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杂记】真菌传之学养

  没有受过自然历史教育的人,在乡间或海边漫步就像穿过布满美妙艺术品的画廊,却总是面向空墙。——赫胥黎

  《美国简史》讲述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美国历史。《北美真菌学简史》开篇是这样写的:北美真菌学的历史必须从史前史开始。然而,两者交汇于1519年,科尔特斯率领西班牙探险队入侵新西班牙,也就是今天的墨西哥。

  健客:“简史”满天飞!据说,在豆瓣中,搜索书名中有“简史”两字的图书,会得到超过100页的结果,也就是超过1500本各种各样的“简史”。这两个“简史”又是什么情况呢?

  云飞:《美国简史》是荷兰裔美国历史学家房龙的作品,英文名:A Short History of America。《北美真菌学简史》是美国植物学家罗杰斯的作品,英文名:A Brief History of Mycology in North America。

  健客:别糊弄我不懂英文,明明一个是短史,一个是简史。

  云飞:英国物理学家霍金的《时间简史》,英文名:A Brief History Of Time,以色列历史学家赫拉利的《人类简史》,英文名:Sapiens: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两部书都是风靡全球的现象级读物。霍金和赫拉利剑走偏锋,从某个侧面诠释宏大的宇宙观、历史观。从这个意义上看,简史(Brief History)不等于短史(Short History)。显然,短史没有另辟蹊径,描绘宏图,而是以简洁的笔触,描述某个特别的话题。因为简短也可称为“简”,所以这类“短史”也往往被翻译为“简史”。当然,它们的话题可能是历史,也可能与通常意义上的历史无关。比如房龙的《西方美术简史》,英文名:A Short History of Painting,美国博物学家布莱森的《万物简史》,英文名:A Short History of Nearly Everything。随着《时间简史》等成为畅销书,出版界大有各种主题皆可“简史”之势。

  西班牙征服者是第一批见证神圣蘑菇仪式的外来者。修道士写了一些关于仪式的段落,但由于宗教限制,没有详细研究,语焉不详。危地马拉高地的西班牙神父编纂的几本早期词典表明,土著人了解许多迷幻剂的效果,其中,16世纪五十年代的维科词典,记录了一种当地蘑菇,名为“给人地狱幻象的蘑菇”或“死者的世界”,暗示其具有致幻性。随着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烧毁数以千计的前哥伦比亚时期的宗教典籍,神圣蘑菇的秘密隐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当地口口相传,如果你赢得神圣蘑菇的信任,它会告诉你它的秘密。但要赢得神菇的信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健客:什么情况?

  云飞:哈哈,还没到揭秘的时候,继续看下去一定会赢得神圣蘑菇的信任。接下来登场的是上了《北美真菌学简史》的真菌学家阿特金森。

  如果说法洛一直高居云端——学生时代就是学霸,师从世界上最顶尖、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家,出师就勇立潮头,1875年发表第一篇真菌学、植物病理学论文,之后成为联系欧美学界的关键先生之一,那么阿特金森则是靠自己一步一步从底层走上来。1885年,31岁的阿特金森在康奈尔大学获得学士学位。

  健客:31岁才大学毕业,不算早啊!

  云飞:人们很少知道,他13岁离家出走,在南达科他州西部的布拉克山工作,驾驶驿马车,抵御公路劫匪,并在密西西比河的一艘船上短暂工作。他身高超1.8米,人高马大,膂力过人,是纯体力劳动锻造的人。他很聪明,回到学校继续他的人生道路。

