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康复者的下半场
导读
他们用两个多月时间打赢了前半场,但剩下的半场,没人知道何时结束。
本文来源公众号极昼工作室(media-fox)
文丨李晓芳 周航
编辑丨王珊
春天来临,玉兰花开过,空气中弥漫着香樟和槐花的混合香气。越来越多的新冠肺炎患者被治愈、出院、回家,试图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截至4月19日,全国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治愈出院病例超过7.7万例。然而一张迟迟无法转绿的健康码,几条带有恶意的留言,对感染家人的愧疚,以及生怕自己还带着病毒的小心翼翼,都会令他们无奈地发现,回归日常生活,“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他们用两个多月时间打赢了前半场,但剩下的半场,没人知道何时结束。
武汉长江大桥下看日落的恋人。
以下是四位新冠肺炎康复患者的讲述:
1
如果不是我,家人不会承受这一切
讲述者:王萱
地点:荆门出院
时间:2月17日
出院之后,我回了父母家。 (注:疫情早期,患者康复后可居家隔离,进行14天自我健康状况监测。随着复阳案例的增多,武汉防疫指挥部在2月22日发布通知,治愈出院者还应到指定场所统一实施为期14天免费的康复隔离和医学观察。)
当时社区就说要来封门,本来是要用木板钉起来的,因为我们家的门是往外开的,钉死了就没有办法开门拿菜进来,也不能扔垃圾出去,最后就在门上贴了两张封条。封了大概三天,社区说,区里面的领导过来检查了,说这样不行,要把整栋楼给封起来。
我们那栋单元一共11层,每层4户,也就是说44家人都要被封起来。社区的网格员每家每户地做工作,最开始把楼里所有人都拉进一个微信群,有些住户因为害怕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我爸也在里面,过了一会儿网格员把我爸踢出去了。
2月24号左右,社区的人给我打电话,说因为武汉出了政策,出院的人要去酒店集中隔离14天。
酒店不能开空调,被子也很薄,我每天把羽绒服搭在上面,还是感冒了。第10天的时候开始咳嗽,第12天咳得更厉害了。期间,住我楼下房间的一个女孩子,检查出来复阳了。当时对我心理影响挺大的。我非常害怕我的肺的情况恶化了,因为出院的时候肺还有一点轻微问题,加上又出了新闻,武汉有个患者出院后在隔离酒店过世了 (注:据媒体报道,3月2日,武汉新冠肺炎治愈患者李亮在酒店隔离6天后死亡,他的死亡证明显示其死于新冠肺炎、呼吸道阻塞猝死、呼吸循环衰竭) ,一切都让人觉得很恐慌。
当天坐着救护车去定点医院,自费拍了个CT,出来的结果是炎症完全吸收了,肺部是没有任何异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复查之后,心里那块石头放下了,第二天我就没有怎么咳嗽了。
在酒店隔离完14天,我打算回我公公婆婆家。因为我爸妈作为疑似患者也被拉去酒店集中隔离了,家里又没有菜又没有人。而且从住院到隔离,我已经在外面过了一个多月了,真的很想我女儿。
那天下着大雨,好冷。门卫不让进去,他给社区网格员发了语音,说这个人从酒店隔离出来的,现在要进小区。他手机外放的声音很大,我非常清楚地听见,网格员说这个人是确诊病例,绝对不能让她进来。
我给指挥部、街道、我爸妈家的社区工作人员打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他们都说我有解除隔离证明,核酸检测没有任何问题,是可以回去的。但我就在门口进不去。我老公下楼,隔着门陪我,他在里面,我在外面。最后没办法了,我说那我去我爸妈家。
