他正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忒不淑女”。

  我白了他一眼,还有七天说不定就挂了,还管什么淑不淑女。

  “咱们抓紧行动吧,我明天就开学了,开学了可就不能到处跑了”。

  刁羽点了点头飘在我身后,一人一鬼朝着城市深处走去。

  问了好多人,几经周转我们一人一鬼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来到了一座小民房前。

  民房破破烂烂的,墙体已经开裂,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

  “是这吗?”刁羽穿过院墙进到院子里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小院。

  我踮起脚透过窗户看了看屋内,屋内空荡荡的,显然是没有人在住。

  我又走到生锈的铁门前找了找,在铁门右边的墙上贴着一个已经锈的十分厉害的路牌,莫愁路268号。

  “是这里啊,怎么没人呢”。

  “你进屋去看看,我去找个人问问”。我朝着在院内飘着的刁羽喊道。

  刁羽点了点头穿过墙壁钻了进去,我则走到了邻居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三声屋子的门便开了,一个约莫50岁左右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谁啊?”。

  “您好,我问一下刁蕾是住在隔壁吗?我是她同学,之前去她老家找她,街坊说她搬到了这里”。

  女人走到了门前没有开门,隔着铁门女人在皱着眉思考着。

  想了一会女人才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刁蕾啊,你是她什么人呐”。

  “我是她同学阿姨,我们之前在一起上的初中”。

  女人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张口说道:

  “刁蕾几年前就已经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搬走了。

  “那您知道她搬去哪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不是搬走了,是死了”。

  没等我反应女人继续说道“刁蕾这孩子人还是不错的,但总是和那些小痞子混在一起,最后也是死在了那些人手中”。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条件反射的看向了隔壁的屋子。

  女人打开了铁门让我进去,在院子里找了两把椅子坐下,开始给我讲述当初刁蕾的事。

  刁蕾是在三年前去世的,当时的她交了一个当地的混混做男朋友,因为早早辍学所以每天和那个痞子混迹在一起,后来混混的老大看上了刁蕾,那个痞子就把刁蕾献给了老大,刁蕾万般不从最后被那个混蛋注射了毒品,成瘾之后便一直和那个混蛋厮混,后来因为吸毒过量死在了家里。

  听女人讲述完刁蕾的事,我有些惋惜,如果不是刁羽嗜赌成性毁了这个家,或许自己真能和刁蕾成为同学。

  和邻居阿姨简单道了别我又回到了荒芜的小院前,透过生锈的铁门我看见刁羽正在屋里看着什么。

  我不同情刁羽,也不怪他,这些年我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鬼,他们有的温厚、有的仁义、有的恶毒,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已经死了,人死灯灭,红尘当断。

  我站在门前想着措辞,如今的刁羽已然悔改,倘若知晓了刁蕾最后的结局灵魂想必就更加沉重了,我肯定也会被这个负重的灵魂拖死的。

  刁羽似是觉察到了我,朝着屋外看来,见我已经回来了便从屋内飘了出来。

  “怎么样?”。

  看着他虚幻的眼中闪着的关切,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却是再说不出口,此刻的他不是那个烂赌的活死人,只是一个心怀愧疚的可怜父亲。

  我暗叹一声,真相虽然是柄快刀会伤人,但却也能干净利落的斩断一切念想。

  “刁蕾已经死了”。

  话一出口刁羽原本就虚幻的身体变得更加缥缈了几分。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沉浸在情绪中,我说不好他的眼中是痛苦还是麻木,他呆呆的飘着,我静静的看着。

  秋天的傍晚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夕阳渐渐的划向了地平线,天际的云彩被染成了橙红色,像极了一朵在盛夏将开未开的凌霄花。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已经隐隐闪起了点点星芒,远处一对父女走过,女孩五六岁的模样,男人牵着女孩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女孩在闹脾气,听内容似是在为了今天没有吃到的糖葫芦而生气。

  男人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但眼中却满含着爱意。

  曾几何时刁蕾应该也是这样期待着吧,期待着能和自己的父亲撒撒娇,期待着父亲能将那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向自己。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也闪过了一丝羡慕,那样饱含爱意的眼神我又见过几次呢?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街角看见了那束熟悉的暖光,路灯下的蚊虫还在贪婪的吮吸着夏末的最后一滴血。

  “我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

  一个略带点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的弟弟,弟弟今年10岁了刚刚上四年级,在这个家里却是最关心我的人。

  “回来了,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我去给你拿”。

  每每我放假回家弟弟的功课便会全部推给我,好在只是小学的题目,并不太难。

  “姐姐你先看着,我去给你热饭”。

  看着忙前忙后的弟弟我心里有些暖,虽然才十岁却也会疼人了。

  我将手中的作业本放下,走到了客厅,父亲和母亲正在看电视,见我走进来才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回来了”。

  原本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我心里有些难受,说不清是为什么。

  回到餐厅,弟弟已经把热好的饭菜端上了桌。

  “姐,你快趁热吃吧,我先去小强家玩了,老爸刚给我买的Switch我得带给他看看”。

  我点点头开始吃饭,嘴里机械的嚼着,心中却依旧在想着今天的事,刁羽没有跟我回来,他飘进了那座我进不去的矮房,就那样呆呆的飘着。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回来找我,而我也只剩了六天的寿命,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并不是很着急,心中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吃完了晚饭,我找到了我的父母,虽然只剩了六天的寿命,但明天开学就要收下一年的学费了。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敲响了主卧的门。