  毕业后,他一直秉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态度,在美国东南部工作,提升自己的学养,对农作物病害的研究确立了真菌学研究方向。作为一名全面的真菌学家,他回到康奈尔大学,建立了北美杰出真菌学家的主要血统。1885年-1889年,阿特金森先后在北卡罗来纳大学和南卡罗来纳大学教授昆虫学、动物学和植物学。1889年-1892年,他在阿拉巴马州农业和机械学院教授生物学;1892年-1896年,他在康奈尔大学,先后任隐花植物学助理教授、副教授,从1896年起,担任植物学系主任。他的第一本出版物是关于昆虫的,后来又出版了关于鸟类的。几篇早期论文是关于植物病害的。1897年,他发表第一篇关于真菌的文章。1907年,他任美国植物学会主席。1918年春,他被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回到一个世纪前,阿特金森当选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并不意外,他是美国最杰出的真菌学家之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其提名,大家都想知道植物学家怎么能得到比他更大的同行认可。

  健客:提名阿特金森的都是哪些人呢?

  云飞:都是那个时代植物学界的名人,而且师承、学派、研究领域不尽相同。这些人著作等身,头衔颇多,在此比较随意地选取其中之一介绍吧。

  史密斯,美国国家科学院植物学部主席

  贝利,美国园艺学会联合创始人

  布里顿,纽约植物园联合创始人

  坎贝尔,斯坦福大学植物学系主任

  库尔特,芝加哥大学植物学系主任

  法洛(老熟人,就不再介绍了)

  古德尔,哈佛大学植物博物馆首任馆长

  哈珀,哥伦比亚大学植物学系主任

  萨金特,哈佛大学阿诺德植物园首任园长

  萨克斯特,美国真菌学会主席

  特瑞斯,美国植物学会主席

  他的同事这样说:“作为曾与阿特金森密切合作过一段时间的人,我记得他总是很容易接近,总是愉快地停下自己的工作帮助年轻人度过一个个难关。就我个人而言,在实验室工作的60年里,我曾与许多知名人士打过交道,但阿特金森,在我看来是对研究生最有用的人。”阿特金森还是真菌学摄影的先驱,并且热衷于研究摄影技术。独特的专注力使他描述了近300个物种,积累了90,000多个标本,出版了近200部作品,有助于规范美国和欧洲主要真菌标本的记录和研究。今天,阿特金森的名字并非家喻户晓,但他的贡献就像“菌丝”,交织在真菌学的根基之中,滋养一代代真菌学家。

  1905年,房龙在康奈尔大学取得文学学士学位,不知是否受过大师启迪。康奈尔大学植物病理学系真菌学副教授霍奇说:“康奈尔大学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在纽约州北部,我们周围环绕着森林和瀑布,我们拥有不同寻常的真菌教师,而且我们已经进行了一百多年的真菌研究。”显然,阿特金森开辟的事业后继有人。

  在阿特金森去世90年后,他的收藏陷入困境。该系列在康奈尔植物病理学植物标本馆从未被编入索引。酸性纸套危及他的底片;一些标本被装在破损的包裹中;他的田野日记和笔记正在褪色。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支持下,阿特金森收藏的修复和数字化工作于2010年夏季启动。在一个繁忙实验室中,成千上万的照片和数万个标本的数据已被数字化。标本、笔记和照片将以令人兴奋的新方式链接起来,数据将在线提供,为子孙后代保留阿特金森的遗产。

  阿特金森早逝,没有完成他的宏伟计划——关于北美蘑菇专题的系列丛书。尽管如此,他还是通过相机镜头、研究论文以及受他启发的新一代真菌学家,为我们带来了观察真菌的新方法。他的数据可能有助于形成100年前真菌学多样性的快照,揭示时间和气候变化对真菌种群的影响。阿特金森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收藏会以这种方式被使用或分享。

  健客:我想他会赞成的。

  云飞:嗯。霍奇负责这个项目,撰文称受益最大的是参加该项目的学生。玛丽在霍奇的博文下留言:我很高兴在这个项目上工作了大约8个月。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样的项目,数据输入很单调。然而,当我输入数据时,样本和他们的笔记让阿特金森和他的同事栩栩如生。可以想象他们在一个世纪前,在布洛英罗克、北卡罗来纳州、伊萨卡、纽约州和华盛顿州等地收集真菌标本,我怀着一颗浪漫的心,想象他们的真菌学旅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名侦探,试图破译阿特金森臭名昭著的糟糕笔迹,追踪样本采集地点,确定属名和种名。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对一种以前从未被鉴定过的蘑菇进行取样。不过,我认为最大的快乐是浏览阿特金森拍摄的照片。在我看来,它们是艺术品。