刚拐了个弯,我老公给我打电话,说我婆婆把我女儿抱下来了,你看一眼再走。我站在外面,我婆婆抱着我女儿,小孩想来拉我的手,门卫说,你快走你快走,别害了这孩子。我只能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办法回头,眼泪当时就已经没办法忍住了 (哭) 。
我在家待了有三四天,我爸妈才从酒店回来。隔离酒店的早餐每天都是泡面,我爸常年有胃病,吃了之后十二指肠就发炎了,什么都吃不下,一吃就吐。他也忍着不说,有一天跟他视频,我觉得他整个人状态很差,一问才说他大概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我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跟指挥部联系,才带着去医院做了检查。回到家的时候,他瘦了很多,眼窝都凹进去了。
我妈是很爱美的一个人,每天会坚持化一点淡妆,定期去染白头发。他们从酒店回来那天,我一看她头上的白头发,我就受不了,感觉14天里他们像老了10岁一样。我就躲在厕所里面哭,不想让他们看到。
武软康复驿站,来自湖北省中医院的刘芙蓉医生带领11栋隔离区的康复隔离人员做八段锦。
我在住院,包括隔离的时候,自责情绪非常重。我跟我爸妈也说过,后悔自己回来了,不回来起码不会波及到他们。
腊月二十七,我跟老公开车从武汉回到荆门。大年初一,早上起来我就有点头疼、鼻塞,眼周特别疼,疼得眼睛睁不开。
到了初三,我老公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怎么那么烫啊?然后量了下体温,38度2还是38度3。我跟我老公立马就去了医院,CT结果出来,右下肺有一点问题。医生说先吃着药,回去之后一定要隔离。一回去我就躲到房间去了,我老公把他和女儿的东西全部收了,去我婆婆家。
2月1号上午我去复查,感染的范围扩大了。我当天就被拉到医院去了,第二天出的核酸结果是阳性。下午,我爸妈也在医院拍了CT,我爸爸右下肺感染,我妈妈肺上有轻微的条索状。第二天他们作为疑似病例被收进去了,但他们的核酸结果是阴性。
我老公也发烧了,右下肺感染,核酸结果也是阴性,他和我女儿、公公婆婆作为密切接触人群拉去酒店隔离了。隔离点很冷,被子特别薄。我女儿两岁,跟着我婆婆,那个房间每次只发一份饭,分量也不多。
我心里特别难受,觉得如果不是我的话,我父母也不会遭这个罪,我家里人包括女儿都不会承受这一切 (哭) 。
家里人劝我说,哎呀,小事啊,都挺过去了。
荆门是3月18号解封的。3月17号晚上,我和女儿视频,当时我们已经分开有五十几天了。我说明天解封了,你可以过来找妈妈玩。她那天特别兴奋,早餐都不吃。她进门的时候我在刷牙,她想过来抱我。我马上说你等一下,你站那别动不要过来,妈妈去戴个口罩。
那天晚上她要跟我一起睡。就算是戴着口罩,把她哄睡着之后,我都不敢面朝着她呼吸,一直背对着她。
出来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歧视。跟我一个办公室的女孩子,我们以前关系很好,经常是你给我带吃的,我给你带吃的。最近她话里话外就说要不你干脆辞职算了,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会难受。
我老公复工了,同事也会跟他半开玩笑,其实也是半说实话,说害怕他。我老公也半开玩笑地回击过去,说我现在才是最安全的,我核酸做了两三次,我老婆也献了血浆,有抗体的。
我父母都是老师,之前一直是住在 (学校的) 家属房,也是因为这个事就不敢回去。因为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回去的话,别人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我到现在心里都会有一点愧疚,觉得就是因为我的问题。包括我姐姐的儿子五六岁,处在似懂非懂那个阶段,他有时候会说一些很伤人的话,说我不去小姨家玩了,不去外公外婆家玩了。我正好出去上卫生间,我妈妈就把免提关掉了,她可能怕我听到了心里不舒服。