  “进”。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爸,明天我就走了”。

  父亲点了点头,看向我,我咽了口唾沫。

  “明天要交下一年的学费了”。

  父亲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的变化,和去年一样,先是一丝不耐烦,紧接着就是无休止的抱怨,再接着是带着怒气的埋怨,最后是死一样的沉默。

  我站在主卧的门口默默低着头,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我没钱”。

  最后的三个字吐出,判了我的死刑。

  走出卧室轻轻的将房门带上,我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靠着墙坐在了地上,这些年来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多少次呢,我已经记不清了。

  真的好累。

  “她天天要钱,谁知道是不是交学费啊”。

  “养了她这么多年,现在都上大学了还找家里要钱,白眼狼”。

  屋里又传来了母亲愤怒的声音,我很疑惑,不是你们把我生下来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这些话呢。

  我渡了999个亡魂,却渡不了自己。

  “还不都怪你,要是十年前你能做得干净,现在还能这样?”。

  “你少他妈放屁韩昭,当初要不是你个窝囊废不敢,能轮得着我吗,再说了我亲眼看着车撞过去的,谁知道竟然没死”。

  我愣住了,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我的气管,我狠命的呼吸了几口空气,一阵剧烈的恶心感袭来,我忙跑向卫生间,刚刚吃下去的饭尽数吐了出来,吐到最后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只是在干呕,却依旧停不下来。

  恍惚之间,我听见房门响了一下,随后便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止住了呕吐,艰难的站起身来,发现手居然在抖,出了卫生间,屋外一片漆黑,只有主卧的房门缝隙间透着丝丝暖光。

  走出家门,屋外的风在夜里更冷了几分,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知道该去哪,只是无论去哪,我都不想再回这个家。

  本来有着点点星芒的夜空此刻已经被一层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微微翻涌的云团中好像随时会有雨落下来。

  我茫然的顺着街道不停的走着,仿佛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也许我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只是肉体还活着罢了。

  一丝清凉的触感自脸颊上划过,我望向天空,下雨了,水珠流入嘴角,竟然有些咸涩,原来老天爷的眼泪也是咸的。

  寻了一处屋檐,我裹紧已经湿透的衣服吗,蜷缩在墙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十年前的那一天似乎也是如此,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了一道人影,雨遮住了我的视线,那道人影闪动了一下逐渐向我走来。

  到了近处我才看清,哪有什么人影,原来是刁羽。

  刁羽在我身旁坐下,我望向他,和我一样狼狈,只是我比他湿的更透彻。

  他没开口,我也不想说话,我们一人一鬼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在某一个刹那我终于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天蒙蒙亮,屋檐外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秋雨独有的清新的香味。

  我望向一旁,刁羽还在那里坐着,只是眼睛比昨天多了一丝光彩。

  “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身上并未有什么发热之类的症状,自从当年的事发生过后,我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定格在了那个瞬间,再无变化。

  “你昨晚怎么睡在这里?”。

  听刁羽这么说起,我又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个噩梦一样,如果真的只是噩梦就好了。

  我不想说话,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了他。

  起身看了看,周围卖早点的已经出摊一段时间了,周围的小巷中弥漫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肚子有些饿但摸了摸口袋又不饿了。

  想了想,最后我还是用最后的钱买了一张前往学校的车票,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人生最后的六天还是去见见我想见的人,走走我想走的路吧。

  火车上刁羽的兴致也不高,就这么跟着我,我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绿皮火车摇晃了将近十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我大学所在的城市,这里是一座沿海城市,景色比我家乡好得多。

  因为不想回家,我连行李箱都没带,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进了学校显得和周围大包小包的同学们甚是不合群。

  晃晃悠悠走到宿舍,再次躺在我那张小床之上,我忽然有点想哭,没由来的有些伤心。

  刁羽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飘到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就这样一直躺到了晚上,后续来的三个舍友一起出去吃饭了,宿舍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

  “你怎么了?”。

  刁羽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我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没怎么”。

  “你到底怎么了?”。

  一股无名火从我的心里烧了起来。

  “我怎么了管你什么事?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

  “我只是看你……”。

  “我还用不着你一个死人来关心我”。

  粗暴的打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刁羽,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但没说什么。

  夜色渐深,我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心中默默想着‘还有五天’。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阳光已经穿过窗户照了进来,上午没有课,宿舍里的几人都还在睡梦当中,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色才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人影正站在窗前朝外望着,是刁羽。

  我轻声下了床走到了他的身边,刁羽正在看着远处还并不是很刺眼的太阳,他的眼神很清澈,又很浑浊,明明只是个四十出头的男鬼,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暮气,或许死去的这十年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成长吧。

  十年前车祸时我曾去过一次亡魂待得地方,整片空间灰蒙蒙、空荡荡的,只有无数的等待被摆渡的幽魂在其中游荡,难以想象在那里待上十年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忽然有些同情刁羽,过往的亡魂中少有以年为计算单位的“老鬼”大都是一些新魂,只有刁羽是个意外,还一下意外了十年。

  “如果这次你渡不了我,你是不是就会死”。

  刁羽依旧望着远处橙红的太阳,声音微微有些僵硬,不知道是有情绪波动还是清晨刚起声带没有完全上班。

  我点了点头,没什么好隐瞒的,是生是死自由天定,再者说了死于我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只是……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个身材胖小,是我的弟弟,另一个个头也并不算高但身材消瘦,是我昨晚最想见的人。

  “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父亲?”。

  我微微一愣,看向站在一旁的刁羽,此刻他的眼中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不知怎得,我没由来的想起了我的父亲,如果我死了,他也会问出这个问题吗?

