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第1010章—汉城保卫战的战略欺骗

  监狱的院子里此刻警笛大作,可照射五公里的探照灯如同魔鬼的千只眼,从各个角落照射到场院中央跪着的数十个被捆在一起的囚犯身上,准备执行死刑的狱警和宪兵荷枪实弹,站在四周看守,五辆大卡车已经发动,有几个文职人员在挨个囚犯询问姓名然后登记,那些不知道将要被带到哪儿去的死囚们,都胆怯地看着那些拿枪的军警,其中有几个孩子吓哭了,趴在地上抽泣。

  贝尔德是最后一个走出牢房的,那些囚犯们全都看向这个方向,似乎觉得一个外国人也和他们一样感到疑惑不解。贝尔德经历过数不清的这种场面,从1948年到1949年,他担任美国驻朝鲜顾问官和宪兵司令官期间,经过他的手签署处决令的案件就难以统计,保守也有万计,如今他面临同样的下场了,真是一种讽刺。贝尔德忽然觉得大脑剧痛、喉咙口有东西要呕出,随后胸闷气短,他感激地仰望苍天,总算没让他遭大罪……

  让韩国狱警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在门口爆发了。正当一伙人准备将贝尔德和另外十几个准备同车处决的共产党嫌疑犯捆在一起押送到第一号卡车前,贝尔德突然倒地,接下来发生了和金正炫一样的情况,七窍流血,抽搐几下就倒地身亡。院子里再次大乱。典狱长刚才还以为中毒事件仅限于那个金正炫,结果贝尔德也死了。他赶紧让探照灯照到贝尔德身上,再让法医对贝尔德拍照,他不敢怠慢,迅速将这个消息用电话报告给CIC综合科,这个科是专门和监狱接口的,值班军官马上将此情况报告给美军军法执行处,林少校今天就代表CIC在这里审阅韩国保安局提供的枪决名单。

  

  “贝尔德死了!”助手卡尔悄悄地打扰林湘说,“还有那个老金,都在行刑前死了!”林湘当即粉颜变色,随口问:“死了?怎么死的?”林湘皱眉问。“据说中毒而死!”林湘又问:“谁下的毒?”林湘头都没抬,继续审阅卷宗问。

  “典狱长说……是两个给监狱做饭的韩国妇女,她们按照上头的意思,对重要的犯人行刑前,送了碗面条,结果就出事了,那两个女人可能是朝鲜游击队。”卡尔中尉悄悄地说。“这么重要的犯人,就这么死了,典狱长有重大责任。”林湘平静地放下手卷,看看卡尔,“把典狱长抓起来审问,还有,是谁让他送面条的,贝尔德有特权吗?”

  “这个……典狱长是韩国警察厅任命的,我们干预的话……”卡尔有点为难,“李承晚总统知道的话,会提出抗议。”林湘冷笑了一下,看了看卡尔。“韩国警察厅长是谁任命的?”林湘反问。“当然是韩国总统府和驻朝鲜美军司令部联合任命,战争时期,关键还是安德斯准将说了算。”卡尔明白了林少校的意思。

  “那还有什么疑问呢?”林湘继续工作,由于心情被打乱,她草草地在行刑令上签了字,只留下一个人的名字,打了一半的红叉。“卡尔,你和崔忠浩上尉去监狱一趟,崔上尉临时管理那座监狱,让老崔关照一下这个叫朴瑾松的人,不要打死,要留活口。

  “是,少校!”卡尔点头,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像那些人要被扔进洛东江淹死。”林湘陡然愤怒起来,马道:“真是一些不知好歹的混账,你传达我的命令,这次要改为枪毙!这是国际通常执行死刑的做法,韩国人必须守规矩!”林湘没好气地摔了一下卷宗,“专门搞些私刑,简直没王法,难怪老百姓骂李承晚是独裁者!”

  “那我去叫崔上尉了!”卡尔中尉十分讨厌韩国军警在对待北方分子上的狭隘和野蛮,可有些事美国人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去。“等等,卡尔,”林少校站起来,神色严肃地特别关照最后一句:“把贝尔德和老金尸体都带到杀人现场吧,扔到坑里算了。”卡尔觉得不妥当。“那贝尔德…可是美国弄来的退役上校…是安德斯准将亲自关照的囚犯,要不要尸检?”

  “有什么可检的,一个美国叛徒,能有一副毒药送他见上帝已经是福星高照了,我真希望韩国人能把他捆上一块石头,扔进海里淹死。”林湘鄙夷地哼了一声,“太便宜他了。”卡尔不敢顶嘴,马上回答:“少校,我会将您的命令告诉崔上尉!”卡尔随即离去。

  釜山监狱外地一座小山上,松柏掩映下的一座坟场附近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穿着美军制服的韩国军警,他们的皮靴下是长约三十米,宽三米的浅坑。一阵排枪过后,被勒令趴在坑里的共产党嫌疑犯全部被打死,尸体扭曲,横七竖八地排列在土坑内,由于双手仍然被捆着,这些人死后也很有秩序。下一轮被带上来,这是由五十个死囚组成的队列,这些人被二百多警察夹着,如死狗一样连拉带拽塞到坑边上方的土台,警察们撤出,韩国保安局的一个少校指挥的行刑队列再次举枪,几乎一对一地将写死囚射杀,崔忠浩望着这些死去的人,目光被刺痛一般,挪移到了他处,虽然他是监斩官,但他不想看到这种场面。

