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恩事件周年记｜他的戏剧人生
戈恩度过了怎样的一年？
作者 | 杨玉科
编辑 | Jane
来源 | Automotive News
来自帮宁工作室（gbngzs）的报道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一年前的今天——2018年11月19日，正如日中天的跨国汽车公司领袖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因被控金融犯罪突然在东京被捕，随后被移送到东京拘留中心。彼时的戈恩身兼数职，既是日产汽车和三菱汽车的董事长，也是雷诺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同时还是雷诺-日产-三菱联盟首席执行官。
一年后的今天——2019年11月19日，所有这些职位都与戈恩无关。此时，他在日本面临多项金融不当行为指控。时至今日，他还在等待那场还没有确切日期的审判。
戈恩的个人生活无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行动甚至与妻子和家人的接触都受到限制。他的苦难仍在继续。
这一年来，帮宁工作室几乎追踪报道了戈恩事件的每个重要时节以及联盟旗下各企业里的人生百态。我们之所以耗费如此心力于此，是因为戈恩作为全球商业领袖身上烙下的鲜明标签。通过记录与追踪，我们既想知道他的命运沉浮，也更想知道这个没有戈恩的全球最大汽车联盟将何去何从？
人生如戏。戏亦如人生。商业世界的残酷性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一年后，还有谁记得曾经叱咤全球汽车风云的一位叫戈恩的人？
01.
这是怎样的一年
这本来只是一次常规的商务之旅。此前，作为雷诺-日产-三菱联盟首席执行官，戈恩曾无数次往返日本。然而这一次，当他按部就班地穿过东京羽田机场前往移民控制站时，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场商务之旅之不同寻常。
据了解当时细节的人士透露，一年前的11月19日——那个非同寻常的夜晚，入境官员仔细检查了戈恩的护照，然后把他“请”进一间侧房。
东京检察官办公室人员已经在那里等待他。
当夜，目瞪口呆的戈恩就被毫不客气地送进监狱。戈恩身边的人说，他甚至连一个电话都不允许拨打——不允许打给律师，不允许打给他的秘书，甚至也不允许打给他的女儿。
说到他的女儿，当调查人员闯入戈恩的东京寓所时，他的女儿正在等待父亲回家。
这个令人震惊的时刻拉开了丑闻充斥的序幕。这一年来，丑闻和动荡推翻了戈恩作为世界上最受尊敬的商业领袖的荣誉和地位，也几乎要破坏他辛辛苦苦创建并维系20多年的雷诺-日产联盟，并引发日产汽车一系列混乱。
2019年行将结束。回到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戈恩为日产汽车规划了一个非常不同的愿景。据那些了解戈恩当时想法的人透露，戈恩计划在2020年6月前组建新的控股公司，将雷诺集团和日产汽车进一步合并，由新控股公司管控。
与此同时，他也在考虑进行管理层洗牌，可能会让他长期以来的门生西川广人（(Hiroto Saikawa)）失去日产汽车首席执行官职位，然后组建一支更年轻的高管团队。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取保候审期间，戈恩私下里对当前日产汽车业务状况恶化感到惋惜。
此外，因为日产汽车利润大幅下降，导致与大股东雷诺集团的合作关系也很脆弱。据称，戈恩对联盟新领导层没什么信心，怀疑这些高管是否有勇气解决如此庞大而复杂的业务问题。
戈恩的继任者——雷诺集团董事长让-多米尼克·塞纳德(Jean-Dominique Senard)和日产汽车首席执行官内田诚(Makoto Uchida)也面临同样质疑。有消息称，戈恩对联盟采用的共识驱动领导风格不屑一顾，称其为“圣诞老人管理”。
02.
