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连载」许素田|绝佳演技(二)

  绝佳演技(二)

  ——再婚风波

  文/许素田

  以后的两个月,工作都是按部就班,生活也是平淡无奇。但是,1969年元月下旬,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的时候,平静的校园里又泛起一场意想不到的波澜。波澜的中心,又是那个丧偶余波未尽的宫大先生。但是这一次,他让我颇为反感。

  记得是在一个晚饭后,临室的铁奎老师过来和我聊天。铁是教美术课的,蓝阳本地人,他大我五岁,我们 是很要好的聊友。“你回家过年吗,许仙?”他问我。(当时,我人缘相当不错,好多老师都亲昵地称我是许仙。)“家有老母,当然回去啰”,我回答说。“那这回可要把白娘子娶回家了吧?” 老铁调侃我说。“葱地里放屁,没打蒜。等下一年吧。”我打趣地回答。老铁笑了笑说道:“小青年,你还真能沉住气呢。你没看人家老宫头,刚断了老草,又要有新草吃了。”他的话让我莫名其妙,我喊道:“你在瞎叨叨什么!”我以为他又在胡诌。他一动也不动,平静地看着我,可能是我当时的怪疑表情让他觉得很可笑。“听不懂啊?老宫又要结婚了。” “哪个老宫?” “废话,还能有几个老宫。宫达呗。” “呀!你听谁说的,准确?” “万分之万的准确。”听到这里,我懵了好大一阵子没有说话。想了又想,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就对老铁说:“怎么这么快!老宫嫂子去世不到三个月,尸骨未寒。那老宫怎么就能忍心这样做、有心这样做?!太不对人了吧!”老铁轻轻冷笑了几声说:“呵呵,俗话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那宫嫂已在九泉之下,也难说宫哥怎么对得起对不起她了。” 我知道他和老宫的关系有点铁,我们不会想到一块去,但是我还是坚持着说:“那也太快了吧。为什么非要这么急呢?”老铁撇着腔,阴阳怪气地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嘛。这大老宫也快40岁了,有个救命稻草还能不赶快抓住啊。何况又是这么个年轻美人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我听了心头一震:“美人儿?谁家的年轻美人儿能相中这么丑的一个老鳏夫?”那老铁嘻嘻笑着,一边说:“人家老宫还就是有本事,稳坐钓鱼舟,手到擒来。”我说:“你能不能来点正经的。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女方是谁?

  “初丽凤”。

  初丽凤!!!一听到这个名字,简直要把我惊呆了。猜一万猜,我都不会猜到是她。怎么可能呢?!