  仅仅片刻我便否定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他不会的,除非我那个傻弟弟死了,他才会这样问吧,可我怎么舍得让那个会把一切好东西偷偷分我一半的小胖子死掉呢。

  见我沉默良久,刁羽似乎也得到了答案,一抹苦涩缓缓爬上了他的嘴角,我摇了摇头,“我见过比你更差的”。

  刁羽苦笑出声,转过头来看向我“我能不能换个愿望?”。

  “可以,不过你必须认同自己的愿望,否则即使实现了也不会有用的”。

  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些鬼魂的愿望确实无法实现就只得中途更换目标,除去一个倔驴鬼,其他的鬼魂都更换成功去投胎了,至于那个倔驴鬼我是再也没见过了,不知是投胎成功了还是又回到那个苦逼的地方了。

  刁羽点了点头,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他确实应该换个愿望了,如果这次没成功被摆渡,下次再有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猴年马月了,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天都是一种折磨。

  “你好好想想吧,趁着我还有口气,最后再帮帮你”。

  说着我便转身拿起洗漱用品朝着卫生间走去,身后的刁羽却是有些复杂的看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

  洗漱完我便来到了食堂,习惯性的走到熟悉的窗口后台穿上熟悉的围裙。

  “小邱暑假过的怎么样啊?怎么又瘦了,趁着还没来人,你快吃点早餐,待会上人了就得忙起来了”。

  “还行王姐”。

  我边回应着身后的女人边用不锈钢夹子夹起了一个包子,刚刚出炉的包子甚是烫手,咬了一口,鲜肉包灼热的温度和香气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我被烫的龇牙咧嘴但却极为满足。

  我在这个窗口已经打了一年的工了,每天没课的时候就来这帮忙打饭,一小时1 5管两顿饭,钱不多但能省下两顿饭钱,于我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刚刚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同学,两根油条一杯豆浆”。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我抬头看去,是亓斌,亓斌是隔壁班的班长,人长得一般,个头也并不高身材更是橡根竹竿,属于丢在人群中便会消失的普通人,但在我的眼里这个男人与其他的男人不一样,我有点喜欢他。

  我有些狼狈的将口中的最后一口包子吞下,强装镇定的用不锈钢夹子夹了两根油条又从一旁一堆豆浆中拿起一杯递了过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平常,只是平常百夹百中的我却让油条从夹子中脱落了两次,这根不听话的油条出卖了我。

  亓斌接过油条和豆浆,两手相撞间,一股温度从指尖传来,这股暖流顺着手臂流入大脑,我觉得有些燥热,一定是刚才的包子太烫了,是内伤。

  “谢谢”。

  未等我再看他一眼,亓斌转身便离开了窗口,我心底有些失落。

  “你喜欢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此刻的我像一只被抓包的偷吃的小猫,我看向声音的传来处,是刁羽。

  “你别胡说”。

  看着略带戏谑的刁羽,我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果然刚才的包子太烫了。

  “我这辈子唯一在做的事就是不务正业,喝酒、赌博、泡妞,你这点小心思我可是一眼就能看穿”。

  ‘有这么明显吗?’我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但还是嘴硬的说道“你别胡说,没有的事,像你这样的鬼我已经渡了999个了,我的心早就像杀鱼刀一样冰冷了”。

  刁羽没再调笑,反而有些认真的说道“喜欢就去试试嘛,反正也是快要死的人了”。

  我闻言一愣,话粗理不粗,细细算来我满打满算可能也就只能再活不到五天的时间,如果就这样死了,那我这辈子有够无趣的。

  但转念一想万一刁羽的愿望实现了,我再次成为人活下去,那表白被拒绝了之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得多尴尬啊,而且万一表白被拒我到点死了,再被人说成为情自杀也够憋屈的,还是算了。

  想到这里我没再理刁羽,食堂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往里走了,我也赶紧站到了窗口前等待着下一个客人。

  刁羽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的背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忙过了早晨的那一阵便再很少有人来了,我有些无聊的坐在窗口前看着食堂中零星的几个人,刁羽还在一旁飘着。

  “想好没有啊,什么愿望,再不抓紧想咱俩真得一起完蛋了”。

  刁羽有些好奇的看着我,“听你这口气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还能在这悠闲的打工”。

  我白了他一眼,“我急有什么用,急死我你想不出来愿望我也没辙啊”。

  “我好像是想好了”。

  这下轮到我好奇的看向他了,“什么愿望?”。

  刁羽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我,“你能不能让我当几天爸爸?”。

  “卧槽,你占我便宜是吧”。

  刁羽闻言忙摆手“不是不是,只是刚才看到你和那个男生相处我忽然想到如果蕾蕾还活着,现在应该也会有喜欢的人了吧,应该也会像你一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感情吧,应该也需要一个名为父亲的角色去帮助她解决这样的烦恼吧,我缺席了她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我希望能在这辈子最后的时间里感受一下作为一名真正负责的父亲是什么样的”。