业绩大幅下降
虽然戈恩被捕之前日产汽车业绩就有下滑趋势，但在过去一年里，日产汽车业绩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该公司上周表示，由于销量下滑，第三季度（2019年7月-2019年9月）日产汽车营业利润大跌70%，迫使其下调全年获利预期。
日产汽车不久前宣布，预计截至2020年3月31日的当前财年，其营运利润率将下滑至1.4%。2017年3月31日，也就是戈恩将首席执行官大权交给西川广人的前一天，日产汽车营业利润率还是6.3%。
戈恩毫不掩饰自己对日产汽车衰落的失望。
今年4月，戈恩第二次入狱后发布一份视频声明，谴责日产汽车当前业务“绝对平庸”，他还引用了当时一连串的利润预警数据。
“我很担心，因为很明显，日产汽车业绩正在下滑。”戈恩说，“但同时还有一件事情令我更加担心，我认为（日产汽车）目前没有建立联盟的任何愿景。”
戈恩被捕时，联盟正处于战略方向的十字路口。了解戈恩想法的人表示，戈恩对日产汽车在西川广人领导下的业绩下滑感到不满，并悄悄计划进行管理层改组。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西班牙籍高管穆诺兹(Jose Munoz)是接替西川广人的主要人选之一。穆诺兹曾推动日产汽车北美业务增长，后来担任日产汽车全球首席绩效官。
“西川广人和他的一部分亲信会离开，戈恩会重组管理团队。”上述人士在谈到戈恩计划时说。
这种论调与戈恩今年的说法相吻合。在戈恩最近一次公开讲话视频中，他将自己的下台描述为一些担心失去权力的日产汽车高管们精心策划的“企业政变”。
“这是一场阴谋。这是在背后捅刀子。”戈恩认为，有人担心联盟的下一步会走向融合，走向合并，这种局面会从某种程度上威胁到一些人，或者说最终威胁到日产汽车的自主权。
如今，西川广人和穆诺兹都已经离开日产汽车。由于自身薪酬丑闻，西川广人被迫于2019年9月辞职。穆诺兹在今年1月离开日产汽车，当时正值日产汽车高管离职潮，他现在是现代汽车全球首席运营官。
戈恩的2018年计划也有意满足雷诺集团最大股东——法国政府的意愿。戈恩设想的雷诺-日产控股公司，是一种实现法国政府希冀两家公司“不可逆转”合并的一种方式。
但消息人士称，戈恩也认为，控股公司将保护每家汽车制造商的自主权。他打算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建立它——雷诺集团和日产汽车保留自己的总部，保持他们独特的企业文化——即使他们在一个新发行的单一股票下面交易。
另有一名消息人士称，这起合并有可能使法国政府不再拥有日产汽车所有权，以满足日产汽车方面阻止法国官员干预其业务的愿望。
“这将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既能确保自主权，又不会改变各自习惯，同时还能实现不可逆性。”
上述人士表示，戈恩曾与西川广人和雷诺集团董事会讨论此想法，但西川广人提出了一些保留意见，倾向于让两家公司分别上市。
03.
“专注审判”
今天，联盟这一愿景已经跟戈恩不再有任何关系。取而代之的是，戈恩在日本过着受法院监管的生活，等待他的是四项金融不当行为指控的审判。他的保释条件禁止出国，限制上网，打电话和禁止联系其妻子。
这四项金融不当行为指控中，有两项控告他瞒报超过8000万美元的延期薪酬；另外两项是违反信托指控，指控戈恩为个人利益挪用日产汽车资金。倘若四项罪名成立，戈恩将面临最高15年监禁和140万美元罚款。
但戈恩否认了所有指控。
戈恩律师和他身边的人透露，戈恩正集中精力打这场官司。
但这可能是一场持久战，因为审判最早也要到明年春天才会开始。
他们表示，戈恩没有细想如果被监禁要面临的可怕情景，但却考虑过如果被判无罪，他亦没有任何复出的野心。
“我明白，对于媒体来说，戈恩被捕一周年具有一定意义。”戈恩的律师之一弘中惇一郎（Junichiro Hironaka）在上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但也请大家理解，戈恩先生正专注于为审判做准备。”
弘中惇一郎透露，只要条件允许，戈恩几乎每天都来律师办公室。
以下为戈恩被捕事件年表。
2018年
11月19日
当日，戈恩乘坐日产汽车商用飞机降落东京羽田国际机场。飞机一着陆，戈恩就被捕，直接入狱。
随即，日产汽车深夜召开新闻发布会，西川广人抨击他的导师，称戈恩执掌日产汽车期间谋划了多项金融不当行为，并表示日产汽车董事会准备解除戈恩董事长职务。
戈恩被关押在东京拘留所，这个斯巴达式风格的拘留所还关押着1995年东京地铁沙林毒气袭击案的日本邪教死囚。