  这个人我认识。

  那是我刚来不久的时候。因为有一道数学问题牵涉到化学知识,我便去请教芮姐 。这芮姐姓芮,30岁年纪,济南人,化学教师,带着一个四岁的儿子在此教书,已经三年了。她教课好,对人又和蔼可亲,所以我们几个年轻一些的,都喜欢叫她芮姐。记得那一天她没课在家,我便到家里去找她。一进门,就看到她和一位年轻女子在说话。那女子穿着一身可体入时的深色制服女装,显得十分素朴娴雅。她中高个儿,身材苗条;白皮嫩肉,秀发齐耳;明目皓齿,清丽可人。只是白皙的脸庞微微有点发黄,眼圈隐隐有些暗淡,神情显出一丝丝忧虑。但是这些微小的瑕疵,并不能丝毫掩盖她的美丽,相反的,倒是给人一种楚楚动人的感觉。见我进来,芮姐便向我们分别做了介绍。我得知那女子名叫初丽凤,家住董村,高中毕业后在公社联中担任民办教师,去年到这里代课数学,我分来她调走。我们简单地客套了几句,又一起和芮姐聊了一会家长里短的事。那姑娘说话温柔清晰、娓娓动听,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见我找芮姐有事,便彬彬有礼地告辞走了。我便开始向芮姐请教,问题很快解决了。之后,芮姐叫我稍坐一会,她还有话要说。接着她问我年龄多大了,我笑着说整整二十三岁半。她又问我有对象没有,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了。我知道她说话快,经常象机关枪打连发一样,这是她的特点,所以我也不制止她,任凭她说下去。“许仙,如果没有对象,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我笑了笑说:“芮姐,给我介绍谁呢?” “就是刚走的那一位。” “哦,是她?大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她看着我笑嘻嘻地说:“这叫做心血来潮即兴发挥。今天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就觉得真是般配。其实年龄上也合适,小初属猴的,应该是 比你大一岁,对吧?”不等我说,机关枪又接着嘟嘟啦:“她在这里代课一年多,没事总爱往我这里跑,我了解她。这姑娘不但漂亮,而且性格温柔善良,为人也忠厚。老师们都喜欢她,称她是校花呢。小许,你琢磨着这事怎么样?”我想了想,插了一句:“既然她这么优秀,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找婆家呢?”芮姐摊了摊两手,对我说:“谁说不是呢!连她爹妈都拿她没办法。多少好人家来提亲她都不愿意。今天看到你,我突然想到,大概这才是他要找的白马王子吧。”我连忙说:“不不不,大姐,我算什么白马王子,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只不过是被文革扫地出门的一个臭老九啊。” 芮姐向我撇了撇嘴说:“看你说的。在乡下人看起来,这大学生还是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还是香饽饽,宝贵着呢。”我不想再听她啰嗦,便说:“大姐,承蒙你好心,看得起我,你的好心我领了。但是实话告诉你,我不能接受这门亲事。”她瞪大了眼,直直地望着我:“为什么?” “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了对象了。”我终于亮出了底牌。“是真的吗,在哪里?” “荣登。” “确定啦?”我咧嘴笑着,浪漫了一下:“天崩地裂不动摇,海枯石烂不变心嘛,雷打不动啦。”芮姐又简略地问了问我对象的基本情况,然后笑了笑说:“小老弟,恭喜你了。不好意思,今天这事只当我没说。” 我逗笑地说:“大姐虽然没有当成月老,但是我还是一样感激你。如果我许仙没有那个白娘子,兴许还真要和这个初丽凤结亲,让你这大媒吃条大鲤鱼呢。”说完,我二人都哈哈笑起来。就这样我认识了美人初丽凤。以后又在校园里见到过两三次,见多眼熟了,益发觉得她出众的美丽。 现在,听到铁奎说初丽凤要嫁给宫达,我觉得简直是天方夜潭。我实在想不通,这老宫究竟何德何能,竟有这大的本事,硬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姑娘,活生生地揽到自己怀里来!再说初丽凤,又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昏了头了吗?你到底图那宫达的什么?!是图他的钱,还是图他的势,还是图他那面貌长得可爱?我由于困惑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

  “真是鲜花插到牛粪上,标标准准的。这小初红颜薄命啊!” 我愤愤不平地说。见我如此,那老铁轻轻冷笑一声,不无讥讽地说:“嗬,皇帝不急太监急啦。我说许仙啊,这鲜花牛粪都你情我愿啦,你还在这里生的哪门子气、吃的哪门子醋呢?别再闹小青年意气啦。依我看,这牛粪好着呢。牛粪壮,营养丰富啊,牛粪还生暖啊,是不是?” 我没有说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嘻嘻地笑着走了。我也慢慢静下心来,仔细想想铁奎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二人结不结婚与我有何相干!吃着自己的饭,干么要去管人家的事!再说这老夫少妻的情况也并不鲜见,其中也不乏美满幸福的范例。为什么人家宫达就不能行此一举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开始淡定下来。我决定不再去叨叨这件事,顺其自然,在一旁作壁上观吧。

  不多几日,宫初联姻的事,已是众说纷纭,轰动了整个校园。回想两个多月前,也有同样的轰动,但那是全校一致的同情和哀伤。这一次,情况却完全不同了,怨怒、赞可、嫉羡、鄙视,百味杂陈,什么样的态度和议论都有。其中最多的议论,是和我先前 的观点完全相同,认为宫达刚死妻子又寻新欢,有点薄情寡义,何况又是个老牛吃嫩草,更是鲜廉寡耻。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铁奎一帮铁哥们的意见,他们认为老宫死了妻子另组家庭合情合理,无可非议。一些老教师却是态度微妙,他们出奇地沉默和冷漠,可是有几次我却注意到,当他们把目光投向宫达的时候,显得好像有些鄙夷不屑。当时我就想,那目光中肯定蕴藏着某种复杂的心情或奥秘,这些人的态度令人难以捉摸。

  这些日子里,宫达老师又在做些什么呢?他是没有听到那些议论,还是听到以后置若罔闻?在这几天和他若即若离的接触中,我看到他表现得坦然自若,好象是对自己的决定无怨无悔,对自己的人生道路充满信心。他每天照常认真地上课,课后就把时间用在装点他那小小的洞房。见了人依然愉快地微笑、热情地招呼、亲切地交谈。看到他这样,我甚至觉得,我们这许多人可能都没有正确理解他,大大错怪他了吧!