  看着面前认真的刁羽,我沉默了,我想起了走上歧途的刁蕾,想起了从未在我人生中关键节点出现过的父亲,想起了那晚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和她的父亲。

  沉默良久,我点了点头,“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就依你,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叫你爸爸”。

  刁羽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摇了摇头“咱们还是像这样相处就好”。

  成为野鬼被困在墓地,究竟是我的 幸,还是不幸?十年来我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后来我得到答案了,是幸,我会亲眼看着当年的那些烂人下地狱。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在半空中看着蹲在地上低着头的男人,有些无奈。

  “池苑,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让你忘了我吗?你这样怎么开启新的生活啊?”我知道他听不见,于是肆无忌惮地碎碎念道。毕竟这话要是他听的见,我毫不怀疑他会把我的坟给掘了。

  “泱泱,十年了。我有的时候会感觉过去的点点滴滴不过是黄粱一梦,那么美好,又那么不真实。我很好,只是很想你……”池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看着他忽然落下的眼泪,不知所措。要是没记错,他上次哭还是我下葬的时候。

  “欸……池苑,你……你别哭啊,我又不能给你擦眼泪。别哭了哈,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说你以前最喜欢叫我爱哭鬼了,现在倒好,我还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我手忙脚乱的在他头顶转圈圈。

  池苑并不能听见我的话,又自顾自说了起来:“妹妹前两天带了个叫陆溪的女孩回家,说来也巧,就是你高中的那个好朋友,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呢?”

  我也有些惊喜:“陆溪!那还真的很巧诶,高中毕业后我就没见过她了,现在算算,都有十年了。”

  他又说道:“妹妹认识了个叫陆茗的男生,他们下个月就结婚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下意识抱住了头,脑海中闪过一些混乱的画面。

  陆茗?他是谁?怎么这么耳熟?

  “妹妹今天本来也要来的,但是她前几天刚查出怀孕,胎像不稳,妈妈还在医院照顾她,所以就只有我来了。你别担心,陆茗对妹妹很好,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后来又说了很多话,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感到一阵阵心悸,头有些疼。

  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却怎么也看不清。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还没等我想起来,池苑忽然站了起来。

  “泱泱,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他俯身在我冰凉的墓碑上印下一吻。

  奇怪的是我的眼睛感受到了温热的触感,这是以前都不曾有过的。

  我呆呆的碰了碰那里,一瞬间眼中就蓄满了泪水。

  这么多年,我没有遇见过同类,无法与活人交流,又离不开这一方墓碑,孤独又落寞。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余光瞥见池苑已经迈开长腿往外走,想到今天这些不寻常的事,我连忙跟上他,希冀着可以离开这里。

  让我开心的是,以前尝试过千万遍的事,这次终于成功了。

  我跟着池苑坐进车里,车上放着我当年最喜欢的歌,我轻轻哼着调子。

  “池苑,我们要去哪?”与外界隔绝太久,这座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

  池苑当然不会回答我,他蹙着眉,看上去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我轻轻的抚上他的眉头,但手却毫不意外的穿过。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他要去梨园,我十八岁那年他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房子。

  池苑推开门,弯着腰换鞋,我慢慢走进去,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她低垂着眉眼,膝盖上铺着一床小毯子。

  我跪坐在她的膝边,眼泪连成了线。

  “妈妈,我回来了。”池苑走过来,将滑落的毯子往上扯了扯。

  母亲像没听见一样,良久才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当年那个明媚动人的舞蹈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慌乱地去看池苑,却见他神色如常地对母亲说着妹妹的近况,显然是早已习惯了母亲这样。

  我无能为力的低下头,骗子,明明说她们过得很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厨房里走出一个面目憔悴的中年女人,她的脸我很熟悉,但想不起她是谁。

  “池先生,您回来了。”女人将白瓷碗装着的药递给了池苑。

  “王姨。”池苑微微颔首,伸手接了过来。

  听到这个称呼,我想起来了。这是当年随母亲从洛家嫁入沈家的佣人,也是沈家的女总管。

  可她不是早就被赶走了吗?那时候我在读高一,母亲发了很大的脾气,嘴里嚷着喊着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百思不得其解。

  池苑将药送到母亲口边,轻轻的叫了声妈妈。

  母亲的眼睛动了动,迟疑着张开嘴巴,咽下了池苑送到嘴巴的一口口药。

  喂完药后,池苑将母亲打横抱起,送进了二楼的卧室。

  随着毯子完全掉落,我才看见了毯子下的光景。

  母亲穿着宽松的棉质长裤,随着池苑的动作,裤腿紧贴着她的腿部,显出一种诡异的纤细。几乎没有怀疑,我便知道母亲的腿已经长年萎缩。

  我不敢想象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离开的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苑将母亲送回房后去了书房,我跟了进去,却被书房内的陈设吓了一跳。

  以前书房里摆了很多书架和桌椅,上面堆满了各色的书籍和文件,现在却空空如也,偌大的书房内只有墙壁上挂着一块白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我凑过去看,看见了很多我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

  “洛溪禾,沈钰,陆茗,陆溪,沈铭泽,徐辉,陈兆,廖磊……池苑。”我轻轻的念着白板上的名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池苑拿起一只红色水笔在沈钰,陆茗,陆溪三个名字上画了圈,用箭头连接起来。

  我看着池苑那张阴郁的脸,忽然感觉他让我有些陌生。池苑他……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池苑很少出门,经常一个人呆坐在书房里对着那块白板出神,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常常怀疑他的公司到底是怎么开下去的,集团总裁这么闲的吗?