现在解封了,家人都到一起了,然后是另一个无休止的过程,就是转码。荆门政策是出院满28天,复查没有任何问题,就可以申请转绿码。
4月1号,我到支付宝里去看,我的红码转(绿)了。当天下午我就带着我女儿去小区门口的公园遛了一圈,她特别特别开心。
但支付宝的码是湖北省的数据,武汉是扫微信的武汉战役健康码,不认省里的码。4月9号回武汉的时候,小区只扫了司机的码,所以我就回来了。但现在我连小区门都出不了。
其实并不是我转了绿码我就要去哪,我一样待在家里,但就像群里有人说的,可能这就是一种想要证明自己和健康人是一样的心理,一种认同感。
我们有个病友群,最开始就是因为转码的事情建的。群里有一个女孩子,父亲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前段时间群里很多病友去领骨灰、选墓地,很多,真的很多。
有人在群里说,不想听你们讲这些,本来就很压抑,等我的码转绿了就要把这个群退了。但也有很多人说,群留着也好,因为有些话你不知道去跟谁说,只有在这个群里聊,大家懂你的感受。
2月8日,广州,一名新冠肺炎患者出院,与两岁的儿子团聚。
2
万一我复阳了呢
讲述者:林然
地点:深圳
时间:2月17日(第一次),3月15日(第二次)
我从确诊到现在做了23次核酸,还是比较担心复阳。目前我还有点症状:嗓子底部有点痒,就是靠近锁骨那边,偶尔会胸闷,一闷就感觉会扯着胸口痛。
4月11号我拿到了深圳的绿码,也不敢回武汉,就去了杭州,定了酒店暂时把自己隔离起来。前两天去千岛湖散心,吹着吹着风,突然间咳了一下,嗓子发痒。我就有点慌,赶紧回了市中心,想着再查一个核酸算了。就算自费,我也掏钱做,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
我是1月20号从武汉去长沙玩,24号去了香港,2月1号过海关到深圳,当时就有点不舒服,我以为是上火了。但我14天里有湖北旅行史,所以就上报给深圳海关。当天测了核酸,阳性。
我属于轻症,从入院到出院,所有的肺部CT都没有异常,嗓子痒,有咳嗽,出现过两次发热,刚好擦37度3那条线。
第一次出院是2月17号,还有点咳嗽,嗓子很痒。我问医生要不要再留一下。医生说你已经转阴性那么多次了。我从2月12号开始,连续做了4次鼻咽拭子、肛拭子核酸检测,都是阴性。
当时诊疗方案才出到第五版,第一次尸体解剖结果都还没有公布出来,所以核酸只做鼻咽拭子,没有后来那么多项。但钟南山团队不是提出在粪便里检测出病毒,才有做肛拭子。
一开始是可以居家隔离的,本来要去深圳一个朋友家住,但我怕复阳感染他们,最后去了他们家一套没有人的房子,结果第二天就被送到了街道的健康驿站。隔离的第三天做检查,也是鼻咽拭子、肛拭子,还是阴性。结果第七天做检查,肛拭子核酸检测显示阳性,我又被送进医院了。
当时查出复阳,反而是觉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因为我本来就觉得我还没好,查出来能去治疗也是好事。
一位患者的核酸检测单。
第二次住院,诊疗方案已经是第六版,我都是做鼻咽拭子、肛拭子、痰、唾液、尿液检测,还会抽血测抗体。 (注:2月19日,国家卫健委发布第六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其中更新临床特点一项,“为提高核酸检测阳性率,建议尽可能留取痰液,实施气管插管患者采集下呼吸道分泌物”。)
2月25号我在医院做了第一次核酸,都是阴性。隔了两天又做一次,鼻咽拭子、痰、唾液、尿液都是阴性,肛拭子阳性。
我听到隔壁的人复阳了两次,心理状态就有点不对。每次医生来查房,让他吃药,他特别大声地在那哭,他说我不吃,我已经第三次进来了,你就不能直接给我弄好啊?