与戈恩同时被捕的还有日产汽车高管格雷格·凯利(Greg Kelly)，他是一位来自纳什维尔的美国人，与戈恩关系密切的他被指控为戈恩同谋。
11月20日
日本媒体开始纷纷报道，有指控称，日产汽车为戈恩在世界各地住宅支付了大笔资金，包括位于巴西里约热内卢、贝鲁特、巴黎和阿姆斯特丹住宅，这些住宅不具备合法的商业理由。
11月21日
日本和法国政府表态支持一个稳定的雷诺-日产联盟。但有日本媒体报道称，日产汽车高管希望利用此次危机，削弱雷诺集团对日产汽车的影响力。
现阶段，日产汽车规模更大，业绩更突出。一种猜测很快传开：戈恩被捕是日产汽车为争取更多独立性发动的政变。
11月22日
仍被羁押在狱中的戈恩被日产汽车董事会解职。
11月26日
联盟伙伴三菱汽车也解除了戈恩的董事长职务。
11月30日
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请日本首相安倍晋三(Shinzo Abe)在20国集团(G20)峰会上坐下来讨论此事，戈恩事件由此进入外交领域。
马克龙被视为推动两家公司结成不可逆转的合作伙伴关系的政府力量，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却遭到日本质疑。
有报道称，安倍晋三对法国的意图表示担忧，并告诉马克龙联盟关系不应被干扰。
12月9日
阴谋论进一步蔓延，有未经证实的报道称，戈恩在机场被捕当天，他正和凯利一起商议准备解除西川广人的首席执行官职务。
12月10日
日产汽车也被指控，在2010-14财政年中，其瞒报戈恩退休后的延期薪酬，金额超过4000万美元。日本检方称，该公司文件隐瞒了这项信息，违反了日本金融商品交易法。
同一天，戈恩因涉嫌在2015-2017财年瞒报约4000万美元再次被捕。
12月11日
鉴于雷诺-日产联盟双方之间的不信任与日俱增、雷诺集团对证据的质疑以及法国政府对指控的怀疑，日产汽车向雷诺集团分享了一份针对戈恩的指控档案。
12月20日
据彭博社报道，针对戈恩在世界各地的公费住宅，日产汽车开始采取行动，没收钥匙并更换门锁，同时阻止戈恩代表和家人们进入这些住宅。
12月21日
仍在狱中的戈恩又因一项新指控而被捕。东京法院方面指控他违反信托，在金融危机期间涉嫌将自己约1700万美元的个人掉期合约亏损暂时转嫁给日产汽车，后又安排日产汽车于2009年到2012年期间向戈恩生意伙伴支付1470万美元。
据悉，该生意伙伴曾帮助戈恩处理当初损失。
12月25日
凯利获准保释。第二天，他顺利出狱。
2019年
1月8日
戈恩自去年11月被捕以来首次公开露面，他戴着手铐、穿着塑料拖鞋出现在东京地方法院。戈恩否认对他的指控，并声称受到“错误的指控和不公平的拘留”。在监狱里待了近两个月后，这位平日里一席正装的商人看上去比平时瘦了。
1月11日
戈恩因两项罪名被正式起诉，包括12月21日再次被捕时的“违反信托”，还有12月10日被捕时瞒报2015-2017财年延期薪酬。
1月18日
日产汽车和三菱汽车指控戈恩通过NMBV（Nissan-Mitsubishi）获得约860万美元不当收入。
据悉，位于荷兰的NMBV由日产汽车和三菱汽车共同拥有，它的成立是为了奖励两家公司的员工，能让那些创造出协同效应的员工来分享节余资金。
但日产汽车和三菱汽车声称，戈恩利用这家实体授权付给自己巨额奖金。
1月24日
戈恩辞去雷诺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职务。他在雷诺集团的副手蒂埃里·波洛雷(Thierry Bollore)被任命为首席执行官。时任米其林轮胎公司(Michelin)首席执行官的塞纳德被任命为董事长。
1月28日
媒体报道称，马克龙对安倍晋三表示对戈恩在监狱里的处境感到担忧。他批评说，戈恩被关押的时间“太长、太严厉”。
1月30日
戈恩自去年11月被捕以来首次接受媒体采访。他对日本经济新闻说，他是“阴谋和背叛”的受害者，并认为日产汽车内部的力量构陷他，目的是阻止进一步整合日产汽车、三菱汽车与雷诺集团的计划。
他曾计划将这些汽车制造商并入一家控股公司，并在2018年9月与西川广人讨论了这一战略。
2月13日
被捕将近三个月后，戈恩仍然身陷囹圄。他解雇自己的第一位律师——一位前检察官，然后雇佣了弘中惇一郎。因好斗作风，以及通常能成功切入案件核心并让他的当事人获得自由，这位备受瞩目的辩护律师被称为“剃刀”。
2月14日
雷诺集团取消了对戈恩3300万美元的延期薪酬和遣散费。路透社报道称，这种“黄金降落伞”在法国存在政治问题。彼时的马克龙政府正受到反对社会不平等的“黄背心”们的街头抗议的围攻。