  几天后,池苑总算出门了。

  太久没去过他的公司,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不禁有些期待。

  却不想池苑去的不是公司,而是杏花楼,B市最隐秘安全的地方。

  外人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高消费酒楼,只有上流圈的人才知道杏花酒楼暗地里也做风月场所的生意。

  尽管当年身边很多朋友常年在这类场所混迹,但我从未去过,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足三楼。

  我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十年了,我没有资格要求他为我守身如玉。

  但是心里还是很难过。

  他是在作贱自己吗?想用这种方式缓解思念;还是我在自作多情,他已经不爱我了?那为什么还要去看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三楼楼梯口,江淮靠墙站着,他是池苑最好的朋友,也是当年婚礼的伴郎。

  “二哥,你来了。”江淮将手机插进裤兜里,笑着揽住池苑的肩膀。

  “人在里面了?”池苑表情没什么变化,两人并肩往前走。

  “人早弄来了,就等你了。”江淮倒是不在意他冷冰冰的态度,甚至还有些心疼。

  当年一身臭毛病,说话呛死人的池家大少,在挚爱离开后活成了现在这幅无悲无喜的样子。

  “行,谢了。”

  “嗐,我们还用说这个。”江淮摆了摆手,两人没再说什么,进了最里面那个包间。

  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有这种血液逆流的感觉?

  我狼狈的蹲在楼梯口,不敢再往前一步。

  我可以说服自己不去怪他,但做不到亲眼看着他搂着别人调情。

  我就这么蹲着,期间不断有人上楼,有人下楼。

  我看见了好多曾经很熟悉的朋友,感到一阵久违的悲凉。

  他们都变了好多,十年的时间实在改变了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池苑总算出来了。

  他还是冷冰冰那副样子,身边没有别的人。

  我什么调皮话都说不出了,甚至觉得之前那些碎碎念显得有些可笑,只能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池苑带了一个黑色手提箱回家,我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一回家就把它就放进了卧室的密码柜里。

  第二天傍晚池苑又出了门,但这次我没再跟去。

  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前往城西的郊区,想去那里看看妹妹,这两天的见闻让我不得不担忧起她的近况。

  听池苑这些年的描述,妹妹在我过世后考上了顶尖的艺术学院,毕业后成为了像母亲一样优秀的首席舞蹈家。

  我很高兴她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我至今都记得多年前某个除夕夜,喝醉酒的她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对我说:“姐姐,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舞者,我会在舞台上跳到跳不了的那天。”她的眼睛异常的明亮,语气中充满了憧憬。

  所以知道妹妹为了一个男人回归家庭,放弃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的舞蹈事业时,我是不解的。

  但我依然祝福她,或许她遇到了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情。

  B市很多地方已经整改重修,又铺设了很多新路,我绕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但好在有惊无险。

  这里是别墅区,房子间隔的比较远。

  池苑虽然提过妹妹住在这里,却并未告诉我具体是哪一栋。

  我有些进退两难,虽然我可以一栋栋去找,反正别人也看不见我,但这样总归是不礼貌的。

  好在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太久。

  一辆卡宴忽然从我的身旁驶过,看着车牌上一串张扬的6666,我仿佛魔怔般跟着车子向前,直到它停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禁有些懊恼,想要离开,却因为车上下来的人怔在原地。

  是妹妹。

  现在是深秋,她的身上裹着一床毛毯,被身旁高大矜贵的男人搂在怀里。

  他手放在妹妹的腰后,我视线下移,看见了她腹部微微凸起的弧度。

  她变了很多,以前的明媚张扬现在只剩虚弱柔和。

  我总觉得有些怪异,妹妹刚刚的神色实在太像当年的我了,她刚刚抬头看向身边男人的场景甚至让我晃了神。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的怨念太重,魂魄久久未散。

  日日看着秦承烨君临天下,纳妃生子。

  我恨他春风得意。

  我却不得善终。

  1.

  秦承烨终于巡视民间回宫了。

  还带回一个民间女子,名唤云妩。

  顶着前朝百官的非议,纳了她为云妃。

  他对云妩极尽宠爱。

  先是修缮了华丽的延安殿,再赐顶好的华服珠宝,更是日日留宿她住处。

  他望向云妩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这样的待遇,这样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

  哦,不,应该还是有一个人。

  他曾经的白月光,丞相之女赵婉。

  当年,他为着赵婉,没少冷落为难我。

  这几年,他对赵婉大不如前了。

  果然啊,男人就是喜新厌旧。

  如今也轮到赵婉了。

  2.