这次在医院待了20天,嗓子有点疼、痒,还出现了腹泻、胃反酸。基本是每隔两天就做一次核酸,还挺遭罪的。前面几次一直是其它项阴性,肛拭子阳性。最后4次连续阴性,才出来。
深圳是出院后,隔离点会在第7天、第14天查一次核酸,然后集中隔离解除后的第2天、第7天跟第14天,再给你查,一个月的时候再随访一次,之后就是三个月、六个月的时候检测一次,要随访一年。
3月29号那天是隔离第14天,我的咽拭子出现可疑阳性,我当时觉得应该继续进行治疗。但30号复检了一次,是阴性,还是放出来了。
解除隔离后,4月1号我又去了医院检查,之前我的CT一直没有问题,这次结果出来,有点特别小的异常,咽拭子检测结果是可疑阳性,我以为能治了。
疾控中心通知我第二天再复检一遍,2号的复查结果是阴性,所以他们也没干预,还是放我走了。我挺无语的,不能出现一个可疑阳性,第二天再查个阴就万事大吉,哪有第二天就好的,而且还有假阴性。当时我就计划再去杭州查一遍,因为杭州是出现可疑阳性就继续治疗,直到连续五次阴性。
肺部的小问题也没吃药,算自愈了。只是医生后来有说,肺受到影响未必在CT上表现出来,半年之后可以查一下肺功能。
4月8号复查了一次,10号、15号又分别做了一次,都是阴性。我还是比较担心复阳,后面两次我自己又额外要求加了痰液检测。
这么多天下来,结果反反复复的。第一次出院连续5次阴性了,第6次来个阳性,一下弱阳,一下阴性,哪一个不冲击我的心理防线。
确诊之后我一直关注香港的新增病例。当时住尖沙咀那边,我很喜欢去酒店附近的一家店吃饭,特别怕传染给他们的店员。连续关注了14天,看尖沙咀没有新增病例,我才放下心。
我原本计划一解除隔离,就去吃火锅的。医院和疾控中心那边也说,我有解除隔离的告知书,是自由人,只要戴着口罩,想去哪里吃东西都可以。但可疑阳性一出,我就打消了念头。我是想等我的症状完全消失,再自由地出门,到现在火锅还没吃上。
武汉大学的樱花。
3
在家戴着口罩,吃饭用公筷
讲述者:一北
地点:武汉
时间:3月2日
3月11号,隔离的第8天,我们收到了隔离点的一封信:“亲爱的各位康复留观人员: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院子里的玉兰花已经盛开了。”
窗外是个院子,我之前没有留意过,根本不知道院子里那棵树是玉兰。收到信,我第一时间去窗旁看了,真的盛开了,还有些花朵被风吹落在地上。我当时就感觉一切都快好了,因为春天都来了。
我们家三个人中招,最开始是我妈妈,1月27号晚上开始发烧,后来还出现了腹泻、咳嗽症状。2月3号,我妈妈说有点呼吸困难,我送她去医院吸氧。那天我也感觉有点不太舒服,整个人快站不住了。第二天我去医院做检查,双肺感染。我爸爸也做了CT,显示肺部感染。我朋友帮忙订了个宾馆,把我爷爷奶奶还有弟弟都隔离出去了。
我查了5次核酸,第5次才查出来阳性。我妈妈是最严重的,但她做了6次核酸检测,一直都是阴性。我爸是查了8次,前几次是通过喉咙取样,都是阴性,最后一次是通过鼻腔取样,才显示阳性。
我是2月9号住的院,16号转去方舱,在方舱住了16天,然后去隔离点,待了14天。
康复隔离点里的医护人员。受访者供图
康复隔离点是学校改建的,有一次跳闸了,我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把头探出来,然后站在各自的门口聊天,讨论晚上睡不睡得着觉,聊自己是哪天发病的,当时医院是一个什么场景,有的还收到了家人的病危通知书。很多人没办法入睡,半夜坐在床上发呆。
我所在的隔离点窗户是用木板跟铁丝网封住的,最右边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洞,手可以伸出去。我感觉好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了,特别想回家。所以我每天把手从洞里伸出去无数次,会有风吹过来,感觉特别舒服。
隔离点铁丝网上的洞。受访者供图
很多人都会打卡记录。因为你在方舱,你是不知道自己哪天能出院的,但出院后在隔离点,你明确知道自己14天后就可以回家。我有一个朋友特别搞笑,他从方舱出来之后去隔离点,带了14瓶牛奶,正好一天一瓶,喝完最后一瓶就出去了。