  不几天,学校又到了最忙的时候。期末考试在即,春节也将来临。每个人都在忙着办好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闲心侧目旁顾了。校园里的轩然大波也就不消自灭地平息下来。到了腊月二十日,学校放了寒假,我也要回老家过年。临走的时候,我和各位老师道别,当然也去和老宫说声再见。他告诉我,准备年前结婚,但是喜日还没有最后确定。他笑咪咪地叫我放心,说等回来再吃他的喜糖不迟,一定会给我留个双份。说实话,尽管我最近又开始看不惯他的做派,心里不是太喜欢他,但是他对我一直还是蛮不错的。他祝我 一路平安,我也少不得祝他新婚幸福,然后就登程回家去了。

  等我年后再见到老宫,已经是开学半个月以后的事了。记得是在龙抬头的那一天下午,宫达携夫人初丽凤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学校。年前他们到公社登了记,没有举行婚礼,直接旅行结婚去了青岛济南等地。回来后他们住进了那间精美温馨的小屋。我也如约得到了双份的喜糖。看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甜美。小屋里经常你弹我唱,不断传出欢声笑语;每天一早一晚,夫妇二人都 外出漫步,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宛如一对初恋的情侣。可以看出来初丽凤心情很不错,过得很满足。原来我和很多人都曾经担心过的“红颜薄命”,现在看来应该是个错误的判断,我们所担心的厄运,并没有落到她的头上。这善良女子能过得幸福,其实也是众人的愿望,现在看来可以放心了。

  在小屋住了一段时间,初丽凤的肚子开始鼓了起来,夫妻两个便搬到董村她娘家去住。宫达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早出晚归。初丽凤的 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大约是六月末的一天,她在医院里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当天,宫达从医院来到学校,喜得嘴都合不拢了。我和几个老师围上前去向他贺喜。当时,不知怎么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种奇异的想法,我这人嘴快,还没有细细思量,就马上捅了出去:“大子宫哥哥,你真能行,效率好高啊,这才几个月,这么快就生出小崽子来啦。”宫达一楞,涨红了脸,急忙解释说:“是早产,丽凤不小心摔了一跤。幸亏送医院及时,那妇科主任技术也好,才保住了母子平安,当时真把我吓坏了。”

  孩子满月之后,初丽凤抱着他来到了学校。当我看到那个小小的酒糟鼻子和肿肿的眼泡,我马上断定这遗产百分之百是宫达老师的真传。说实话,我从心里不是太喜欢这个孩子,总觉得他好象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产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多半是觉得那出生日期不是太对头吧。

  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宫达的好日子更是锦上添花,幸福的小家庭充满了欢乐。时间飞快地过去,转眼又到了秋风瑟瑟的十一月。欢乐之余,老宫也并没忘记去年那个不堪回首的痛苦时刻。有一天,课后闲聊的时候,老宫面色凝重地告诉我们,再过几天就是他那可怜前妻的一周年忌日了,他要回老家一趟,祭拜一下亡妻,看望老父亲和一双儿女,还说初丽凤母子也会和他一块回去。以后的几天,不断地听宫达念叨这事。听他这样说,我想这老宫总算还有些良心,初丽凤也算明白事理,我的内心也由此感受到些许的宽慰。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说,她从烟山老家来,是宫达老师的表妹。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许素田,1945年生,山东菏泽人,1962年考入山东大学数学系,1968年文革中毕业,被分配到山东莱阳姜疃高中任教,后调回定陶一中任教务处副主任兼任高三数学,1988年被评为山东省第一批高级数学教师,1999年退休。作者自幼喜欢读书、酷爱文学,喜欢写作,时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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