  御花园中。

  云妩正在湖边赏荷喂鱼,举手投足倒是姿态优雅。

  手中的鱼粮撒完了,她吩咐宫女去取。

  恰好赵婉来了。

  云妩朝她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笑意,那双美眸里却是冷意。

  「云妃妹妹,果真生的花容月貌,怪不得皇上宠爱呢。」赵婉缓缓开口,眼睛打量着面前人的容貌。

  「只是出身民间,怕是不懂宫中规矩,平日多跟着嬷嬷学习,别丢了皇上的脸。」她又是一贯的阴阳怪气。

  我摇摇头,怕是云妩要受气了。

  「规矩臣妾学了,只是皇上说不必拘着规矩,就喜欢臣妾原来的样子。」云妩浅浅一笑。

  我竟看出几分挑衅的味道。

  赵婉顿时语塞,脸色都变了。

  「听闻皇上最宠爱姐姐,还曾为您废了前皇后周氏,可如今皇上最宠爱的是我。」

  云妩眼里尽是得意和玩味。

  「你说,风水会不会轮流转?」

  赵婉瞪大眼睛,想不到一个民间女子竟敢如此大胆。

  「放肆!」

  「云妩,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

  「竟敢觊觎本宫的后位!」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冲到云妩面前,抓紧她的衣领。

  一脸怒色,活像下一刻要剥了对方的皮的模样。

  云妩没有丝毫慌张,目光朝远处瞟了一下。

  她朝赵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大喊。

  「皇后娘娘,臣妾错了,饶过臣妾吧。」

  下一刻,她落入了身后的湖中。

  我飘在半空中,顿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3.

  赵婉呆愣在原地,看着湖中拼命挣扎的人。

  「来人,来人,快救人!」待她反应过来,一道明黄身影飞似般跳进水里。

  云妩被萧承烨救了上来。

  她抚着胸口,柔若无骨般倚在萧承烨怀里,惊魂未定。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他质疑的目光看向赵婉。

  赵婉刚要开口,就被云妩抢了先。

  「皇上,不要怪皇后,是臣妾的错,是我出身卑微,污了姐姐的眼,惹了姐姐不快才……」她语带哽咽,楚楚可怜。

  「你在胡说八道!」赵婉气急,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萧承烨冷冷的盯着赵婉。

  「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若妩儿出事,朕绝不轻饶。」

  赵婉脸色瞬间煞白,还想辩解。

  萧承烨没理会她,抱着云妩转身就走。

  我看着她鲜少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笑出声。

  忽的想到从前她刚进宫的时候。

  有日约我去湖边赏花,却自己跳进了水中,还反赖是我动的手。

  那时候,她还是萧承烨的白月光。

  她说什么,他都相信。

  我被罚禁足。

  那一次,也是和萧承烨产生裂隙的开始。

  如今,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1.

  我死后的第十年,亲眼看着第九个女孩爬上我老公的床。

  我转身干呕,孟婆满意地端着一碗汤跟在我的身后,“姑娘,愿意喝了吗?

  我艰难地止住干呕,直起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

  这真不怪我恋爱脑。

  “孟婆,你把手背到身后施法的时候倒是记得小点声念咒啊,您那幻术的咒语我都记住了。”

  我看着孟婆闻言尬住的脸,一脸为难。

  “……”

  “那我一个老婆子,听力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嘛。”

  2、

  我叫宋乔,地府一等一的钉子户,黑白无常大哥每日都要轮番上阵在我耳边念叨,希望赶紧把我劝去往生,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业绩考查项之一。

  无他,皆是因为我财大气粗,为人跋扈,把地府搅的鸡飞狗跳。

  比如,奈何桥前一大串阿猫阿鬼在排队,我掀起孟婆汤的锅盖就被那气味冲的一激灵,叉着腰冲着孟婆鬼喊:

  「哇,婆婆,你这汤熬的比十年前的还臭啊,发酵多久了,几年的啊,不会是82年的吧。」

  「咦,这锅里的裹脚布是谁的啊。」

  我嫌弃地捞起锅里的不明物体,捂着鼻子问孟婆。

  长队立刻散去大半,孟婆抄起她的大汤勺就追着我打,今天她的二十个KPI又完不成了。

  又或是——我那还在人世的老公又给我烧了一套房,我把这座房子安排在了阎王的办公室旁边,晚上摇了一溜的小鬼开趴,阎王忍无可忍。

  还有,某天我去市场买菜,倒霉见的碰到了长舌鬼和她的一票小姐妹。长舌鬼一直嫉妒我老公总给我烧一大堆的银子票子,此刻见了我,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妒忌。她双手抱在胸前斜眼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呵笑一声,嘲讽的音量不大不小。

  “我打赌,八成是个妓,惯会讨男人喜欢,骗男人钱的。”

  “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夜里也总是与她待在一处呢”

  她的小姐妹也出声应和,然后笑作一团。

  嘴真臭啊,妹妹。

  我看着她们,也咯咯地笑,甚至笑的比她们还大声。

  她们看到我这副模样倒是很快止住了笑。

  我勾起嘴角,一挥手,轻轻用眼神点了点身旁的保镖小鬼。

  他立刻会意,上前抓住长舌鬼,拉出她的舌头一把剪掉。

  这长舌鬼的舌头啊,越剪呢,就会长得越长,舌头再长,就说不出话了。

  长舌鬼捂着嘴巴呜呜哀叫,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恶狠狠的怨毒,她的姐妹们吓得动也不敢动。

  我笑吟吟地扫了一眼她们,最后目光停留在长舌鬼身上,开口好意提醒她:

  “我最讨厌被脏东西盯着,也最讨厌别人嚼我舌根,你记住了,我可不大度啊,我最小心眼了。”

  然后满意离开。

  就这样,日复一日,投诉状在阎王面前堆成了山,阎王一气之下大手一挥,下达死命令:必须在今年把宋乔给我送去往生!