  在那样一场史无前例的流感面前,身体健硕的阿特金森也未能幸免。阿特金森的讣告由法洛、萨克斯特和贝利共同起草。第一段交代病逝的起因,这样说:“据认为,他更容易因暴露和过度劳累而感染流感。因为他发现收藏非常有吸引力,并且精力充沛地长时间工作。”大概只有科学家才会这样写讣告,字里行间透着严谨;大概只有挚友才会这样写讣告,字里行间都是理解。

  健客:最近几篇都提到“讣告”,是清明节的原因吗?

  云飞:有这个因素。有人说,往事勿追思,追思多悲怆。但有一种追思,历久弥新、哀而不伤。《纽约时报》曾写道:“世界上最有趣的阅读,可能就在讣告栏里!” 西方报纸上常见的题材——讣告,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哀而不伤,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我国的讣告比较沉闷单调,始终处于“被人遗忘的角落”。在我国,因为上报的几乎都是“要人”或“名人”,他们的人生经历和事业成就让我们觉得遥不可及,从而让人产生距离感,新闻的贴近性也就无从谈起。美国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洛杉矶时报号称“讣告三魁首”,而英国也有“讣告四巨头”——每日电讯报、卫报、独立报和泰晤士报。这些媒体都为讣告留出慷慨的版面。

  提起讣告,第一反应也许是个人简历。在这些“重量级”媒体的讣告主页中,它却是由讣告作者通过多方的采访与资料搜集,突出人物特色的浓缩传记,既有主观报道的锐利洞见,又有新闻的戏剧冲突,文采斐然,深情有趣。被载入讣告史册的经典报道有《纽约时报》资深撰稿人考夫曼和泽尼克用长达十年时间撰写的拉登讣告。该文超过5000字,梳理了拉登的家族背景和成长经历,评价了他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最难能可贵的是将拉登还原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考夫曼于2010年1月去世,没能等到该文面世,因为拉登在其后又活了一年多。

  作为一名为戴安娜王妃撰写讣告的记者,约翰逊沉迷于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们的故事,醉心研究讣告为什么会这样吸引读者。她每天在网上阅读讣告,还拜访《纽约时报》的讣告版编辑,参加世界讣告作家大会,找出英文中最出色的讣告,前往各地细细品味最刻薄和最有文化的讣告,偶尔还探访那些专门写讣告的作者,像学者一样钻研各种讣告,并比较讣告之间的差异,在此基础上写成《先上讣告 后上天堂》。在该书中,约翰逊描述了许多有趣的讣告,现摘录其中二段。

  科克,曼哈顿一家店铺的老板,精于为妇女选择尺寸最合适的胸罩,大多数时候只需洞察秋毫地一瞥,从来用不着拿软尺比量。她由此名动全国。本周星期四,科克死于西奈山医疗中心,享年九十四岁,胸罩尺寸34B。

  减肥医师阿特金斯大夫,曾帮助过数量众多的女士,同时沉重打击了她们丈夫情人的生活,不幸在结冰的人行道上滑了一跤,就此一命呜呼,再也爬不起来。为什么爬不起来?因为他体重三百磅!

  清代散文家薛福成在《庸盦笔记·史料二·谈相》中说:“霍邱 吴竹如 先生学养完粹,道味盎然。”具备一定的自然历史学养,在乡间或海边,满目皆精彩。具备一定的人生阅历,才能从容撰写各类人物的讣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懂得失去,就懂了人生。把握当下,就是对逝者最好的祭奠;把握当下,才能更好的珍惜人生,幸福生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