3月5日
戈恩获准以920万美元保释，他以现金方式完成支付。
3月6日
在东京拘留所待了108天后，戈恩重获自由。
为躲避狗仔队，戈恩把自己乔装成一名工人，登上一辆小型商用汽车离开监狱，但他很快就被认出了。一场媒体的大追踪在东京上演，新闻直升机和媒体摩托车尾随着他穿过首都的街道进行现场报道。
3月12日
联盟伙伴之间的关系因戈恩事件而紧张。为了缓和事态，雷诺集团、日产汽车和三菱汽车的领导层在日本横滨会面，宣布一项新的协议，为联盟规划一场“新的开始”。
4月3日
戈恩在推特上开通了一个账户，并在他的第一个帖子中写道他将于4月11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并“说出正在发生事情的真相”。同时有报道称，日本检方可能会对他提出新的指控。
4月4日
在清晨对东京公寓突袭中，戈恩第四次被捕。在等待东京审判之际，这一行动令这位昔日的汽车业高管面临的法律风险进一步升级。检方指控他违反信托，称他挪用日产汽车约500万美元资金用于个人用途。
检方的指控文件称，从2015年12月到2018年7月，戈恩安排将约1500万美元从日产汽车全资子公司转移到一家海外销售代理账号。
戈恩又被送回东京拘留中心。
4月8日
在一场特别会议上，愤怒的股东们指责西川广人和现任管理层之前纵容了戈恩的不当行为。
4月9日
戈恩发布了一份第四次被捕前录制的视频声明。公开讲述了对他的指控，并抨击了日产汽车当前管理层，称他们先是让企业陷入困境，然后又“自私地”通过发动一场“背后捅刀”的政变来保护自己工作。
戈恩没有指名道姓，但他冷静、沉着地宣布，在日产汽车与雷诺集团合并的过程中有些人担心失去影响力，这促使他们策划这场针对他的阴谋。
“这与贪婪无关。这与独裁无关。这是一个阴谋，这是一个共谋，这是在背后捅刀。”戈恩表示，有人担心联盟的下一步会走向融合与合并，这种局面会从某种程度上威胁到一些人，或者说最终威胁到日产汽车自主权。
4月22日
日本检方第四次对戈恩提起诉讼，罪名是违反信托，通过“实际上由他拥有”的第三家公司侵吞500万美元。
4月25日
21天后，戈恩在缴纳460万美元的保释金后第二次出狱，但严格的保释条件禁止戈恩与他的妻子卡罗尔·戈恩（Carole Ghosn）接触。
5月27日
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雷诺集团和菲克集团（FCA）证实，他们正在进行对半合并的谈判。此举让被排除在谈判之外的日产汽车措手不及。
日产汽车不支持这一想法，这动摇了雷诺集团最大股东法国政府的决心。此后菲克集团于6月6日撤回合并提议，并将责任归咎于法国的“政治环境”。
6月25日
日产汽车股东们在公司年度股东大会上批准了一项旨在改善公司治理的全面改革方案。塞纳德作为新任命的日产汽车副董事长出席。他恳求持怀疑态度的股东给予他信任，保证会把日产汽车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
6月28日
戈恩的代表仓促组织了一场深夜新闻发布会，这将是戈恩第一次有机会公开发言。然而，发布会在既定召开时间的几小时前被取消。接近戈恩的人士表示，他们担心遭到检察官报复。
9月9日
西川广人被迫辞职，并于9月16日生效。此前他被曝滥用高管激励计划，使这家汽车制造商陷入进一步混乱。
9月23日
戈恩同意支付100万美元，在不认罪的情况下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简称SEC)达成和解。
SEC指控戈恩在近10年时间里隐瞒了约1.4亿美元的延期收入。被控与戈恩合谋的前日产董事凯利同意支付10万美元罚款，以达成类似和解。
同时，日产汽车作为一个企业实体同意支付1500万美元。
10月11日
雷诺董事会解除了波洛雷首席执行官职务，任命首席财务长克洛蒂尔德·德尔博斯(Clotilde Delbos)为临时首席执行官。据报道，波洛雷与日产汽车管理层关系冷淡，因此，此次洗牌也被视为塞纳德修补联盟关系的一次尝试。
10月24日
戈恩律师进行了一次胜算不大的尝试。在这个策略中，戈恩律师请求法庭驳回对戈恩的指控，称检察官收集证据的过程不符合法律程序，而且检方与日产汽车合谋陷害戈恩，侵犯戈恩人权。
截至上周，法院还没有做出回应，但拒绝放宽戈恩保释限制、让他可以和妻子联系的上诉申请。戈恩律师说，预计对戈恩审判最早要到2020年4月份才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