  3.

  阎王把我限足了。

  黑白无常哥俩一脸惋惜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并提醒我阎王派他俩没任务的时候就来监视我并实时汇报。

  「那怎么办,我有点不高兴,要不你俩现在还钱吧。」我嘟嘟嘴,老大不高兴地开口。

  ?!

  「姐,您请。」

  事关他们好不容易攒起来老婆本,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上司。

  我风风火火地走到阎罗殿,路上的小鬼没一个敢拦我。

  因为我是整个地府最大的债主,爱好撒钱,得罪我等于断自己的财路。

  我走到那扇刻着骷髅头的银色大门前,伸出手敲了两下。

  「进。」

  一道冷冽低沉的嗓音从门内传出。

  我按下门上小鬼脸部长的突出来的獠牙,门开了。

  一张带着银制青鬼面具的脸从桌案上抬起,散落的长发发泽乌黑,衬得那双执起檀木笔的手更加苍白如纸,他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张宋,地府的税收没少靠我吧!你囚禁我是什么意思。」

  「那不叫囚禁。」

  他淡定开口,一板一眼地纠正我的用词。

  「我不管,我可以在这段时日安分,但是过几日我的忌日你要照常放我回人世。」

  张宋的手指一顿,像是在认真考虑。半晌,他终于开口:

  「不行。」

  我听到这话差点当场炸毛,忌日诶,我的忌日诶!死人的面子都不给?

  但我强行忍住了,因为我入不入的了人世全靠张宋。我冷静下来,试图和他讲道理,他却先我一步开口:

  「宋乔,你待在地府十年不肯往生,对现世的留恋会对你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我不会再放你回人间。」

  「我对现世没什么留恋的,我只是想见一个人。」我毫不犹豫地脱口反驳。

  张宋闻言沉默,垂下眼睫辨不清神色。

  听到张宋拒绝我的理由,我觉得有点可笑,现世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

  不断争吵推卸责任的父母?病痛折磨的身体?还是那些永远包围着我的恶意?相比活着的二十三年人生,我更喜欢待在地府的这十年。

  这里都是经历过死亡的鬼,遇见事情会比寻常人通透许多。我在这里过的很轻松,再加上我在这里有不受病痛折磨的身体和花不完的钱财,我完全没有必要留恋人世。

  而我每一次回到人世,都只是为了薄宴,我的丈夫。

  他蛮可怜的,刚和我结婚一年我就死了,就算不伤心也蛮晦气的吧。

  其实我并不清楚他到底爱不爱我,又或者是我到底爱不爱他。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前他会找到我,为我支付医疗费并和我结婚。

  但是这些年每当我能返回人世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去看他。

  没有缘由的,想见他。

  4.

  可恶的张宋,他最后还是没有同意,还派了两个小鬼日夜看守我。

  但是我这个人吧,90斤的体重,89斤的反骨。他越拦我,我就越是要出去。

  夜里黑白无常来找我唠嗑,顺便游说我赶紧喝孟婆汤过往生门。

  我坐在床沿邪魅一笑,朝他们勾了勾手指。

  他俩转身就跑,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过分。

  ???

  「老、婆、本」

  就像是一道定身咒,他们俩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我再次勾勾手指,他们哥俩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到我的身边。

  「攒老婆本的买卖干不干。」

  我凑近他们,提出了让这哥俩无法拒绝的诱惑。

  黑无常眼神一动,但又十分谨慎地看着我,并不立刻答应。

  「你先说要我们干什么,如果是揍阎王一顿这种事,恕我和小白有这贼心没这贼胆。」

  「也打不过好不好。」

  白无常弱弱开口补充。

  「当然不是,我还准备在地府考编呢,得罪他不要命了啊。」

  「你也没少得罪啊……」

  我闻言瞪了一眼白无常,他脾气软,立马噤声。

  「可是阎王要你今年必须往生,他不会留你在地府的。」

  黑无常双手抱在胸前,冷漠地提醒着我这个无情的事实。

  听到他这话,我恼羞成怒:

  「那还不是因为我没考上地府的编制,要是考上了,他也赶不走我!」

  「乔乔,那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啊。」白无常看到我炸毛,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简单,帮我打晕门口的两只小鬼。」

  也不知道张宋哪找的小鬼,整个地府,竟然还有我宋乔靠钱打发不了的鬼。

  别说用钱打发了,这两只鬼简直就是和张宋一样的木头,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只会说:

  「抱歉,我们不能让您离开。」

  古板,不近人情,不愧是张宋的下手,我拍手夸赞。

  「啊,老大派来的人我们不好下手啊。」

  白无常一脸为难的样子,黑无常也站在一旁不说话。

  「5万冥币。」

  黑无常转身嗤笑,白无常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做其他反应。

  「十万。」

  任然不为所动。

  贪得无厌!