3月17号,我从隔离点回家,当时妈妈已经出院在家了。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见面一定要跟她拥抱,后来觉得还是要保持距离,所以也不可能拥抱。也没有说话,就一直在笑,包括我爸回来那天也一直在笑,什么都没有说,大家就互相看着在那笑。
回家第一顿饭,我做了青菜、一个汤、烤鸡翅,还切了橙子。当时觉得回到家能吃自己做的饭就很开心,也不会多想其他的。过了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有点低落。
住院期间,我一直幻想的就是新冠肺炎一夜之间消失了,想过无数次。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无数个14天,我也觉得很麻木。你发现肺炎不可能一瞬间消失,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爸爸前两天也回来了,他还是非常严格地在进行隔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基本上不出来。我们在家戴着口罩,吃饭用公筷,但我爸爸还是会跟我们离得很远,还背对着我们吃,吃完之后马上回房间。没有办法回到最原始的那种生活状态,还是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我有个朋友,她妈妈之前也出现了症状,当时她带着妈妈在医院打针,我带妈妈去做检查。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朝她走过去。她说你离我远一点,我现在身上可能有病毒。那是我第一次强烈感觉到,原来人跟人之间是没办法靠近的。
我们计划,等一切都好了之后,我朋友把她爸爸妈妈带着,我把我爸妈、弟弟带着,大家一起拍个全家福。
一北的健康码已转绿, 在家附近散步时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4
我从网络暴力中走出来
讲述者:李琳
地点:河南
时间:2月8日
康复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听到家里人讨论任何关于疫情的事,一听到就会很烦躁。
我是1月23日出现症状,打电话住院,2月8日傍晚出院。出院前做了两次咽拭子的核酸检测。当天回了家,第二天出了隔离政策,去了酒店。
隔离期间,每天就是休息,吃饭,三两天看一部电影。那时候身体还很虚弱,上午要睡,下午也要睡。每天早上吃完饭,稍微活动一下,坐那就犯困。到晚上11点,头就很难受,必须马上睡觉。
隔离结束的那天,我没回家,而是先去了血站,之前已经做好了各种检测,肝脏没有问题,没有感冒,没有梅毒、艾滋这些疾病,拿着这些证明才能捐献血浆。
刚确诊时,我就想着康复后捐血浆,因为知道非典时期有用过血浆疗法,最早想的是给自己家人用,我妈妈也感染了,不过用不到,但还是说能帮助其他人吧。
一位新冠肺炎康复捐献者做血浆捐献前准备
很多人说,之前那么多人好了,怎么没几个人去捐献,其实很多人年龄、体重,不符合条件,或者是有一些其他基础疾病,都不能捐献。
之所以情绪不太好,是因为那阵子网上对我有很多议论。之前媒体报道过我的经历,很多人就在微博评论,说我跑到哪到哪,到处散播病毒,害了全县城。
一开始我选择忽视这些声音,但后来被动接收了很多消息,比如说我的好多同学,朋友们,他们就跟那些人对骂,然后又被骂的很惨。
所以我才会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会考虑得比较严重一些,自己会不会这一生就被别人抹黑了,感觉自己是个大罪人。
我是在武汉读大学,1月19日回家后,我就在我们家附近活动,只是散步路过我姨家,进去坐了一会,别的地方都没去过。
说实话,那时候确实没太当回事,确诊人数这么少,怎么会轮到自己,然后我平常也不是太关注新闻,就是学习,不会想到后面那么严峻。
我也在评论说,你们有没有证据?你们凭什么这样?反驳了两三句,然后人家就把我微博给扒出来了,我觉得很没意思。
包括之后一直有媒体给我打电话,我都是拒绝,但是他们又把我拒绝的那些话,录了音,剪辑出来,没有经过我同意,又报道出来,炒作,根本不是我的原意。