  

  最后时刻,有人高呼共产党万岁,也有人大声啼哭叫骂,但更多的人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根本喊不出一句话来,其中也有亲兄弟、亲姐妹和亲父子的,他们在最后一刻彼此对望,相互喊着亲人的乳名,哭声震天。他们很想死在一起,但捆着臂膀的铁丝根本不容这种奢望,一阵寒冷的子弹射过去,人世间最后悲惨的生离死别归于平静,这次处决的二百多犯人就这样不到五分钟内,就几乎全部死于非命。

  

  然而,这其中有一个叫朴瑾松的朝鲜人民军南方游击队的领导人却只被击中了肩膀,随后被崔忠浩指定的军警推下坑里。尽管走下去补枪的军警几乎一个不落,再次对尚在喘息的未死囚犯补上一枪,可这位游击队政委很有经验,他装死逃过了一劫。

  凄厉的北风,卷着春天里最后一场狂暴的雪,扫荡釜山市区外的山野、摇撼着被子弹摧残过的古树驱干,光秃秃的树梢上,猫头鹰怪声叫着,一群夜未眠的苍鹰贪婪地用鹰爪蹬报松软的黄土,再将那些刚刚被枪毙草草掩埋的尸首啄得面目全非。

  阴森森的尸体坑里,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从里面蠕动出来,或许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两个小时的努力,才艰难地撞开了尸堆大山,在苍鹰即将撕啄他那双肿胀的眼睛的杀那间,猛地抓住了那只老鹰的爪,借助这只翼展足有一米五的鹰隼挣脱的力量,这个人终于从尸体堆里脱出最后一条被压的没有知觉的大腿,任凭苍鹰对他死咬和拍打,这个人就是不松手,由于他的伤不在要害,人与这只猛禽搏斗的结果是,他终于依靠鹰击长空的最后一点力量蹬上大土坑的上沿。

  这个人筋疲力尽,松开了鹰的爪,并跪在地上感激地看着这只受伤的猛禽哀鸣着冲破枯枝败叶,飞扬起大把的被他撕下来的羽毛,向空中冷森森的雪花深处冲天而去。这个不死的人就是朝鲜人民军南方游击队政委朴瑾松少校。

  凌晨三点左右,春雪越来越大了。像樱花一样飘下来的雪逐渐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尸体坑变成了银白的雪线,在黎明之前显得格外肃穆凄冷。朴瑾松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俘了,上一次是他领导的丽水起义,被南朝鲜朴正熙少校(后来的韩国总统)的部队围剿,弹尽粮绝不幸被俘,但由于他和朴正熙是同乡,又是同学,都曾在庆尚北道闻庆市高小毕业,又在1940年同去满洲国军官学校就读,两人曾经一同对抗日本教官,一同蹲过禁闭,因而当朴瑾松被俘后,朴正熙还是念了旧情,想了个办法让他中途逃走了。

  白桦树坚强挺立在远方,朴瑾松的眼睛眺望那里,他怀念北方的妻儿和同志们,怀念同志和战友,如今南方游击队生存越加艰难,他不能再继续坚持斗争了,他想归队。朴瑾松的肩膀还在滴血,子弹嵌入了肩胛骨内,每动一下就要付出剧痛的代价,可他不敢停留,因为天亮之前,他必须离开釜山,然后依靠自己在南方的老关系,想办法弄点吃的,只有恢复体力,他才能活着回到三八线以北去。

  他开始了艰难的逃亡,不过还未走出二十米,就听到了一阵呻吟声,不由得循声望去,之间萧索的树林边,一个身材很大的身影在雪里里蠕动,由于天光刚刚有点亮,加上雪天能见度高,朴瑾松看清楚这个人的位置,知道这是被枪毙的囚犯中复活的人,和自己一样。他犹豫了,如果去救他,那么,自己也可能走不掉,两个人逃亡的目标会更大,况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当地人,如果被他知道了,恐怕根本走不出去,就可能被他最后出卖掉。

  但是,他是人民军的政委,政治觉悟还是很高的,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同志,他这样想着,便又艰难地折向树林。但当他看清楚这个人不是韩国人,而是一个外国人时,他的脚停住了。“救救我……同志……”这个人忽然喊出了这句标准的朝鲜话,让朴瑾松非常吃惊。他马上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苏联顾问,或者是苏联派到南方的特工人员,就扑了过去。

  “你还行吗?”朴瑾松看清了对方面孔,再仔细看看他的伤处,关切地问。“我没受伤,同志,你认识老金吗?”这个外国人的朝鲜话相当不错。“哪个老金?”朴瑾松诧异了,朝鲜姓金的成千上万,他摇摇头。“同志,你是昨夜被处决的人吗?”外国人呻吟着说:“是的,我在监狱里被带出来,我看到了你,你在第一排,你很勇敢,但后来我就昏迷过去了。”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被他们押出来准备和我们一起上车的外国人,请问,您是……苏联同志?”朴瑾松犹豫了一下问。外国人说话了:“我叫贝尔德,原美军上校,1947年我曾经送走你们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李强国同志到北方,金秀琳女士是我的妻子……”贝尔德现在以此为荣了,他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老金曾经对他给予崇拜和感激,贝尔德打算此后以共产党同谋自居,只要能活着,他宁可背负叛逃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