  「赤水河畔的那两套房,划到你们名下。」

  白无常两眼发光,衣袖往上一捋,蠢蠢欲动。他侧眼看向黑无常,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相比于白无常,黑无常就要显得淡定很多,似乎还在等我增加更多的筹码他才肯松口。

  我见状十分气愤,不耐烦的开口:

  「老黑,不要忘了前段时间你撞坏的双鹤蓝是谁替你赔的!」

  这就不得不提到前段时间地府的头条新闻,那日黑无常在正午时分临时出任务,按照地府的作息时间,那本该是百鬼入眠的点。出完任务回来的黑无常因为很困精神不好,穿过鬼门关赶回阎王殿的时候一时没注意,一头撞上了整个阎王殿最贵的瓷器摆饰,双鹤蓝,一个超级放大版的花瓶。

  然而这哥也是个头铁的奇才,他一头撞倒双鹤蓝之后,头部的眩晕感和困意叠加,反而直接一把倒在双鹤蓝的残骇上睡着了。

  当天夜里,我这个倒霉蛋恰巧途径阎王殿,四下无鬼,昏暗的月光下,我不经意间扭头,却乍看到一张惨白的脸,黑无常浑身是血的躺倒在碎瓷片里,差点吓得我魂飞魄散,还以为是什么大型凶杀现场。

  后来得知事情经过,我只觉得打工人实在不容易,就替他付了这赔款。

  黑无常此时满脸黑线,显然也想起来这档子事。他拽着白无常的衣领转身就往门口走。

  “诶诶诶,干嘛。”

  白无常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拽的重心不稳。

  不远处,黑无常咬牙切齿的声音随风传来。

  “打人。”

  呀呼,成了!

  4.

  午夜时分,正是百鬼最活跃的时候。半空中鬼魂漂浮,也有新进的鬼左冲右撞,找不准方向。

  不远处的冥河水中不断有魂灯飘过,偶尔有尚贪恋人世温情的鬼去捞起水中的魂灯。

  冥河水化鬼体,手上沾到水的皮肤迅速撕化,露出一节白色的指骨,那些捞起魂灯的鬼却丝毫不在意,双眼只愣愣地瞧着魂灯,期待捞起的是那盏为自己点起的思念。

  我收回目光,低着头沿着鬼道向前,顺着夜色一个转身绕进了张宋的寝殿。屋内漆黑一片,安静的可怕,我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张宋床前挪动。

  抬头一探,果不其然,张宋闭目躺在榻上,呼吸悠长平稳,胸口随着呼吸的频率有节奏地上下起伏,是熟睡的模样。

  地府独一个白天活动,夜里睡觉的。

  「睡觉还带着那破面具。」我小声吐槽,压下心里的不满和失望。

  地府人人都很好奇阎王爷的面具背后到底是怎样一副皮囊,是芝兰玉树的俊公子还是凶神恶煞的魔头,我当然也不例外。

  但是摘面具这种必然会弄醒他的蠢事情我是不会干的,我还是决定按耐下好奇心,毕竟我今晚费尽周折来到这里是为了偷走他的通行令。

  我必须得去一趟人间。这些日子里,我能清醒地意识到,我的很多记忆在慢慢消散,这种感觉很糟糕,像是心脏被挖空了一勺,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开始没由来地心慌,那张总是出现在我墓前,蹲下来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我的墓碑的脸在我的脑海中开始渐渐模糊,我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我很讨厌这种被动的感觉,所以我偏要去一趟人间,重新记住他的脸。

  「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嗓音在我身后蓦地响起。

  我正准备拉开柜门的手一瞬僵住,手指向内微微收紧,颈侧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

  「我扫黄,现在检查你的柜子里有没有藏女鬼。」

  (存稿已完结,百赞更)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成了一只饿死鬼。

  鬼屋老板请我在鬼屋工作,他每天给我一碗纸符烧成灰化开的水作为报酬。

  后来老板孩子生病急用钱,他就将我租了出去。

  1

  “黄表纸烧成灰,灰用水化开,每天一碗水。”

  老板耐心地给我的租赁人讲解注意事项。

  “最便宜的黄表纸就是,没钱用废纸也行,一张就够,记住一定不要多啊。”

  我的租赁人看起来很年轻,他一直在沉默地点头。

  他穿得普普通通,衣服边都洗得发了白,也不知道哪来的钱租我。

  “不要给她私人物品,也别答应她的要求,更别对她许下承诺。”

  老板还在说,可我看得出租赁人已经神游天外了。

  “哎,算了,你带她走吧。”

  老板最后也发现租赁人不在状态,递给他一张手写的注意事项,让他走了。

  2

  “我叫陆生。”

  他将我的牌位带回家后,先供奉了一碗水给我,才告诉我他的名字。

  “你好陆生,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饿死鬼。”

  陆生听了我的话,眼中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我想他是在可怜我没有名字。

  “你要是叫不顺口,也可以给我起个花名。”

  我无所谓名字的,但老板说了,顾客至上。

  陆生张了张嘴,却没给我起名字,而是问我:

  “饿死鬼,你饿不饿?”

  嘿,他这个问题问得真是挺好。

  饿死鬼,饿死鬼,显而易见我是饿死的。

  但我还真不饿。

  “我不饿。”

  我是个诚实的鬼,喜欢实话实说。

  “其实你不供奉我也没事儿,我们大部分鬼怪不吃这些。”

  “那你吃什么?”

  他看起来好认真,我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张牙舞爪道:“我吃人!”

  可惜陆生并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越发怜悯地看着我。

  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算了算了,你要不就再给我一碗水吧。”

  陆生果真不记得老板的话,利落地添了一碗水给我。

  我没喝。

  我是老板的员工,不能多拿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