比如我私底下抱怨,自己被说的人不人鬼不鬼,好像全县疫情都是我造成的,但他们就给我放到网上去。一些人就看到,就和我家里人说,怎么你家闺女这样说话,家里人就很在意,说不要接受采访了。
还有人微博私信我,是不是又出门了,穿什么衣服的是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邻居,那时候我都隔离结束一个月了。
那段时间真的挺低落的,很烦躁,一听到家里人讨论疫情就很烦。也因为我的原因,我爸和我哥都不能去上班,那都3月上旬了,他们还不能工作。
我试着找过心理援助,我们县的一个志愿者,他说不行的话,给我找心理咨询师,我说算了,我自己再调整两天。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跟身边比较信任的人倾诉,让他们评价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可恶。
后来也就慢慢放下了,尝试着去理解,这个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经历这个事情之后,会觉得很多新闻都不是那么真实,微博上那么几个字,讲不清楚前因后果的。
后来我还安慰微博私信我的邻居一番,告诉他我已经没事了,把各种解除隔离的证明,献血证明都发给他看。
他就说,你好了,为什么不发声明?他就是普通村民,不知道我出院就是康复了,以为得了这个传染病,一直都很危险。
我们家这边的人好多我也不熟,但我和我妈出去散步,一直都有人指指点点,有时候我看他们一眼,就不说话了。
我现在尽量少出门,一次性买很多菜,有时候两三个快递攒一块取,不愿意抛头露面。
生病那时候,我瘦了八九斤,现在感觉都回来了,甚至更胖,脸似乎比以前还要圆。
因为之前接受采访,我主要介绍自己怎么应对病毒,很多人还说,我怎么完全不知感恩,明明医生治好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医生精心照顾下康复的,去医院不就是为了看病么。
我一开始去的是县医院隔离病房,条件比较简单,就是两个单人床,有插座,别的没了,中间就给我们转到了传染病医院,也是刚建成,有的屋子线都没有接好。
我想说的是,即使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医院也在尽可能给我们治疗,医生和护士确实是很辛苦的。
医院还给我用了很多免疫球蛋白,我知道很贵,和医生说,留给老年人,医生就说,你年轻,也得尽快好起来,给全市人民树立信心。
我是我们县第一个出院的,那天县里的领导,市里边的媒体各种都来了,这些我也很意外,之前不知道,但是也很配合。
那些照顾我的护士一直戴着口罩,我连面都没见过,出院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我想帮他们买一点口罩,但那阵子还是比较紧张,给厂家打电话都没有人接。
现在我就是在家,白天帮我哥照顾两个孩子,晚上就写毕业论文,想着早点毕业。
得了这场病后,我会更珍惜生活,不管是酸甜苦辣,还是各种磨难,其实都是都代表你还存在着,还活着。
治疗的时候,我经历过几小时的呼吸窘迫,不知道那算不算很接近死亡,就好像你跟社会的连接在慢慢变弱,慢慢地,你就不再感受到这个世界了,真的会有那么一刻,你会非常留恋很多东西。
这几年,我们村这边,大大小小的路都重新铺了一遍,还有路两旁,之前顶多是自己门前的小菜园,现在都统一规划成花坛,垃圾也不像以前直接就地埋个坑,而是有集中处理。
虽然只是一个小乡村,但它在春天开花的时候,颜色是有层次感的,从白色到深玫红色。你会觉得不是随随便便种的几棵树。果园也是种了猕猴桃,红提葡萄,非常好看。
以前每年在家,不是冬天就是夏天,冬天光秃秃又冷,夏天又热得不行,都不怎么出门。今年整个春天都在家,真的第一次感觉到,农村这种非常原生态的自然风光,城市的公园根本比不了。原来家乡的春天,这种烟波绿的颜色,会给人那么好的心情。
(文中采访对象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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