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给巴金送生日蛋糕

  那天,我和源琼代表报社去看望巴金先生,源琼出主意去老大昌订了个蛋糕。

  巴金先生(资料图)

  那时,巴金身体不适,已不太接待访客。因先生名头大,我们总想见一见。

  巴金曾去法国留过学,非常喜欢法式大餐,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源琼说,“在他的生日那天到老大昌去订个蛋糕,提了去,老爷子会赶我们出门?”好主意。我又问,“如果他不在呢?”“怎么会呢,姚村不是说他病了吗?就算不在,我们等到他回来就好了。”

  武康路113号,黑漆大门,白色围墙,一排大树从墙上葳蕤挺出遮住了云。细雨正劲,镜片有点模糊,我们是骑车去的,穿着雨披。

  源琼走在前头,一只手拎着一盒鲜奶蛋糕,一只手摁了门铃。一会儿,小门开了,出现一个中年女子,端庄干练,不知是秘书还是保姆。源琼在这个时候,最伟大的表现就是意思表达和思想有分离。在女人茫然之际,我说,“今天巴金先生生日我们来采访,祝他生日快乐。”这时,女人已经看到源琼手里的蛋糕了,而细雨里的我们又何等虔敬!她迟疑了下说,“稍等,我去询问一下巴金先生。”

  眼见她在蜿蜒的绿荫里消失了,小园一片苍翠,几声鸟鸣。

  武康路113号 巴金故居(资料图)

  我是从“下只角”出来的人,期望过在衡复一线有一片瓦,当时以房易房,以大换小也可以的,亲戚推荐牛奶棚隔壁的洋房。我跟着父亲一起去看房,底楼小小矮矮的一间,凌乱地堆着杂物,父亲只看了一眼就退出了,说不换。半路,父亲说,那是洋房里的车库,开了几个窗而已,不但小而且冬冷夏热,黄梅天潮得不可住人。我们新式里弄的房子岂能这样低配?父亲虽然这么说,我也同意,但那里的琴声和水杉还是令人陶醉。

  当然,占地1400平方米的巴金的院子比那不知高多少等级了,比安福路上贺绿汀先生的居室也不知高多少等级了,那是巴金当年用不菲的租金租下来的。我想起了高尔基,我看过他写的《母亲》,那种刻骨的土地里的呻吟,只有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时才有的冻骨之痛,在他住上了政府的别墅之后,则荡然无存。作家因他的思想指点人类前进,而获得优裕的生活是应该的……

  正寻思间,女子复返邀我们进内,她在前引路我们随行。满目葱绿,高木香草,行至灰瓦明窗前停住了,女子踏进门去,对一白发者说道,“记者来采访您了。”巴金坐在太阳间下的藤椅里,戴着眼镜,穿着夹克,两腿之间斜着斯的克,温暖在和煦的阳光里。他含笑躬身,右手示意我们坐下。女子则退出了。源琼例行式宣布,“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代表报社同仁祝您生日快乐。”

  巴金拄着拐,认真听完后,笑说,“你们报社还记得我的生日,我自己倒要忘的,谢谢你们。”源琼开始展示他特有的风采,“这蛋糕还是在老大昌买的,法式蛋糕。”巴金像小孩一样,凑近看了看牌子,点头说,“老大昌,法式,你们有心的。我要赞美你们的爱心。”我们问他“身体好点了吗?”“好点了,肠炎,刚从华东医院出来。”

  挂在巴金故居一楼的《鹭鸶图》(资料图)

  我扫视一下,客厅的壁炉上高挂林风眠的《鹭鸶图》,书房则在二楼,我很想走到二楼去看看,那里有萧珊的灵魂,有巴金思想的源流,他晚年的《随想录》就是在那里写的,这是巴老用全部的人生经验来创作的一部作品,以此来履行一个知识分子应尽的历史责任。晚年在“文化大革命”遭遇的苦难及书中深刻的反思让他的《随想录》与他的“激流三部曲”在主题上有同等的艺术和思想价值。时空跨越百年,然而,“说真话”这浅显的人类道德成为《随想录》痛彻心扉的呐喊。

  源琼突然发现犯了一个错误,他买好的两本《随想录》竟没有带来,他想让巴金先生签名。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巴金似有所悟,他转过头对我说,“二楼书橱还有几本,你去拿两本下来。”我上楼去,见卧室有萧珊的遗像,亦美丽。巴金在《随想录》上签好名,源琼又递过采访本请巴金为报社题词,只见巴金颤抖地写道,“为正义呼吁”。

  离开之时,我想起了作家梭罗,他住在瓦尔登湖的茅屋里,写出世界名著《瓦尔登湖》;我也想起了写出《战争与和平》的托尔斯泰暮年从庄园出走……(徐华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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